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几个身型不算高大的雄性兽人被普蒂拉攥着链子拽过来时，阿弥娑下意识捏紧了茶杯。

普蒂拉给她准备了上好的红茶，阿弥娑自己已经很少喝这么昂贵的茶叶了。

滑口香醇的茶汤带着醇厚的香味浸暖了她的口腔和胃，比大叶子茶好喝了不知道多少倍。她下意识用手指敲了敲杯壁，瞥了一眼王。

被普蒂拉牵过来的兽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还未成年，他们甚至没穿衣服，毛发也被剔了个干净，身上带着鞭痕和烙印。

绘制着魔纹的金色细链穿过他们的琵琶骨又从锁骨钻出来，每被拽动就渗出一点血液。不过即使是年幼的雄性兽人，体型也快也和阿弥娑持平，甚至还有着些腱子肉。

王垂下头，看不清表情。

普蒂拉将链子递到阿弥娑面前，“剑兰公爵大人，您要试试么？”

她用听起来很恭顺的、献宝一般的语气说道，“这几只是最温顺最听话的。这才几年呢，它们已经懂得廉耻了。您瞧！”

普蒂拉朝几个微微弓身手垂到裆部试图遮掩的兽人撇嘴，“只有听话才能有衣服穿，它们前几日犯了错，最近正在受罚呢！”

被链子拽着的兽人忍痛却不敢往前倾身缓解疼痛，温顺地站在原地承受普蒂拉的评价。

阿弥娑甚至有点不敢再去看旁边兽人的表情。

她知道兽人部族都是很团结的族群，譬如狼族兽人，只要不是部落对决，但凡一个被杀死，整个族群都会倾巢而出去追杀报仇，直到敌人被撕碎扯烂通通偿命才会终止。

她接过链子将手垂下去，放轻力道不去拽，普蒂拉却攥住锁骨这头的链子将一只雄性兽人摁在地上。

驯兽师捏住雄性兽人的肩头，迫使它低下头去脸贴着地面。驯兽师的声音刻意放缓蛊惑道：“大人不试试么？赫驯得一向很好，不少小姐家里的畜生都是由赫亲手驯过的。”

作为女驯兽师，她天然得到来自许多女性贵族的订单。

事实上阿弥娑并不怜悯这些兽人。傲慢、虚荣、没有同理心，是绝大多数贵族的通病。

不少人类连自己的同类都无法心生怜悯，大部分贵族自诩自己和平民是两个种族，人类和人类之间的隔阂比人类和兽人的生殖隔离还要深还要大。

而人类和兽人作为永世之敌，彼此都是不死不休亡族灭种的仇恨，她怎么会对兽人产生怜悯之心？

狼会同情被捕杀的羊吗？被猎食的兔子会对狐狸生出怜悯吗？

人类的立场天然只在人类。固然有怯懦软弱的人屈膝投降、谄笑媚敌、资敌求生，出于本能地想要存活，但人类必定天然地、自发地维护族群的根基——那就是只要是对人类生存有害、发展有碍的，通通都会被摧毁、消灭。

只有当一个人的立场转变，出于自卑也好畏惧也好利益也好，才会去维护另一个种族的统治和发展。

但她此刻莫名心虚，有点不敢面对身旁的兽人。这个雌性兽人一向表现得天真愚蠢，总是会提起自己的族群和智者，言语中充满孺慕和维护。

她必然也自发地维护兽人族群的根基，维护兽人的尊严和生命。

跪下的兽人的立场就已经转变。

这几只在兽人族中还算年幼的雄性兽人，已经在以年为单位的时间里被捏碎了自尊、被抽断了脊梁骨。

它们甚至还来不及换下乳牙，就被敲掉了所有锋利的牙齿，指甲只要长出来就会被生生拔掉。为了维持生命，它们学会了讨好主人：学会了畏惧鞭子和铁链，被摁在地上就会本能地舔舐主人的鞋面，被拽住链子就会下意识地摇尾巴露出讨好的笑。

普蒂拉瞥了一眼刚刚挤撞自己的兽人，她正低垂着头，看不清楚什么表情。

但普蒂拉敢打包票说这个尊卑不分的兽人族畜生正在愤怒、恐惧，但它不敢有任何动作，因为它只不过是被豢养的一只宠物，没有女公爵的许可，这只宠物就不敢僭越不敢动作。哈！没种的长毛畜生！

