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国王

“颐要发动一场战争?”空荡的大殿回荡着中气十足的男声。

这是非常注重空间光影设计的大殿,装饰富丽、色彩明亮。

错落有致的隆起方形石柱、栩栩如生的各色浮雕,线条和曲面在光影中有序穿插,非常典型的、自由华丽的卡朔佩建筑风格。

“是的!一场战争!”

长桌对面的女声同样铿锵有力,雕塑般的脸充斥着坚定,一双湛蓝的天空之眼带着坚决的意味凝视对面的男人——一双同样深邃的海瞳。

这是许久杳无音讯的德亚斯里森,她一直不曾向阿弥娑传递讯息,却悄无声息地在王宫居住了许久。她的舅舅——现任卡朔佩帝国君主,被她软禁在了王宫。

对于人类而言,君主已经不再处于年富力强的年纪,但他却仍有一双神采奕奕的眼和一具壮硕匀称的躯体,显示出他非凡的充沛精力和超人的坚韧意志。他从不疏于锻炼、从不停止前进。

他讲话清晰而缓慢,带着谨慎稳重,这并非傲慢或者衰老,而是由权力、名望等积累起来的一种矜贵,“和平才到来不到百年。”

自古帝国分裂,卡朔佩立国才三百多年,已历经七任君主,而他是坐在王位上的第八个王,也是长寿好战的、在位时间最长的王。

他年少就从王位之争中胜出,二十八岁继位、三十四岁就与剑兰大公爵联手,用十一年的时间击退兽人军队,维护卡朔佩王室的统治、巩固了王室的光辉和尊严。

如今,他才一百一十七岁,就已经是帝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王了。

不同于他缓慢矜贵的语调,自诩帝国未来主人的德亚斯里森正轻抚这张君主与大臣用来议事的长桌,桌上铺着整个卡朔佩帝国的疆域布防图,边上的小桌上放了托盘,托盘里盛了些水果甜点。

她手在地图上连点几下,语气非常冷静快速地,“陛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势必是防守的重点。”

德亚斯里森在地图上以手为笔画圈,“用上好精矿马具和盔甲装备的集团骑兵,有和兽人骑军有过两手的能力。战马有无视荆棘尖刺的掌铁、马具是加入新型晶矿粉的精熟铁,也能和硬邦邦的兽人原形碰上一碰。”

“可战争不是儿戏,和平也不是抹布。”君主转动着扳指,王冠上的红宝石像烧着火一样漂亮,“颐要如何说服葳。”

他注视着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这是一位比卡朔佩历史上以往任何一位君主都要更加冷峻的继承人,她野心勃勃、胆大包天,要用战争为自己走向王位的路铺上厚重的地毯。

她无奈一般摊手,“陛下,您知道的。我的那位姐妹一定自以为很了解我。”

“她想必为我操碎了心,觉得我要忍辱负重、要光明正大。”肯诺小姐慢慢地卷起地图,地图下赫然是另一张地图,不过却是古帝国的版图。

她将地图捆住系好,“我确实想要光明正大,但是那样太慢了——哦,陛下,不用那样繁复地赫来赫去实在是——”

“感觉还不错。”

君主看向地图,从容改口,“你找到了布南迪菲瑟传闻中的宝藏?”布南迪菲瑟,也就是荒城,坐落在卡朔佩北境,在北境十九城中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存在。

它地理位置并不优越,没有肥沃的土地也没有翠绿的草场,除了世代躬身耕作的农民就只有被流放过去的罪犯。

肯诺小姐微笑,“陛下,我一直都想知道大陆本纪的描写是否属实。您知道的,我从小就是富有好奇心的好孩子。”

“您猜猜我发现了什么?陛下,大陆上竟然还有半兽存在,这真是稀奇......毕竟谁都知道人类和兽人存在生殖隔离。那么这些可怜的、稀奇的东西又是怎么来的呢。陛下,我太好奇了,所以研究了很久。”

君主神色在听到“生殖隔离”时神色古怪,看向他名义上的外甥女,这个外甥女显然脸皮极厚不知道害羞为何物,他不仅是长辈且还是男性,而这个外甥女见他变了脸色甚至高兴起来,从空间戒指里一个劲儿地往外掏东西:纸笔、矿石、小册子,甚至是一些零零散散的宝石。

