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也在这里?”楚琼玉指了指门外的楚怀安。
楚璇琅大脑空白了一瞬,不确定地问:“公主您是觉得自己比怀安更……”楚璇琅还没找到恰当的词语来形容,楚琼玉就抬手打断了她。
看来是想起来了。
明明就是跟她们一起在岐州征战沙场的楚怀安更“应该”出现在郡主府吧?
楚琼玉端起茶杯,随意问道:“刑部那群人一个个像吃了哑药一样,都察院也是,平时伶牙俐齿的,现在倒是都张不开嘴了。难为你们这帮苦主还能坐得住。”
楚璇琅眯起眼来:“我也在等呢。”
这么明显冲着赵成去的轰轰烈烈的告状,傻子才看不出来。
云京的聪明人们都聪明地选择了按兵不动,谁第一个想到她们,谁就能从看似扑朔的情况里找出答案。
“郡主,小沈大人求见。”管家跑来说。
楚璇琅哈哈大笑,这一场京城官员的观察细微之战,最后还是被三年前参与进来的沈清言夺得了先机。
“咚咚咚——”楚琼玉手指不轻不重地点了几下桌面,她气定神闲地抿了抿茶:“小沈大人能力出众,可惜心太急了。”
楚璇琅抽了抽嘴角,不明白有什么好可惜的。
“郡主!”沈清言人还没见着,声音就传来了。
确实心急。
看见长公主连躲都懒得躲,坐在椅子上的时候,沈清言心中六成的把握变成了八成。
“来的很快啊,沈清言。”楚琼玉微笑。
“果然是你们!”沈清言激动道。
楚怀安一开始只是沉默着站在门外,等沈清言说完这句话,他忍不住开口问:“刑部何时捉拿赵成?”
沈清言摸摸头:“你们……是想要那种‘致命一击’的快感,还是‘命中注定’的审判?”
长公主啧了一声,楚璇琅问她:“我们的节奏对案子很重要吗?现在到达云京的这些苦主,难道还不足够把赵成拉下来?”
沈清言认真想了一下,回复说:“确实不够。”
其他三人:……
“毕竟先父之死都没能把他怎么样,”沈清言叹了口气,“皇上是真的需要赵成和赵家。现在来京城的人虽然多,可只要赵成把锅都推给赵家下面的人,几乎就可以把自己摘出去。要是直接一纸辞书呈上去,在皇上心里,他为官这几十年恐怕也能功过相抵。没准还能在皇上心里给以后的赵家留个好位置。”
长公主又“啧”了一声。
“你……”楚璇琅看了一眼楚琼玉。
楚琼玉目光飘移,大有不跟她一般见识的意思。
楚怀安点头赞成:“所以沈大人给我们的建议,是‘命中注定’的审判?”沈清言被自己刚才着急找出来的词语梗了一下:“对……就是这个。”
楚怀安在云京这三年几乎足不出户,楚璇琅又远在岐州,公主跟楚怀安看上去也不是很熟的样子。那云京的情报,到底是谁给她们搜集的?
“虽然我对李将军和她妹妹的关系不太清楚,但是毕竟是给她亲姐姐翻案。你们要不要,嗯,放下你们暂时的意见去通知她一声呢?”沈清言比划了好半天才避开“兵部尚书”这个头衔,确认自己无误地向她们提起了李西源这个人,谁知几人不仅没有预想中的恼怒,反而像是后知后觉的顿悟。
楚璇琅自知不能再告诉沈清言太多消息,打了个哈哈过去。
沈清言来确认了心中所想就要转身。
“你们好好考虑一下吧,但是刑部明天就会开始行动。”沈清言又转了回来,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楚璇琅舒了一口气:“幸好她知道的也不多,否则……”“也造不成什么可怕的后果吧?沈大人又不是坏人。”楚怀安忍不住说。
“哦?原来世子不是哑巴啊。”长公主轻飘飘地问楚怀安。
楚怀安没理她的挑衅,看向楚璇琅:“我觉得沈大人是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的那种人,您觉得呢?”
“别对我用您,我比你大不了几岁。”楚璇琅快速回答他。
“抱歉。”
林清影合上手里的账本,结束了一整个下午的对账后觉得饿得不行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林清影朝外面喊:“蒋妈妈,我饿了!”