普蒂拉甚至挑衅地挑了一根链子递到这个雌性兽人的面前。

她自信作为公爵的家臣、作为阿弥娑的儿时玩伴、作为卡恩家族的第一继承人，剑兰公爵大人必定会站在她身边、为她保有尊严体面。

因为她的脸面，是公爵大人脸面的一部分。

出乎普蒂拉意料的，公爵的兽人攥住了链子。

很好，她走神想道，不愧是大人座下的宠物，还算有胆量和自制力。更出乎意料的，雌性兽人将雄性兽人提了起来。

被提起来悬在空中的兽人瑟缩着，双腿扭曲地试图合拢，它的生殖器孤零零地暴露在空气中可怜地抖了抖。

王的视线投了过去。

普蒂拉眼皮一跳，眼见着公爵的兽人伸手掐住她的宠物的脖子轻轻一扭，雄性兽人的脖子就被折断、头无力地垂向另一边。

她瞳孔收缩一瞬，大为心痛，她为了驯服这几只辛苦觅来的畜生可不是为了给另一只畜生娱乐消遣的。

可就像公爵不会为宠物落卡恩家族继承人的面子一样，她作为家臣不能因为宠物而对家主心生怨言。

而目睹兽人被拧断脖子，其余几只兽人只是麻木地呆站着，甚至连视线都没投过去。

“好可惜。”

王小小声地嘟囔。

耳尖的女公爵看她一眼，王便下意识解释道，“大人，这是巴科虎族的崽。”

“虽然血脉不是很纯，但它有粉色的眼睛和巴科虎族特有的斑尾。”

巴科虎族是古帝国时期十万大山以北、顿塔巴尔其西部的王账部族，部落鼎盛时可达近千，是凶名赫赫的肉食类兽人部族。

那时的十万大山还聚居着一群非常隐秘的人类族群——猎人族。传闻她们身上流淌着半神的血液，擅长冶炼金属、制作陷阱兵器，精于各种和兽人搏斗对抗的技巧，她们普遍身材高大、瞳色异常，是兽人族的天命之敌。

只可惜自十万大山被割让出售给兽人帝国后，猎人族的踪迹也就消失了。

王翘了翘尾巴，松开手，兽人的尸体落在地上。

阿弥娑颔首，“亲爱的普蒂拉，我会赔付您的一切损失。”。女公爵神色纵容神情温和，很明显公爵对她宠物的荒诞行径习以为常，她包容地揽下爱宠的过错，也给足家臣体面表示会为其行为买单。

啊，多么受宠的小东西，竟然这么讨家主的欢心么？

普蒂拉微笑回礼：“公爵大人，这本就是为您准备的小礼物之一。”

她拉住链子侧身带路，示意阿弥娑跟上。地上的尸体很快被仆人们抬走，被血迹弄脏的地面也很快就清洗干净。

王回头看了一眼，紧跟上雌性的步子。

回府的兽人并未如公爵想象中那般和公爵对峙、产生矛盾和纠纷，王只是一路沉默地回房间，回府前还要走了那只死去兽人脖子上挂着的牙齿。

按照王的说法，这是传统。她的族群，出生洗额剪下的额毛要和最信任的伙伴交换，第一次退换下的牙齿要交给最爱的伴侣。

这是她们族群的传统。既然由她杀死了这只无父无母、无兄无姊的兽人，既然它尚且还是一只幼崽却死在异国他乡，那就应该由她处理。

即使面对公爵质询地目光，兽人依然保持沉默。

王避开雌性的目光，呆滞很久才说：“大人，我看懂了您给我的史书。书上说你们人类和兽人因为居所和食物打架，今天兽人抢走了人类的粮食，明天人类就会杀死一群兽人。”

“书上说，英勇的皇帝驯服了最凶猛的虎族兽人，编列成了最擅长冲锋的骑军。”

“大人，这就是驯服吗？”

王摩挲着攥在手心的兽牙，“大人，您知道吗？只有还没换牙的幼崽才会挂这样大的牙齿，因为它们的初牙还没换下。只有幼崽的父母才会愿意将彼此的初牙赠送给幼崽。”

但是公爵没有回答王的问题。

阿弥娑翻过一页羊皮卷，头也不抬，“女士，这是您部族的习俗，还是兽人共有的习俗呢？”

她从未在书中见过有关于此的记载。

兽人是没有历史和文明的种族，这种名为“洗额”和“赠牙”的习俗，她闻所未闻。巴科虎族是古老的兽人王帐，她仅仅只在记录古帝国时期的大陆本纪中见过，这样强大的种族，幼崽怎么会被中京一个小小的子爵捕获？这样罕见的古老种族，眼前的兽人是怎么凭借眼睛和尾巴就判断出来的？

