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雪霜剑

清音楼花魁娘子横死一案,取代了女帝新政,成为了城内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眼下,曹家四口人具丧命于家中,更是如石子掷入湖面,引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涟漪。

季姝蒙着面纱,悄无声息地入了府衙,摸到了最南边的那间屋子,她三长两短地敲着门。

一声“人在——”不轻不重地响起。

门被推开了一道缝,季姝快速闪入,又轻手轻脚地合上了门。

“做贼呢?”谢乔瞥过一眼,继续看手中的书卷。

“也差不多是做贼了。”季姝闷声道。

距离城郊曹家纵火案不过三日,就是这三日之间,季姝这位女捕快的名号也随着韵娘的家事从各人的口中转过了一轮。

三日前,季姝闯入火中的举动,被揣测出了多个意图。

有猜测她早已发现真凶,却知情不报,想着一人破了案子,所以错失了抓住凶手的机会。

也又风言风语说季姝就是真凶的,理由、原因都只靠牵强联想,但靠“那曹家四人是怎么死的”这个有力的反问,这个猜测得到了不少人的拥簇。

听烦了外头的闲言碎语,又见季姝受了外伤,上头的大人便大手一挥,让她安心在家中休养,至于休养几日,俸银如何算……这些小问题,自然不会被官老爷们放在眼中。

“抓贼的,反倒成了贼。”谢乔被自己这句话逗乐了,扯出一个本讥讽本是无所谓的笑,“让你在家中休养……我这个九品芝麻官和那群青天大老爷倒是想到了一处,可惜他们不清楚,你是个闲不住的。”

听他如此口吻,季姝松了一口气,只要谢乔还肯帮忙,那这一条看似体恤实则躲事的慰下之语对她来说,也不过是耳旁风。

谢乔还在看书卷:“你想问什么事?直说吧。”

“曹家的四人……”

“都死了,李仵作给出的结果说是,四人是被利刃砍死的,伤口都在后背,是一刀毙命,鼻内并无黑尘,应该是都没了呼吸后,曹家才起了火。”

“除此之外?”季姝蹙着眉。

谢乔抬起眼,又瞧了她一眼:“初次之外,李仵作比对了伤口痕迹。”

他一顿,季姝不解。

李仵作是府衙内的老手,他家中有正面墙的武器,无论是邻国步兵常用的宽刃长矛枪,还是江湖上常见的暗器,他都有所收集。

而收集这些的目的,便是为了从伤口痕迹对比中,确定凶手所用武器,以便于身份的确定。

“是私人锻造的兵武吗?”

一般来说,李仵作的判断对于逮捕真凶是无往而不利的,除了碰上的私锻兵武。

但这也有解决的方式。

城中明面上暗地里的兵武铺子,在府衙内都有一本小册子被登记着,只是需要一一排查,会麻烦些许,但季姝并不怕麻烦。

谢乔嗤笑:“若是如此,倒也还算一件幸事呢。”

他似笑非笑,眸子微冷,这浑身疏懒的劲头被敛去几分,语调稀疏平常,却是难得的认真严肃,“李仵作查出,这凶手所用的武器,正是大周各地府衙捕快人手一把的雪霜剑。小季姝,无巧不成书啊。”

雪霜剑是淬铁而造,因剑身光亮如冬日映雪,又盼持剑者冷眼冷心仗剑执法,大周先祖便亲自取了这个名,再吩咐由宫中锻师统一锻造、检验后,才送往各地府衙,并且只分发给各位登记在名册的捕快。

正是无巧不成书,仅仅一个案子,便牵连出了处处的巧合。

季姝问过赵捕快,问他当日是谁来通风报信的,然后按照他仅有的印象,他们找到了人,却只是一个拿钱办事的小乞儿。

当时,她便知晓,除了真凶之外,还有另外一人旁观着一切,并且推波助澜着。

可……这残杀曹家四口人的凶器是雪霜剑,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季姝问:“各地府衙内,有雪霜剑丢失、缺损的登记吗?”

谢乔答:“并没有。”

“是轮班清理武器库的人和你说的吗?”

“不是。我起了一大早,趁黑摸了过去,一把把剑亲自核对的。”

为了让她安心,谢乔有意详细说了一嘴,

季姝深吸一口气:“所以,是我身边出了歹人,还是说,我做了这个异类?”

谢乔定眼看着她,问:“小季姝,你会怎么做?”