蒋妈妈跟她隔着窗子呼喊:“你姐姐回来了,出来洗洗手吃饭吧。”
林清影挑了挑眉,因为赵成的案子,沈清言已经住在刑部好几天了,而且今天也没听说刑部有什么动作,怎么就回来了?
沈清言敲了敲她的窗,林清影打开窗子:“你怎么回来了?”
沈清言仰着头叹了口气:“有点紧张,回家来缓一下。”
紧张这两个字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沈清言的嘴里了,上一次还是在她要去科考的前一夜,那晚她拉着姐妹们说了很久的话。
当时林清影是怎么安慰她的来着?
“反正赵成这次是必死无疑了,”林清影拉着她出来,“那些证人由刑部和大理寺一起安排,你们只要按照平时的流程就好了。况且刑部这些年没少审那些大官,皇上就算要保人也要看看民心所向。他连秦王都能舍,更何况一个赵家?就算这些都没法让赵成被惩罚,你也有别的东西足够让他伏法,对吧?”
林清影是知道她这个姐姐的,虽然看上去不拘小节、玩世不恭,实际上没有人能赌得过她。沈清言不喜欢走运气,不少凶犯在她断案的初期几乎感受不到这个人的存在,但林清影却觉得她是不做没有准备的事。
沈清言看似跳脱却十分擅长等待,或者说蛰伏。她口中的紧**清影一直是当做是成功之前兴奋的战栗。
沈清言坐下来,一会儿摆弄桌子上的杯子,一会儿揪揪身上的衣带,林清影心下怀疑,难道这次是真的紧张?忍不住问她:“紧张什么?就算不成,赵成只会把账记在刑部和大理寺的头上,难道会专门找你的麻烦?”林清影走到她面前,蹲下去跟她视线平齐:“姐,你应该相信你自己得到的消息,还有你在刑部的同伴。”
沈清言长舒出一口气。
第二天,天还没亮,沈清言一步两个呵欠地往外走,王永已经等在门外了。
“这就走了?”
身后突然有人说话吓了沈清言一跳。
易挽月站在廊下,身上的衣服颜色深,几乎快要与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沈清言弯下腰:“祖母。您怎么起了?”
易挽月走过来拉住她的手:“人老了觉少。清言,记得我跟你说的话,不管遇到什么事,咱们都可以回延州从头来过。家里万事还有我和你妹妹顶着。”说完易挽月拍了拍她的肩膀。
沈清言咬着下唇向易挽月躬身,接着转身不再回头。
马车到了宫门外,天还是没有半点要亮的意思。
刑部和大理寺人多口杂,昨天她们也没刻意对今天的行动遮掩,因此上朝之前的人们今天站的并不松散。
赵端云兄妹俩想扳倒赵成是众人心知肚明的,苑静苏所在的都察院也摆明了立场,她们跟刑部的人聚在一起,赵成身边围着一群由他提拔上来的人,更多的则是三五人站在一起,围观这两拨人明争暗斗。
王胜林下车看到这个情形时没忍住笑,走到赵成身边,还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今日赵大人可要一番苦战呢。”
王胜林对赵家这些天的事看在眼里,并没有要救他们的意思。今天赵成若能保下他自己,那么联姻继续,要是不成,也自然是牵连妻女,一家流放,联姻也会变成往事,谁还会再提呢?
王胜林只不过是唇亡齿寒罢了,就算皇上看腻了四大家族的争斗,下一个下手的也绝不会是王家,而且他有自信,绝不会像赵成一样,告状的人都走到刑部衙门口了才有所发觉。
蠢货。
时辰到了,大臣们依次进殿,沈清言趁着进去的时候人多,偷偷抬起头来,皇上居然没有看向她们刑部这边,反而是看向了楚璇琅所在的武将一列。
难道皇上从始至终了解的就比我们多吗?
