第6章 王府

沈昀回监时,天已经黑了,监生也早已都下了学。因心里还惦记着闹肚子的学生,沈昀一路向学舍走去。

国子监的学子们,日常起居读书悉在监内,无事不得出监。

此时学舍里已燃起了油灯,监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嬉闹,或闲话。见沈昀路过,都一一向他行礼。

远处有两监生背对着沈昀立在廊住边,未留意到他,仍在说话,其中一个道:“你今早怎么还在背《论语》啊?”

另一个道:“背《论语》怎么了?难道你都会了?”

该生见如此发问,正中下怀,神情颇为自得,“那是自然,我尚未入学时,我爹已请人教了我数年,若是《论语》都背不出,岂不被骂死?”

沈昀未做停留,快步走过,迈入一间号舍,床铺上躺着的两人,见到沈昀,也欲起身作揖,沈昀忙示意制止,问道:“你们现下感觉如何?今日的药都吃了不曾?”

两人都道已吃了一剂,晚上的药还未吃过。

沈昀叮嘱他们好生休息,又往另一间走去。屋内几人,见到沈昀,纷纷起揖礼。

沈昀亦示意不必,余光瞥见地上的纸屑垃圾,墙角堆满杂物,衣衫鞋袜扔的遍地,因问道:“这里平日有人打扫吗?”

“有有,典学每旬过来打扫。”一生说着将脚边的果核往角落里踢了踢。

沈昀点点头,问道:“你们都来了多久了?”

众人说法不,有说一年的,有说两年的,最多有五年的。

沈昀又问:“你们四书可都会了吗?”

回答的也是莫衷一是。

沈昀又与他们闲聊了几句家常。这些监生平时和博士助教往来更多,今日见沈昀如此平易近人,也同他愈发亲热起来。

沈昀又走过几间号舍,学子们做什么的都有,就是未瞧见有温书的。

因见汤药迟迟未曾送来,又折回了膳房。

果然膳房这边寂悄无声,唯有浓厚的苦药味扑面而来,沈昀心道这药只怕都熬干了。

快步进门,只见案板上整齐排着一罐罐药炉,角落里竟然还有人在照料炉火。

沈昀心下稍安。

看火之人显然也注意到了沈昀,且像是认出了他一般,直起腰身,高兴的跟他挥挥蒲扇,“沈大人,您怎么来了?”

见沈昀发愣,那人又解释道:“哦,我叫赵元,是豫王府的,我之前在仙羽轩见过您。”

豫王?仙羽轩?

那日人太多,沈昀一时实在想不起来了,只笑着点点头,“我过来看看药。”

赵元手捏蒲扇又忙起来,念叨着,“看来您啊和我们爷想到一处了。我们爷也是不放心,非叫我过来守着,果然太医院今日配的药量不够,桌上这些都是硬催着天擦黑时才送来的。”

沈昀点点头,说道:“有劳了,我来盯着,你早些回去吧。”

赵元攥紧蒲扇,“那怎么成?回去可没法交差。”

沈昀又道:“我就宿在这里,不妨事的。”

赵元仍是不应,推辞道:“沈大人您也忙了一日了,快别管了,若要是被我们爷知道,要罚我偷懒了。”

沈昀无法,自回去安寝。

躺在床上,沈昀翻来覆去睡不着,愈琢磨人愈精神。回溯近日之事,不论是张楠递辞呈,还是今天学生闹肚子,归因皆是缺银子,而据他来看,国子监里明明就有一个很好的营生,可以支棱起来直接获利,为何无人提及,人人视若无睹呢?

沈昀决定先找苏云起探探口风。

次日一早,苏云起甫一入监,就被沈昀悄悄拉了过来。

苏云起狐疑看着他道:“什么事啊,一大早这么神神秘秘的?”

沈昀:“小声些,范司业他们就在对面呢。”

苏云起看着他。

沈昀:“你知道今年为何户部的款银还未曾下来吗?”

苏云起松口气,闹半天就为这事, “这谁知道啊,这等事也不会跟我们这些芝麻小官说……”

见沈昀神色暗了下来,苏云起拍拍他的肩膀又道:“你管它做甚么,不缺你那份俸银不就成了?”

沈昀仍不说话,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

苏云起憋不住了,低声道:“这些年边境战火烧的太狠了,哪场仗不是靠钱银堆起来的?我听说啊,户部早就一个铜板都拿不出了,这事儿许是皇上自己都不甚清楚。”

沈昀沉音片刻,“那我们也要设法自救啊,如何能坐以待毙?”

“办法?” 苏云起灌了口茶, “你看王大人不是想了,结果呢?现在还生死未知呢。”

沈昀道:“那典簿室的刻板,我看就很好,好多市面上都见不到,这么长时间,你们怎么没想着去拾掇起来?”