君主瞥了一眼,哦,竟然还有一匣子质地上好的海珍珠。

“还有什么是比英勇智慧的君主外甥女带领军队赢得战争胜利而成为国家的继承人更众望所归、光明正大的事情呢?”她话锋一转,“毕竟我的舅舅没有儿子,也没有女儿。”

德亚斯里森眯着眼笑起来,眼里露出愉悦的神采,她哼起最近中京市井之间流唱的小调,夹着地图站起来对着君主行礼。

她的舅舅坦然受了这一礼,见她神情愉悦动作轻快,君主颔首,慢条斯理地擦拭双手,显出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来。

但他近乎挑衅地、将手帕扔出去,质地柔软的手帕以不可思议的转速和力度扎进长桌,才垂软下去,“年轻人。”

卡朔佩帝国的主人往后靠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泰然自若。“你有告诉你的姐妹,你没有阻拦任何去往布南迪菲瑟的人吗?”

德亚斯里森顿住动作,“没有。”

“包括伪装成商人、流浪武人的军队和各批刺客?”

“是的。”

肯诺小姐咧嘴一笑,牙齿森白,年轻俊美的脸上闪过肃杀寒意,“陛下,阿斯沛坨会祝福所有拥有短暂或漫长的、痛苦命运的子民。”

枉死在她命令下的所有人,她都将为其默哀,但她绝不更改命令也绝不停止步伐。

她随手拔出扎进桌子的方巾,将变形的一角捋平轻轻叠好,“陛下,难道说里头有您的人吗?”

“尊贵的陛下,您也会抢夺至交好友留给女儿的遗产吗?”

君主面不改色,接过外甥女递过来的方巾塞进衣袖。他的衣袖有五颗扣子,这是国王制服的标配,每一颗扣子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石,不同的场合对应的宝石种类不同。

国王的目光停在外甥女的脸上,在长久地注视中国王叹了一口气,“孩子,你说话永远这么不中听。”

“这怎么能叫抢夺呢?”

“那不是剑兰家的遗产,那是帝国的遗产、是卡朔佩的财产。土地及土地上的一切应归于国王,不是么?”

国王哈了一口气,擦拭了一遍衣扣。他攥住权杖站起来,身形比德亚斯里森高出一个头不止,他不愧是卡朔佩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国王,他有惊人的强健身体和锐利眼神,那双蓝眼睛打量你时就好似有人将你的头摁进了水中一般。

他的脸是同样典型的充满攻击性的卡朔佩长相,五官立体,眉深目明,只是百年的岁月让他的五官线条柔和了不少,添了皱纹和斑点。即便如此,这也是一张无可挑剔的脸。

君主的目光缅怀,怜爱一般一下一下轻抚外甥女的头顶。

肯诺小姐微笑着推开他的手,“陛下,真怕您捏碎我的头骨。”君主便收回手捂住心口,佯装受伤。这个体格这张脸做出做作的表情,竟也意外的让人无法生厌。

“七枚钥匙,阿弥娑那个孩子竟然捏着一把。”君主在殿中踱步,权杖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大理石的地面,在空荡的大殿中分外清晰,“阿奥拉瑟竟然为他的女儿谋划到这个程度。”

剑客会教他的女儿练剑防身、战士会教他的女儿体术健体,父亲对女儿的爱势必是长远的、深切的。如果违背这种规律,那就是虚假的爱,是提供豪居华服一般逗弄小猫小狗一样的小爱。

父亲对女儿、男人对女人的爱,势必是要交给她金钱财富、分享权力地位、给足自保能力,这才是真正的爱。

阿奥拉瑟无法教授女儿魔法,他的女儿是神弃者;他无法教授女儿剑术,因为和平的帝国不需要又出现一个惊才艳艳的剑兰公爵。

于是他不仅为爱女留下爵位和军队,也留给了女儿“契约”和“钥匙”。

“那确实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肯诺小姐出声附和,她得意地把玩手中的黄铜勋章,抛向空中又接住,按着宝石在凹槽中推来推去。“可惜那些亲王要扑空了。”

亚文得到黄铜徽章的当晚就用最昂贵的小型传送阵将徽章传送给她,而德亚斯里森第一时间就整合了手上所有的钥匙,拿到了王室密库核心才有记载的宝藏,并不是黄金珠宝,而是大量的图纸、数以万计的书册。

当然,剑兰家那枚打开的密库书册上面戳满了剑兰家徽,很符合这个家族的一贯特色:拿到手里就是自己的,自己的要盖满家徽戳满标记。

她把图纸全部扣下,书册筛选一番以后,塞进了空间戒指打包给了阿弥娑。这一切都在短短半个月之内完成,可见她的高效快速。

现如今谁能想到,宝藏的一半在她的手中,另一半在阿弥娑手中呢?