赶在皇上视线转过来之前,沈清言赶紧把头低下了。“你干嘛呢?”伍嘉杏碰了碰她的手,轻声问道。
沈清言皱着眉摇头。
皇上对这些天的一切,都是一副局外人的样子。
刑部每天的审讯记录他要看,却不急着审赵成,赵成急得团团转,皇上也没像之前那样保他。他的一个想法就可以改变局势,可偏偏按兵不动。
沈清言看向了前面的长公主,联系三年前的案子,难道她才是造势的人?
“启禀陛下,臣有本要奏。”祝明镜站了出来。
终于要开始了,众人心想。
前夜。
楚琼玉跟在福公公后面,在亮如白昼的宫里快速穿行。
皇上连夜召见她,难道是发现了什么?楚琼玉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来,就算他知道,无非是早有准备而已,也不至于大半夜找她“商议国事”。
福公公把人带到,推开御书房的门做了个请的姿势就在门口站定了。楚琼玉理理衣服迈了进去。
御书房的烛台在皇上四周亮了七八盏,暖黄色的光线下伏在书案上的人显得十分,刻苦?
楚琼玉实在找不到别的词语形容。
这个被她叫了快三十年“父皇”的男人,头发已经白了不少了,父亲的形象早在许久前便逐渐开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威严的皇帝。
楚琼玉的母亲是先后,在她七岁那年就去世了,比起几乎日日相见的父亲,反而是面目模糊的母亲和不怒自威的祖母更能让她感到安心。母亲教她认字,太后让她读史、明辨道理,可以说到现在她还在以母亲在那七年的教诲为目标,为之不断努力着。
“琼玉。”皇帝抬起头来,眼神里没有一丝父亲对女儿的担忧。
楚琼玉把腰弯了下去:“儿臣拜见父皇。”
皇帝放下手中的朱笔,手指一下一下点在桌子上,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问她:“琼玉,你还记得本朝的第一个女官是谁吗?”
楚琼玉想了想:“祝安平祝老大人?她当年是断案圣手,后来还做了县令。”
皇帝点头:“祝安平、赵端云,你,还有……李西河。”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楚琼玉心头一跳,抬眼向上看时才发现皇帝的眼睛不知看向了何处。
“现在大多数人都以为赵端云才是第一个女官,其实她只是第一个在京城的、官职不低的文官罢了。当年你带着她,拿着她写的那些东西来找朕时,朕并不觉得震惊,说来也奇怪,好像因为从前的祝安平和李西河,当年朕心里已不觉得女人为官有何不对了。”皇帝语气平淡,楚琼玉一时不清楚他的目的。
皇帝看了她一眼继续道:“琼玉,朕一直觉得,若你并非出生在皇家,也许会跟沈清言等人一样,通过科考,能做个不错的女官。若你是个男儿,这天下交到你手里朕亦安心,只可惜……”
只可惜你是个女孩。
这句话早在她拉着赵端云,信心满满地证明给皇帝看,女人也能做到男人做的事之前,楚琼玉就听过无数遍了。
同意赵端云为官时,皇帝跟她说,琼玉亦可为官。
同意女子科考时,皇帝跟她说,琼玉可当考官。
楚璇琅还未从岐州争得一线生机时,皇帝问她,琼玉,难道朕选错了人?
皇帝无数次要她做个好臣下辅佐未来的皇帝,她是皇姐,既够尊贵又有谋略,多半能成为一个有免死金牌的谏臣。
皇帝不给她女儿的亲近,只给她近臣的信任,所以无论遇上什么事都会找楚琼玉来谈一谈。起初是为了听取她的意见,如今已成了高处不胜寒的皇帝唯一能心安的办法。
不是男人这件事并没有让楚琼玉感觉到过遗憾。
她这些年没少旁观她的各位得天独厚的弟弟,有人靠“嫡”,有人靠“长”,有人靠母族,有人靠才智。
只不过登高也好,跌重也罢,只要他们是男人,就天生拥有经历这些的资格。
可是这些人里,谁比她更有才华?谁比她更爱惜子民?
谁比她更适合做皇帝?
皇上经常说可惜,楚琼玉不明白他在可惜什么。
女人能为官,公主却不能当皇帝,楚琼玉跟这奇怪的逻辑纠缠许久,最终自己找到了出路。
那句看似能把楚琼玉一生困在牢笼里的话,不知不觉间早已成了喂养她野心的最佳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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