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会有人觉得她倨傲。这可是公爵,卡朔佩帝国是如此的幅员辽阔,可整个帝国甚至只有七个公爵!
她还是城邦的主人,她来到这里就已经是足够的慈悲。
不过马车旁边那个站得不够笔挺的女近侍,是个兽人?
黑瘦的女孩被带到马车的侧面,距离马车还有一点距离。她的脸颊因为无肉而导致颧骨凸起,皮肤粗糙。
她的头发微卷而发黄,不是天生的,而是因为缺乏营养。
她有些畏缩地站着,脊背稍稍弯曲,看起来怯懦又温顺。
王站在马车旁仔细地闻,确实是那天晚上的味道。原来这个无毛兽是这样的矮小脆弱,她看着女孩瑟缩的站姿,隔着打满布丁的皱巴巴的布包裹着的手臂甚至在微微发抖。
这样脆弱的无毛兽,她的爪子可以轻易插进头骨搅碎脑仁。
她身上没有过于难闻的味道,说明她挺爱干净,比较注意个人的清洁卫生。
女孩畏惧把她从家中带出来的穿着盔甲配着长短剑的骑士,更畏惧马车里一直沉默着的大人物。
她不像那天晚上那样愤怒,她那时面对父亲的威胁和暴虐,求生的本能让她充满勇气。
现在的她是这样卑微弱小,骑士双剑发出的轻微碰撞声就让她感到恐慌。但她不知道的是,如果骑士行走时,长短剑碰撞出声音,是会被礼艺官责罚的。
马车就在她前面两米的位置,她甚至能闻到一股隐隐的淡香味,她从来没有闻到过这样的味道。
她穿着自己最干净整洁的衣服,此刻她觉得自己的衣服上仿佛有一股味道。
那是平时习以为常的味道,是洗衣服的水不够干净、经常处于潮湿环境以及常年处于城北区中混杂出来的味道。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衣服难闻。
她悄悄地看立在马车旁的兽人。
那就是传说中的兽人吗?好高,感觉比自己高很多,她的耳朵好漂亮,她的眼睛也好漂亮,像夏天树梢上透光的叶子。
她穿的鞋子也好漂亮,衣服也好漂亮。
女孩回过神,看向自己的脚。自己的鞋是用破旧的衣服缝出来的,现在露着三个脚趾头,脚趾甲里还有污黑。
她本来不懂羞耻是什么,但她觉得脸好热。
她觉得难堪。
车窗的帘子突然被掀开,原来马车车厢的窗会用水晶做窗户。
是质地非常澄透的水晶,没有气泡和杂质,好像一面空气。
她看见一张脸露出来,看起来很温柔,隔着水晶窗看着她。
明明是非常平和的目光,她却在这样的目光中觉得无所遁形,难堪地把头埋得更低。
“抬头。”
她听话地抬起头,却看不清楚大人的脸。
这很正常,因为她的屋内光线不好长年昏暗,为了省钱不会买油灯,天黑下来就会难以视物。而她和弟弟会借着月光,帮母亲缝编东西。
有时是缝小手帕,有时是编草帽。
正是因为她们的母亲还算有一技之长,她们才能住进有窗户的楼里。
长此以往,她的视力也就有些受损。
阿弥娑看见那个女孩怯懦的神情,骨相上看相貌不差,但是体格却太差,像不足月的小猫一样。恐怕扔把剑过去就能砸断她的骨头。
女大公有些不满,“叫什么名字?”
她当然知道这个女孩没有名字,普克勒罗手下的卫队早就调查清楚了女孩家庭的全部底细:女支女所生,父亲不详,继父已绞,弟弟已死,没有名字的贱籍女。
她要给她赐名,她要给她食物、荣誉、权力和庇护,这会是她所建立的学院的一员。她要她的忠诚。想到忠诚,女大公隐晦地瞥了一眼兽人。
兽人正盯着女孩看,她自以为声音很小地向旁边的雌性讲话,“她闻起来像甜水。”
很香,很润,像甜水。
女孩听见了这句话,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给了她回答的勇气,“大人,我没有名字。”
她不敢盯着马车里看,于是只能又低下头去看旁边兽人的鞋子。
她也害怕兽人,听说兽人会吃人。
但是兽人夸她闻起来像甜水,她刚刚还觉得自己闻起来很难闻。这让她鼓起了一点勇气,只是一点而已,她答完就抖了一下,觉得自己是不是回答得不太好。
听说大人们都很讲究礼仪,但她不知道什么是礼仪。
马车上的大人物好像并不介意这些,在听了她的回答后只是又看了看自己,这让女孩心里安定了一点。
“你身体有什么和以前不一样的地方吗?”