君主沉吟片刻,“可葳是你的舅舅。葳的王位将会传给你,为什么还要在舅舅身上种下‘魅核’呢?”

“哦,尊敬的陛下。您是能将大德弥夫拉满弓的神箭手,您是和老师一样能和兽人肉搏的强战士。”

肯诺女士狡黠一笑,“陛下,我并不愚蠢。您瞧,您的双臂展开比雄鹰更宽博,您的头脑比狐狸还要智慧。”

“我可不敢托大,陛下。”

她将徽章塞进空间戒指,心情极好地咬了一口水果,清甜的汁液瞬间炸满口腔,这让肯诺女士惬意地舒展眉毛。“我知道陛下爱护我。但我也时刻谨记着母亲和陛下的教导:谦虚、谨慎、一步步前进。”

提起她的母亲,国王陷入短暂的沉默。他少有的如此忌惮一个人,忌惮到斗争胜利就立即将她嫁人并且软禁十数年,直到王位稳固才给她自由活动的权力;也少有的如此看重一个人,看重到对她的子女青睐有加、对她选定的继承人委以重任。

是的,他一母同胞的姐姐,他最亲近的、最忌惮的、甚至最羡慕的姐姐,她得到父亲的信赖和支持,是他争夺王位的劲敌。如果不是遭遇背叛,卡朔佩帝国也许早就迎来了第一个女王。

庸人是因为胆小才谨小慎微、因为贫穷而珍视如‘节俭’这样的美德。

而如果一个有力的王位继承人冷静、节俭,甚至能随心所欲地控制本能、节制**,要么她有崇高的理想要为之斗争,要么她有远大的目标要为此奋起。

他正是凭借这样的毅力和意志从斗争中胜出坐上王位。

可他没有子嗣,他当初持大德弥夫在军中秘密征战,被兽人大帝获悉消息刺杀他,导致他不幸伤到了根本无法生育后代,最杰出的光明魔法师也无法治愈兽人培育的剧毒。而姐姐的女儿却是一只成长得让人侧目、为之骄傲的雌狮。她很会教导孩子。

德亚斯里森不是她唯一的孩子,但是唯一一个冠名“德亚斯里森”的孩子、也是她的唯一的女儿。她铁了心要让卡朔佩帝国拥有一位女王,因此将德亚斯里森培养得野心勃勃却又冷静自持,高傲但磊落,有着强大的武力且不乏与之相匹配的智慧。

她是结合了两姐弟的优点、专为王位秘密培养的继承人。至少是他姐姐的孩子,至少和他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液。

已经年迈的君主凝视这张年轻的脸庞,一张和他长得有几分相似的脸,感觉依稀能看见自己年轻时候的模样:神采飞扬的、充满活力的。

哦,君主欢快地想到,还是一张非常好看的脸呢!他敢打包票说,他们卡朔佩王室都天生的一副好脸蛋,是比神塔的雕像还能再好看上几分的脸。

不过胆敢劫持和软禁舅舅,应该给这个胆大包天的孩子一点教训,免得她得意忘形过头了。

君主满意地露出一抹微笑。

爆发激烈争吵后、哦不,公爵并不觉得是争吵,兽人闷在房间里三天没有出门。

她将房间里偷偷藏着的所有甜皮脆全部吃完,直到饿得受不了了才在半夜偷摸着钻进厨房找吃的,却发现厨房空无一物。

早在第一天她赌气钻进房间时候,公爵就下令每一日的厨房都不准留任何食物,当日采购当日吃完。

王饿得头昏脑胀,见着柱子都想啃上一口。

她试图鼓起勇气说每日一滴血液是约定好的,人类不可以失信,但是又是她自己执意要赌气不讲话不吃饭。

她觉得气愤,她觉得雌性在胡说八道。

部族和部族的战争,她当然懂。

可那个雌性抓捕幼崽并且用折磨虐待的方式驯服幼崽,根本就不是战争。

她说不过那个能言善辩的雌性,也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兽人嘴上说着要得到食物和土地养活饥饿的族人、却要杀死人类的雌性和小孩。

