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我喜欢这个名字。”
女孩声音惶恐地发抖,却不回答大人问的另一句话。她愿意吗?去做别人的女儿?
但是妈妈还在家里等她,妈妈的眼睛都要哭瞎了,连拿线穿针都要对着光穿很多次,针脚也不像以前那样均匀细密,妈妈做的手帕甚至都卖不出去了。
弟弟还有没有下葬,被清洁咒清理干净的身体已经起了斑,妈妈总会对着弟弟尸体哭。
她去做了别人的女儿,那妈妈怎么办呢?
妈妈最近睡觉都要抱着她睡,把她搂得很紧,让她觉得痛,可她不敢挣扎更不敢发出声音,因为妈妈的眼泪滚烫得要命,让她心脏痛得皱缩。
为什么不愿意?
围观的人也想知道她为什么不愿意。
只要点头应下来,就可以直接成为贵籍,她若是怜悯母亲,常接济就好了,为什么不同意?想不明白。
女大公自然也想不明白,不提她根本就没有和母亲相处过,她的成长经历也让她很难理解会有人仅仅因为害怕另一个人离不开自己,就放弃更好的人生。
脱离贱籍成为贵籍,本质上改变了从这一代起至所有后代的人生。
她并不逼问,她觉得她有很多种方法让她同意。一个贱籍女因为她的慈悲和欣赏,一举成为贵籍子,绝大部分人都会感恩戴德。她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呢?
连贱籍都可以,那么平籍呢?
帝国的籍贯制分为王室籍、贵籍、平籍、贱籍、奴籍和流籍。流籍也就是“自由人”。
一个贱籍依靠天赋成为贵籍,会不会让别的人看见往上爬的道路?仅仅是靠天赋还不行,她还要找到别的典范,譬如依靠忠诚、依靠才华。
一个一个去搜寻有才华有天赋的人太困难、太漫长。让她们看见,向她奉献天赋和忠诚、才华和智慧,就可以得到很多她们梦寐以求东西。
“那么,梅涅狄芬亚女士,今天起就到城主府中居住吧。”
兹丽丝特轻轻拍了拍梅涅狄芬亚的肩膀,感受到瘦弱的女孩正在发抖。女大公早已放下了帘子,马车向城主府驶去。
梅涅狄芬亚呆呆地看着远去的马车,那股淡香好像一直裹着她的鼻子。
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跟上,可是马车的速度比人的双腿快,可是妈妈还在家里。
“女士,”兹丽丝特神色亲切,像可以让人依赖的长姐,“您的母亲也会被接到城主府,您先同我一路。”
她回过神,又看见那个夸她好闻的兽人正趴在马车的顶上,很慵懒地匍匐着,正远远地看着自己。
她镇定下来,努力让声音显得正常,“谢谢大人,我能回家收拾一些东西吗?”
按理说城主府中不会缺她的少她的,但兹丽丝特还是同意了。
城主府很大,很漂亮。这是梅涅狄芬亚第一次踏进这个地方,未来她还会踏进无数次。
她怀里抱着一个布团,布里裹着她仅有的几件衣服,女仆将她引进一间房,对她来说很明亮很宽敞,窗前有一个很大的桌子,往外看可以看见几颗树。
女仆贴心地为她准备好热水,想要服侍她沐浴,目前的怯懦女孩未来将会是炙手可热的魔法师大人,提前讨好并不奇怪。
梅涅狄芬亚推拒了,自己在浴桶中坐着,旁边有放好的肥皂,但是她没见过肥皂。
她迟疑了一下,在身上胡乱地搓洗,只是搓了两条手臂而已,桶中的水就开始发灰,水面还有一些搓下来的脏泥。
她羞怯极了,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搓洗,把黑黑的皮肤搓得发红,时间长到女仆敲门询问是否需要帮助,她才嗫嚅着说水脏了。
女仆很快为她抬来了新的热水。
不是没有水系或者火系的魔法师,但是鲜少有人把珍贵的魔力耗费在日常琐碎中,家中的仆人可以做好这一切,譬如热水,譬如浇水等杂活。
她整整换了四桶水才沐浴完,差点昏厥在浴桶中。
幸好女仆有些常识,知道沐浴久了可能会呼吸困难,及时地提醒她该去面见主君了。
大公最喜欢在晚餐后处理一些族内府内的琐事。
路过一处花园时,梅涅狄芬亚闻到了和刚才的肥皂很相似的味道。
见她步伐变慢,女仆笑着说这是中京的重瓣大叶玫瑰,大公很喜欢这个品种,特意买了许多花种让园役培育成活。
但是路还没走到一半,就被人叫止,刚刚汇报完工作的骑士看向正在引路的女仆,“主君说,先让她认字,顺便学习如何控制魔力。”
大人不见我了吗?