“大人,我最近很想睡觉,吃得比以前少。”
不是吃得比以前少,是因为家里没什么粮食了。
至于很想睡觉这一点,可能是因为在汇聚元素流时没有得到正确的教导,她脆弱的身体承受不了魔力,也没有长者师者为她疏导,所以她的身体在自我保护。
女孩感觉到大人物正在看自己,她下意识绷紧身体,局促地绞着手指。
接下来,她听见了这辈子最让她欣喜和无措的一句话。
那位大人物的声音传到她耳朵里,让她大脑发白:“你有魔法天赋,愿意测试一下吗?”
怎么会不愿意?
魔法天赋!
即使最卑贱的奴隶都知道,大陆上魔法师的地位非常尊崇。
奴隶是很难脱离奴籍的,但是如果有天赋而被主人看中,几乎就能立马获得优待,哪怕是天赋低下,只能去做最简单的仆役,那也是家奴。
家奴和贱奴是不一样的。
虽然都是奴籍,家奴可以侍奉主人,贱奴只能在田地、矿场里做苦役等死。
她只是女支女生出来的贱籍,不是奴隶,却好不到哪儿去。
人类帝国的籍贯是可以兼并的,有些奴隶可能不是贱籍,但有些贱籍可能是奴隶。
这很好理解,比如比洞子高级一点的销金窟里,有些女支女是为家族产业服务的奴隶,这样的人既是贱籍也是奴籍。
贱籍是一些卑贱职业的统一籍贯,女支女是其中的一种。
她的母亲是女支女,那么她只能是贱籍。
但是她的继父为了保证他花钱买来的女人属于他,大字不识一个还费劲儿去了民事领登记,她的继父和母亲是有婚契的夫妻。
而她是她母亲登记婚契前生出来的,她的生母虽然是那个女人,却没有去登记,因此她没有出生证明。因为他的继父确保女人怀了他的孩子以后才去登记婚契。
这里就有一个漏洞。她是没有出生证明的婚前子女,她是个黑户。
从律法上讲,她无父无母。她是“自由人”,也就是“流民”。
这样的人不多,但也不少。平常时期自然不多,只是会有一些年轻的男女自觉承担不了养育的责任,或者不愿意承担这种重担,就会丢弃孩子,心善一点的就往抚婴领送,这些人就会被登记为“自由人”。
而有灾祸的时候,许多人会在灾难中丢失籍贯记录、被迫迁徙离开家乡,这些人同样也是“自由人”。
“自由人”的地位并不高,甚至尴尬,没有籍贯意味很多工作都不能得到,有时候甚至可能比奴籍和贱籍更拮据。
但是律法中对“自由人”的处置都比较含糊。
大多数女性贵族为情夫生下的孩子,都会在家族内登记,但男性贵族的情妇产下的孩子,则无法登记。
不是不能登记,而是无法登记为贵籍。籍贯和爵位是不一样的。
父母亲如果都有爵位,继承人可以择更高等的爵位继承。父母亲如果籍贯不同,子女只能承母籍,女性可以单独去民事领登记子女的籍贯,男性则不能。
这不是因为女人的地位高于男人,而是因为女人的孩子一定是女人的孩子,而许多男性贵族的情妇想要登堂入室、让私生的子女进入贵籍得到继承财产的机会,但是立法定律前发生过很多次男性贵族的私生子女并非亲生的事情。
承母籍一开始就是为了维护贵族的统治和保证血脉的纯净,也是为了防止财富的外流。但这也给了私生活混乱的贵族很多空子。
很多男性贵族为了让自己的私生子女得到贵籍,会先将其登记为“自由人”,再想办法找族内的女性贵族代为认养领养。
这就是律法上含糊的地方。
如果她真的有魔法天赋,女大公也许会为她寻找一个贵籍的养母,让这个怯懦的女孩拥有一个光明灿烂的未来和干干净净的过去。
女孩畏缩着身体,却重重地点头。
她阅历不够丰富,但她知道这是足以改变她一生的事情。只要、只要一点天赋就可以,虽然不足以让她脱离贱籍,也能够让她和母亲过得更好。