苏云起听着神色渐渐凝重起来,“你怎么想起这出了?”

沈昀:“这还用想,我又不是木头,日日进进出出,典簿室就在跟前啊……怎么了?”

苏云起:“我也说不上来,反正这事吧,我以为,你别管为妙。”

自那日从张楠家归来后,沈昀早已将刻板摸熟了,见苏云起支支吾吾,越是好奇,“到底怎么回事?”

苏云起又道:“也没啥,许是近日给我家那位闹的,想多了。”

沈昀笑了,知晓他说的是他那位青梅竹马的姑娘,他不好奇他的家长里短,“既如此,我们去街市瞧瞧,总成吧?”

沈昀兴致勃勃地和苏云起商量着,准备去京城各处书肆逛逛。此事既有心要做,须得先去仔细了解一番,确认是否有利可图,方可谋定而后动。

两人前脚才出监门,就被豫王的小厮赵元拦住了。

“沈大人,沈大人!”

赵元驱停马车,跳了下来,走至沈昀跟前客客气气说道:“沈大人,我们爷找您呢,请您随我去趟王府吧。”

沈昀看清眼前人的模样,这不是昨晚在膳房煎药的赵元么?

“找我?”沈昀指了指自己。

赵元点头。

“找我做什么?”沈昀问。自己区区一介末流小官,跟豫王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处……

赵元为难:“……爷的事,他也没告诉啊,只说叫您过去,有要事。”

沈昀不禁好笑,一个成日里无所事事的富贵闲人,竟说有要事。耷拉着眼皮问道:“哦?既如此要紧要,怎不见他人呢?”

赵元答道:“爷令小的接您去王府叙话呢。”

沈昀迟疑道:“可我这会也有要事……”

“哎,”苏云起一推他,“既然王爷让你去,你且去就是了。”

“那你……”

苏云起手别背后,慢慢抬起右腿,故作憋屈样:“我只能一人先替沈大人您探看一番喽。”

沈昀谢过苏云起,到王府时,豫王已在书房等他了。

沈昀甫一进门,豫王正在独自对弈,他没敢打扰,便自己寻了个椅子坐着。

见豫王神情专注,丝毫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沈昀也专心发起呆来,既不知豫王此番为哪样,也不知苏云起一人去书铺看的怎么样了……

这时豫王掷下一枚白子,瞥了眼神思在外的沈昀,说道:“沈大人真是贵人事忙!”

沈昀苦等半日,豫王就来这么一句,心下少不得一阵腹诽,站了起身,应付着揖礼道:“不敢当,王爷严重了。食君之禄,分君之忧,都是分内之事。”

豫王又轻轻落下一枚黑子, “如此看来,沈大人高升,是指日可待了。”

沈昀口中应道:“王爷说笑了。”

心里狐疑这人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巴巴地寻自己多少有点事吧?

沈昀实在不是温吞之人,干脆了当,走了过去,合手一礼道:“不知王爷叫下官来,所说的‘急事’是甚么?”

豫王嘴角微微牵动,也不去看沈昀,放下了手里的棋子,将目光慢慢投向了窗外。

正窗外的红梅树上,落下一双鸟,在那叽叽喳喳,一只还啾了另一只,似是为了甚么在争执着。

沈昀但见豫王临窗而坐,清清静静,一阵幽风袭来,他的衣袍随风微微鼓动着,一个词兀自不合时宜地浮现在沈昀脑海中——寂寥。

他摇了摇头,挥退了这种感受。

彤城澈盯了片晌,又回看向沈昀:“是啊,本王能有何事?只是不知沈大人……”

说巧不巧,沈昀至此才惊觉,豫王桌上的棋盘旁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块玉。

似是留意到沈昀的目光,彤城澈更是索性撤回了半遮的衣袖。

沈昀也终是看清了——这不是自己前日当掉的那块吗?

真是要命了。

沈昀心内一阵哀嚎:这就是将军的谍报速度?

他该不会找自己算账吧?

一时只觉背后冷汗涔涔。

豫王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额前头渗出的细密汗珠,道:“沈大人怎么了?热出汗来?莫非赵元接你接岔了?”

沈昀着实想不出他何以知晓的如此之快,原本计划等日后手头宽裕些,悄无声息地赎回来完事。

按理是不该把他的东西拿去当铺,可已经送他了不是?那如何处置当然也全在自己,难不成就因是他豫王送的就当烧柱香供起来?再说了还是正经用处。

沈昀这样寻思着又找回些了底气,提起嗓子,用手指了指:“这,怎么在王爷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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