梅涅狄芬亚呆呆地站着,心里蔓延出惶恐不安,她不愿意做别人的女儿,让大人不高兴了吗?
旁边的女仆就小声地说:“主君是想让您先熟悉这边,您跟我来。”
“这是您暂时的居所,这边是食用水,按压就可以出水。”
“这是肥皂,可以用来沐浴净手。”
女仆领着她熟悉这个小院子的布局,“这边是洗衣房,这边是厨房。”
说到这里,女仆歉然地看向她,“我不敢冒然服侍您,您有吩咐的话请找我,我住您的隔壁,是主君赐给您的奴役。”
她看得出来面前人的羞怯和局促,“习字要来这边,请跟我来。”
又是穿过院子和花园,走过了长长的路。
“到了。”
还没走进去就听见开怀的笑声和奔跑的声音,女仆已经习惯这样的场面,“是主君的客人,想必您见过了。”
梅涅狄芬亚不知道女仆说的是谁。
王正因为学会了一个新的词,而得到了女仆赠予的一杯甜酒。
今天回城主府路过一个小酒馆时,她闻到了喜欢的味道,但是那个雌性不愿意更改计划停留。
不过她今天学到的词可以形容那个雌性:固执。
明明只需要一点时间就可以买到,就因为已经计划好要整点用餐,那个雌性很固执地要她先跟着回去,甚至承诺给她加一道甜品也不愿意停一会儿。
但是女仆为她买来了!王高兴得给女仆翻跟头。
梅涅狄芬亚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兽人双手撑在地上、尾巴乱摇的场景。
负责教导兽人生活常识的女仆忙给她歉身行礼,梅涅狄芬亚立马涨红了脸。兽人投来的目光,更是让她下意识攥了攥拳。
兽人看起来很健康,穿着人类的衣服,看起来有些别扭,因为她的站姿总是很奇怪,总是微勾着身体,甚至走路时会同手同脚。
兽人总觉得人类的衣裤很麻烦,因此大公特意令人为兽人裁剪了宽松舒适的袍子。
兽人走到她跟前,“认识你很高兴。”
兽人的发音有些别扭,梅涅狄芬亚不知道贵族有时候会故意拗口一些口音,负责教导兽人的女仆当然会尽量让主君未来的近侍能够有好听的贵族口音。
她之前太紧张,没听出来那位大人的口音和她不同。
但她听得懂,她在身上擦了擦手,捏住兽人递过来的手掌,“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然后女仆走过了拧了拧兽人的耳朵,“您的发音错了。”
给兽人的课程量其实并不少,因为兽人不仅仅要识字和学习基本用语,大公偶尔还会指定兽人学习一些形容词。
兽人一般是不乐意的,但兽人最近迷上了甜点,是一种蛋糕,软软的比最好的白面包还要松软的蛋糕胚,涂上奶油和果酱,再放上一颗酸酸甜甜的脆口果子,保管兽人能开开心心地投入学习。
除此之外,兽人还要养成一些生活习惯。
兽人脾气不差,放在兽人里头应该还算未成年,不会乖乖地听话,但也不会很闹腾,哄着也会好好地学习。
现在兽人每天都会刷牙,为了午餐可以多吃一道鱼汤,兽人好像很喜欢这种鲜美腥香的食物,当然甜的她也很喜欢。
负责教她生活习惯的女仆和她相处得很好。
这些日子女仆逐渐摸准了兽人的脾性,知道应该用什么东西诱哄兽人听话。
这句话是对兽人说的,但梅涅狄芬亚心脏梗了一下。
她艰涩地动了动喉咙。
当女仆端来两人份的小点心,是沾着色泽鲜亮气味香甜的果酱的松软糕点,兽人勉强一口一口地慢慢吃,但她依然吃得很快,几下吃完又眼巴巴地看着梅涅狄芬亚面前几乎没动的糕点。
你不爱吃吗?
兽人想这么问,然后可以进一步提出来能不能给她吃,但是她看见对面的无毛兽眼睛好像在掉水滴下来,她知道这叫哭。
怎么就哭了呢?兽人不懂,但还是睁大眼睛问她,“你也是交换吗?”