它真的是巴克帕大帝的接班人？这不可能。

巴克帕是丛林部族出身的棕熊兽人，顿塔巴尔其大河流域居住的原本是各大草原部族，如狮族、狼族以及一些小型兽人等。

直到人类帝国和顿塔巴尔其联军交战，巴克帕率领丛林部族趁机夺走大河流域的肥沃土地，联合象族等习惯迁徙的大型部族入驻。

在大帝出现以前，兽人的军队只是一柄重剑，在大帝出现以后，兽人的军队就变得如臂指使，并且各种暗杀、诱反手段层出不穷。

眼前的兽人甚至说不出来种类，怎么会是大帝的后人呢？

虎族是强大的肉食类兽人，巴科虎族更是其中佼佼者。

更重要的是，在古帝国历史的记载中，有一些特殊的兽人部族具有“天赋”，巴科虎族便是其一。

这么巧么，恰逢王位更迭扑朔迷离的时候，她的堂妹愚蠢得拍卖开采权而在中京的家臣没有一个人出来劝阻、剑兰的附属子爵轻易捕获了史书中才有记载的巴科虎族的幼崽。

恰逢蓝宴即将举行，她的家臣邀请她去看被拔掉牙齿和指甲的幼崽，还试图激怒她的兽人客宾。

翻页的声音几近于无，但王还是跟着动耳朵。兽人攥紧牙齿，“大人，我们的传统就是兽人的传统，我们的习俗就是兽人的习俗。”

“卡玛吉要有三对父母：卡玛吉的生命来自于它们的第一父母。它们要有食物，父母的洗额是它们的第二父母，它们还要有庇护，部族的王和巫是卡玛吉的众父众母。”

“卡玛吉彼此要守望互助，洗额剪下的额毛要给最信任的伙伴，第一次换下的初牙要给最亲近的伴侣。”

阿弥娑听出她语气中的愤懑，轻轻合上书页，“卡玛吉是幼崽。”她语气笃定，“女士，您在愤怒？这真奇怪。”

“部族从不捕获幼崽，从不杀死雌性。雌性是族群的希望，幼崽是族群的未来。”

公爵饮了一口茶，“但是您杀死了那只幼崽。”

“可是那个雌性抓捕幼崽，还拔掉牙齿和指甲！”

“剥夺幼崽生命的，是您，女士。”

“可它被锁起来。它没有精神没有自由，没有指甲没有牙齿，这样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王的音量逐渐变弱。

“女士，它没有请求您结束它的生命。您是要和我讨论生命和自由哪个更重要么？”

公爵已经心生不耐，她几乎要蹙眉冷笑，将剑柄抵在了兽人眉心，“自由固然重要，生命也同样重要。您武断地夺走幼崽的生命，和贵族武断地夺走奴隶的生命并无两样。也许那只可怜的幼崽一直在努力地生存呢？而您却剥夺了它的生命，摧毁了它的一切努力。”

“女士当时又在可惜什么？”

“可惜它竟然没有把脖子撞在剑上，结束兽人不可屈服的高贵生命吗？您的部族竟然对幼崽有这样严苛的要求，要它们为尊严牺牲一切么？”

王涨红了脸，憋了半晌才大声反驳：“用虐待驯服幼崽的是人类，又不是我！”

“是你们人类！拔掉它的指甲和牙齿！这是侮辱！”

公爵手上用力，剑柄在兽人的眉心摁出小窝，“安静，女士。”

她又抚开那个小窝，“您可能不知道，女士。兽人曾经劫掠人类的村庄，将所有雌性咬死、将幼童对捅穿挂在树上风干。”

“因为雌性是族群的希望，所以要断绝人类的希望；因为幼崽是族群的未来，所以要葬送人类的未来，是么？”

“当然，作为回报，人类回攻时把这个部落的所有幼崽剁碎了喂狗，雌性卖到了奴隶市场。”

“这是战争，女士。您可能不太懂战争。”

王沉默，非常小声地：“我当然懂战争。”

物种

Tips:

1、巴科虎族

巴科虎族一般具有粉色的眼睛和斑尾，是古帝国时期十万大山以北、顿塔巴尔其西部的王账部族，部落鼎盛时可达近千，是凶名赫赫的肉食类兽人部族。

2、猎人族

聚居在十万大山中的人类族群——猎人族。传闻她们身上流淌着半神的血液，擅长冶炼金属、制作陷阱兵器，精于各种和兽人搏斗对抗的技巧，她们普遍身材高大、瞳色异常，是兽人族的天命之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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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