如果是身边出了歹人,那她只需要揪出这个怀有异心的同僚。

但若是……自己成了这个异类……那季姝不知道,她是否还有留在这儿的必要。

她不会同流合污,也不夸大自己的本事,逆着大潮而游,本就难于登天,她不会为了证明自己,而专门挑最难的道路。

眼是魂魄窗,而季姝正生了一双明净透彻的眸子,无论好与坏,都直接地摆在了明面上,根本藏不过谢乔一颗七窍玲珑心。

不像是季安。

那个人眼睛也亮,可因为一直都是亮的,反而看不出真正的心思来。

谢乔明明是在笑,却又像是打哈欠,他转过身又拿起了书卷,道:“反正是劝你不住,那就再告诉你几件事吧。”

季姝洗耳恭听。

“我查了渝州城内这几年纳税的单子,发现了一处有意思的地方。按理说,专盯着贵人口袋的东市也会成为府衙特别关照的钱袋子,但是……这数目不大对。”谢乔皱了皱眉,似乎是嫌自己铺垫太长,接下来的话就干脆了许多。

“我对过账,清音楼和金源坊两处,近三年来,都没有纳过税银。”

季姝深思。

谢乔面上有了倦意,不绕弯子,直言:“这两处背后的东家,可是不干不净,至于韵娘,也不算是无妄之灾。”

“或许,这背后的东家,和太守府中的人有关。”

季姝的话无遮无拦地出了口,接着,她又重复了曹平当初的话。

这双眸子亮灿灿的,像是焰火最中央的一簇苗,季姝道:“韵娘的牡丹金,是从太守夫人处取来的,堂堂一个太守,怎么可能不清楚八年前的私铸案呢?”

从清音楼,再到金源坊。

韵娘,不知庐山真面目的东家,高高在上的太守大人……事实上,还有许多处因果关联未曾被她找到答案。

但季姝的喜悦太过显而易见了,甚至像走火入魔。

谢乔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他道:“小季姝,也许这一次,你能得偿所愿。”

*

想要见到金源坊和清音楼背后的东家,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季姝并不着急。

对于韵娘的失踪和死亡,清音楼只短暂地表达了一下哀悼,让楼里的姑娘连续三日换上了素衣。

正可谓,女要俏一身孝,这几日中,清音楼内新客旧客络绎不绝,让本就风光的姑娘们,更是增光添彩。

负责清音楼内日常小事安排的老鸨——这位精明的女子,果然没有白白放过这个时机,趁此之际,顺势宣告,提前百花宴的选举大赛,于是又在渝州城内掀起一阵浪潮。

季姝忙里偷闲,亲自将绿泱当日借她的粉裙洗了,又晾晒了,打算趁着今日送回去,却被侍奉绿泱的小女孩拦在了门外。

小女孩告诉她:“绿泱姐姐这几日在练琴,无论是谁来了,她都不见的。”

季姝回了一声“好”,又将叠好的衣物递给了她。

小女孩接过。

事情正如季姝最初所设想的一般,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

只要等绿泱夺得魁首,她就能顺藤摸瓜,见到这背后东家。

就算棋差一着,绿泱与花魁娘子的位置失之交臂了,她也能趁着百花宴动手脚。

无论如何,只要百花宴正式开幕,那道藏了又藏的身影,就彻底逃不过季姝的眼了。

季姝摸下了楼,外头夜深,里头亮堂的烛光下人多眼杂,没有人会在意她。

清音楼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只是将异域风情的舞乐换成了靡靡的哀乐,除此之外,人的笑脸并未有所改变,哪怕他们说着悲伤的话。

韵娘的死……很快就会无人在意了吧?

但这次,真相不会再拖八年。

季姝加快了步子,穿过了金碧辉煌的正厅,又走过一处湖院,来到清音楼外边的一排连屋。

她上前敲了敲门。

门从里头被拉开了,傅臻换了衣物,白衣上头嵌了银丝,隐约之间,仿佛有月光在上边缓缓流淌。

“好漂亮的衣裳。”季姝选择用对这身衣服的感慨,来当做今夜二人见面的第一句话,而不是稀疏平常的相互问好。

一句话出了口,剩下的问,也便自然了许多,“记得你曾经说过,世人为附庸风雅,爱穿白衣以示高洁,没想到,如今的你,也常穿白衣了。”

傅臻笑了笑:“去拜访太守夫人,总该郑重一些,但又不能喧宾夺主,白衣正好。”

他看上去像是认真答了,实际上,却是钻了空子。

但季姝没在意,她盯着傅臻的那一张脸,仔细道:“是否喧宾夺主,这不是靠一身衣裳能决定的,傅臻,你长得好看,即使白衣,也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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