她想了很久,觉得自己又不是兽人,为什么要替兽人讲话?它们劫掠人类就会被人类抢夺,杀死人类当然就会被人类杀死,这很合理。

只是......王握着手中的牙齿,抿着嘴沉默。一个人类不应该对一个幼崽做出这种事情,这不是战争可以解释的。

她抬起头,看向坐在那里的雌性。

雌性的眼神看上去仍然是包容而耐心的。可人类太复杂了,她不自信她看得懂。阿弥娑保持着看书的坐姿,却注意着兽人的动静,她当然看得见兽人的犹疑和挣扎,驯服一个差不多成年的、有一定认识和智慧的兽人,远比驯服一个幼崽更难、需要付出的时间精力更多。

是驯服吧?女公爵不确定地想,随手翻了一页书。

兽人结结巴巴地:“大人。我觉得不对。我觉得对幼崽——不管人类还是兽人幼崽,虐待折磨的都不是好人。”

“战争是战争,虐待是虐待。”

阿弥娑点点头,王的眼睛就亮起来,“大人也觉得我说得对吗?”

年轻的女公爵叹了一口气,觉得眼前的兽人比她刚来到北境时还要天真。

她曾经以为自己那叫天真,后来才发觉那其实是愚蠢。“女士,这是最后一次。”公爵捻了捻书页,伸手揉了揉兽人的脸颊,柔软温热的触感让她觉得放松,她静默片刻后捏了捏兽人的耳朵,唔,手感也非常舒服。

她换了一只手,声音轻缓温柔,像静谧的月光温和地洒下来、细细密密地铺在房顶地面那样的温柔,“打个比方,女士。您知道么,我前不久才将一个对我来说比较重要的东西送出去,我甚至不知道它重要在哪里就送出去了。因为我没有能力保护它。”

“女士,一个人身上揣着昂贵的宝石却没有保护宝石的能力,是会被抢劫、挨打的。”

“是的,那确实不是战争,不是族群对族群的决斗也不是人类和兽人的冲突。那仅仅是一些少部分人类为了满足私欲而进行的行为,嗯,我想想。哦,就像您为了吃到新鲜的兔肉而去悄悄捕猎一样。别惊讶,女士,我当然知道您这些小动作。”

阿弥娑伸出手指抵住嘴唇无声地‘嘘’了一下,狡黠地提起嘴角笑了笑。兽人被这样明媚的笑容晃了一下,晕晕乎乎地觉得这个雌性的牙齿好白、嘴唇好嫩好红。

“普蒂拉确实不算一个好人。她纵容仆人欺辱市民、打杀奴隶,悄悄在黑市购买兽人幼崽进行售卖,为了满足自己的**和利益虐待未成年的幼崽。但是对我来说、对所有贵族来说这都无关紧要,是的女士,您真的不必惊讶。我们贵族就是擅长用最高尚完美的形式做最肮脏下流的事情。”

“就像贵族的粗鄙和没有教养,会被认为是幽默和风度一样,普蒂拉这些‘无关紧要’的小爱好只是微不足道的谈资,贵族们更看重一只驯服的幼崽的价格,更看重卡恩家的马场。就像女士您,您捕猎会在意兔子的幼崽吗?虽然您没有捕杀幼崽,但是被捉走成兔失去父母的幼崽只能在洞穴中等待死亡,又或者等待天敌。”

“女士,作为食物的兔子于您,就如同那些幼崽于贵族。”

“对人类而言,兽人的粗鄙不是幽默,是愚蠢和无法教化。对贵族而言,兽人的身体有些情趣和武力方面的价值。女士,既然您自称不是兽人——”

公爵紧盯着兽人的眼,漂亮的紫眼睛里浮现出一种冷冰冰的残酷,“那就切忌不要在中京怜悯兽人。是的,那几只幼崽很可怜,远离父母失去庇护,被拔掉牙齿和指甲。确实非常可怜,但是女士,今天换做任何一个别的贵族,看见您的行为只会吩咐骑士将您当场杀死,因为他们不需要不听话的、不可控的奴隶。”

王骤然抬头,目露怨恶:“大人,我知道了,你在告诉我你对我非常的慈悲、非常的纵容,就像那个雌性纵容仆人杀死奴隶一样,你纵容我杀死幼崽。”

“就像你以前说的,雌性的财产杀死她的别的财产,我杀死雌性的财产。我现在还在这里,是因为主人对财产的宽容,是吗?”

王和雌性对视,稠绿的眼里流淌着的怒意让公爵怔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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