梅涅狄芬亚没有听懂,她只是浅尝了一口,就好吃地掉下眼泪。
她贫瘠人生里味蕾第一次被这样的美味裹住,糖和盐对于贫困的贱民来说是奢侈品,更何况是这样鲜甜的果酱和面包。
是她仅凭借想象力无法想象出来的味道。她想,得带回去给妈妈吃。
但是她凭什么带回去呢?交换?她有什么东西能拿来交换呢?
女仆听懂了兽人的话,微微一笑,“这位女士未来将会是魔法师。”
这下轮到兽人不明白了,难道目前这个人类用“未来”和那个雌性做交换吗?就为了糕点吗?兽人觉得这个人类有点愚蠢。
“你很香,但你很笨。”
兽人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梅涅狄芬亚立马涨红了脸,她很迅速抬眼看了一眼兽人,又很快垂下头去,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香吗?她很笨?
女仆之间互相使了眼色,教导兽人的女仆立马微笑着送上来两杯甜水。
“您尝尝这个。”女仆将水杯推向她们,又微皱眉头,看似有些苦恼地看向低着头绞手指的梅涅狄芬亚,对方的头发有点像枯草,比兽人一年多前的看起来毛躁多了。
“您别放在心上,她还没有分清楚‘笨’和‘闷’的发音。”
梅涅狄芬亚抬头,就看见女仆苦恼的表情,“主君希望您可以和兽人女士一同学习,成为伙伴。”
“您是很聪明很有天赋的女士,兽人女士也是。但兽人女士性格还很像孩子,需要您多帮助我们。”
这让她奇异地安定下来,她缓慢又坚定地点头。
她学得很快,她两天就将兽人之前的课全部补上追了上来,和兽人一起听课。
女仆暗地里向大公汇报时,提到她很聪明。
女大公只是点头,让她好好教。
她每日晚上都会去见一次兽人,提供一滴血液,也能听见兽人偶尔向她讲她的新“同学”,说她闻起来真的像甜甜的水,但是老是动不动就埋着头不讲话,有时候还会眼睛掉水。
女大公只是笑着听,偶尔给兽人完成的她布置的课业上打叉,这个时候兽人就会睁大眼睛喃喃,“又丢一根肉干…”。
女大公:“这里该用‘少’,或者‘失去’。”
兽人就追问,“什么是失去?”
听到这话的阿弥娑只是加快了批改的速度,她用手托住脸,看着兽人出了一下神,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柔顺而脆弱,她的头发很温柔地垂在脸的两侧,眼睛好像氤氲着水光一样润。
兽人根本不懂这种美,这种目前只因为她懵懂无知所以才有些放肆地展现在她面前的脆弱美。
这个憨货只是呆呆地看着阿弥娑,等待着她的回答。
阿弥娑会怎么回答呢?
她没有回答,那种脆弱的神情仿佛转瞬即逝,女大公只是瞥一眼好像在发呆的兽人,随口关心了两句,然后柔声细语,“这些,府中的女仆会教给您的。”
她没有办法诠释“失去”。
隔日,兽人的课业翻了倍。
“律法中确实有这样一条。”兹丽丝特面前正摆着厚厚的《卡朔佩律典》,指着其中一条,“城邦中如果有领主的税出现问题,城邦主人如果相较品阶更低,需要向中京王室上报,品阶高于涉嫌的领主,就可以先处理后上报。”
她皱眉,“冒然抓这一条,会不好处理,保不齐谁的头上站着中京那几位。”
“这个城邦我并不熟悉,只知道是罪犯流放之地。”
“这么贫瘠的城邦,税收能怎么做假?”
女剑士的疑惑几乎要具体化,阿弥娑安抚地拍拍她面前的法典,“亲爱的兹丽丝特,有时候越贫瘠的土壤,那些善于吸水的植物反而扎根越深。”
“这个比喻似乎不是很恰当,但是没关系。”
女大公勾起一抹称得上温柔的笑,“前些时日混杂着新颁布的城邦律令,应该不会有人太在意。”
脸上挂着淡淡微笑的女公爵将法典往前翻了翻,“您瞧,公爵爵位的城邦主人,有权颁布不违背帝国律法的城市法律、有权处置城邦上一切有损城邦主人权益、违背律法的人和物。”
“我想,作为七大公爵之一的我,即使再孱弱、这个城邦再贫瘠,”阿弥娑甚至看起来有些俏皮地眨眼,她好像习惯不再使用拗口的自称。
“只要律法赋予我权力,我就能拿起来使用。”
古帝国语
Tip1: “梅涅狄芬亚”释义:无畏、勇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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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梅涅狄芬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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