人的籍贯是很难更改的。如果她没有足够的天赋,如果她没有足够的功劳,贱籍女的子女,永远都会是贱籍。
正是这样一代又一代的固化,贵族的财富都快要溢满整个大陆。
有家骑递给她一块棱面漂亮的无色晶石,这是最普通的元素晶石,用来检测是否有魔法天赋以及魔法天赋的类别。
她伸手接过,认出眼前的男人是那天晚上的骑士。男人今天配了双剑和头盔,头盔下的眼神诚挚而充满善意。
普克勒罗显然希望面前瘦弱的女孩能够拥有更好的人生,他亲自下令调查的可怜孩子的过往生活,凄苦到让他为她流泪。
他是家教优良的贵公子,也是品行正直的骑士,对苦难的女性充满悲怜和同情。即使面前的女性是贱籍,但她不是奴隶,只有奴隶才是财产和人牲。
骑士会对所有凄苦的人类女性施以同情。
元素石发出了介于蓝绿色的光芒,这是水和木的颜色。
面前的女孩拥有双元素天赋!
骑士心神为之振奋,在大公的示意下拿来了水元素和木元素的元素石。
有色元素晶石往往能够检测出相应魔法天赋的人强弱,希望这个女孩的天赋很好,好到女大公能为她停留目光,赐她慈悲。
女孩将元素石紧紧握在手中,这是她的机会。很有可能是这辈子唯一的机会。
她的眼瞳无意识地发亮,蜜色的眼瞳开始失焦,双色的元素流缠绕而出逐渐融合。蓝绿色的魔力绕着女孩欣喜地转圈,钻进她的皮肤。
淌蜜一样的眼睛,像最优等的琥珀一样质地精纯。
这样好的血脉,不会是什么大贵族无意流落的私生女吧……
阿弥娑仔细观察着女孩,示意兹丽丝特去查看女孩的情况。
同为女性,应该更方便些。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个女孩的天赋之高。
一个城北区的贱籍之女,竟然有这样的天赋,无师自通下元素流能融合得如此完美,近乎单元素流般颜色纯粹。
她的水木元素几乎合为一体。
而为着这天赋,中京来的大贵族、城邦的主人屈尊降贵来到肮脏卑贱的贫民区。只因为这天赋,只因为她有天赋。
无数人眼热这一幕,羡慕向往又嫉妒,恨不得取而代之。
尤其是缩在家中探头的平民、棚户中挤缩着的贱民,目光所及之处,无数人看着这一幕。
这个时刻她们甚至有些忘却地位的尊卑,贪婪而忌恨的视线汇聚在女孩身上。
要是我有这天赋就好了……
那如果是我的孩子、不对,是我就好了……
我得不到她凭什么得到?
好羡慕……好想要……
……
普克勒罗由衷地感到欣喜,为女孩拥有这样得天独厚的天赋而感到欣喜。
这样的天赋,足够女孩离开城北区,足够她向主君讨要一个体面的工作,甚至是体面的身份。
水、木元素几乎是最适合治愈疗伤的元素魔力,双元素融合之下甚至不亚于光明系治愈魔法。
也曾经有非常具有天赋和悟性的大魔法师,能够驭水成冰、踏木杀人,自创出水木系杀人术。
如果有机会去帝国学院的一号图书馆,就能翻阅到很多珍贵的典籍。典籍中会有各式各样的咒术和魔法阵图。
真希望她有机会去看看。
“梅涅狄芬亚,这个名字你喜欢吗?”
女大公的声音听起来温柔而冷静,“在古帝国语中的释义为无畏,相信你会喜欢这个名字。”
按理说她的名字应该由父母给予,即使要赐名也应该是她的师、她的长者或者是神塔使。
远处有些有能耐的人眼里闪过异光,等待着女大公的后话。
女孩几乎说不出话,甚至发不出声音,她只能本能地想要跪下去承大人的恩。
但是大人接下来的话又让她愣住。
“你愿意成为我的家臣的女儿吗?”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