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蓝宴开始,王和公爵都再没说过一句话。
每日一滴的血液,王也没有再去讨要过,她很罕见地开始对比着笔记看书,尽管她很多时候看不明白,很多词汇的含义只能去问骑士们。
公爵没有给她使绊子,任她行动。
当女仆轻轻敲门,要带着兽人去乘坐马车参加宴会时,兽人却沉默地应和了。
她第一次发现公爵府的马车是如此的华美,精心雕刻的花纹、奢华精美的黄金车饰、柔软悬垂的丝绸,还有镶嵌在马具和车身上的各种宝石。马车不是只是艳俗地装饰些昂贵的东西,这些漂亮的宝石并不喧宾夺主,镶嵌得恰到好处;黄金并不显得俗气,而是分布有致,每一道雕刻的线条都流畅优美。
马匹身上披挂着薄而韧的特殊金属甲胄,加入特殊晶石粉后的甲胄会在被猛烈冲击或穿刺时陡然变硬,阻挡箭矢和石块,一副这样的马具的成本能够造五十套普通甲胄。
这是剑兰家的底气。
坐拥晶石矿脉、精铁矿山的剑兰家,有着整个帝国最成熟的冶炼技术,能够制作出最坚韧轻薄的甲胄、炼出最锋利坚硬的箭头和刀刃。被这样的甲胄和武器装备的剑兰亲军,还有着爆发力和耐力兼具的雅克僰马,是帝国最勇猛的骑军。
被阿弥娑带到荒城的三千骑军,足以平推一个联邦小国还绰绰有余。当年由剑兰大公爵所率领的剑兰骑军,就已经能够捅开兽人军队最坚固的防线、能够和兽人最勇猛的虎狼骑军对冲,是人类军队在土地上横插竖刺的一把钢刀。
而兽人的冶炼技术落后,兽形的骑军身上只能披着普通的毛皮,最精锐的骑军用的也不过是人类淘换下来的落后好几代的铁甲胄,当人类已经用上鳞甲时,它们还用着一体式的水桶一样笨拙的盔甲,而把这些熔炼成兽人能够穿戴的甲胄还要更加麻烦费力。
而现在的剑兰领地上的工匠,在冶炼过程中无意发现一种冶炼的副产品,是混合了冶炼用的黑油和晶石的柔韧物质,可以拉成细长的丝编织成织物,用这种长丝编制成的织物极其柔韧,薄薄的几层就可以勉强阻碍普通箭头的穿刺。
聪明大胆的工匠用最细的长丝织了几套衣物,在上面附着上特殊的胶质,然后与轻薄坚韧的鳞片甲胄相缝合,进献给了中京剑兰家。
这种由柔软织物和轻韧金属组成的甲胄,重量不足老式盔甲的十分之一,却能在同一个部位抵御满弓射出的特制箭矢三次以上。
当特制的附带穿甲增益的尖锐箭头进行穿刺时,柔韧的特殊甲胄会立马变硬,有力地阻碍箭头的穿刺前进,而卸去最猛烈的力道之后,金属又会恢复柔韧。当箭头穿过甲胄后,又会被里层的特殊织物阻拦,再不能寸进半分。
这还是特制的箭头!如果是普通箭头,连续射击同一个部位五次,连金属都无法穿透!
老式盔甲固然也能防御,但实在太过笨重,骑士在里面闷那么一会儿就会浑身是汗,像从蒸笼里捞出来一样,哪怕是改进后的鳞片老式盔甲,透气是透气了,也依然重量大得很。
这样又透气又轻便的新式盔甲,阿丝萝昧下一套,出于炫耀技术和财力的目的献给王室一套、赠予了伊曼家族和肯诺家族各一套,阿弥娑作为家主则得到两套。被命名为“剑鳞甲”的轻薄坚韧的盔甲,是阿弥娑回到中京赴宴的原因之一。
只可惜她一来,就听说她愚蠢的堂妹早将开采权拍卖的消息。
宴会的地点是驰名中京的蓝湖,坐落于王宫之内。是的,卡朔佩王宫内有一处庞大的湖泊和人造林,庞大程度远超曼蒂尼联邦的曼蒂尼王殿。
身为剑兰公爵,阿弥娑不必坐在女眷席听贵妇人们之间充满隐喻的聊天。
贵妇人们可不会简单地聊些插花、下午茶类似的话题,作为与丈夫权力站在一起的聪明女人,她们擅长从对方细枝末节的描述和无心之言中获取有用的讯息,从彼此的交谈中捕获各种隐秘的意向,是丈夫的得力“幕僚”。
但这样的场合也让女公爵感到不适,在场的男人太多太多,他们穿着体面的礼服、别着考究的袖扣,彬彬有礼地寒暄交谈。
好似男性贵族之间有一堵天然的、厚实的墙,将她隔绝在外——不只是她,每一位女性勋爵都或多或少表现出尴尬和不适应,她们的家族是少有的让女儿继承爵位和财产的家族。
事实上中京七大公爵中只有阿弥娑继承了父亲的遗产,这还是她是剑兰大公爵唯一的女儿的缘故。
男人们侃侃而谈,讨论着矿山、种植园的交易,交换着各种小道消息包括但不限于哪个名妓的滋味是如何地让人流连忘返。
坐在她身旁的普蒂拉贴心地为她斟上果汁。
湖面平静如镜面,只偶尔泛起些涟漪。有活泼的贵女调笑着将石子扔进湖中,引得不远处交谈的几个男人投来戏谑地、上下打量的目光。
女公爵深吸一口气,作为战功卓著的剑兰大公爵的女儿,她自然深知新式鳞甲的重要性。
卡朔佩帝国的钢铁洪流抵挡住了兽人的铁骑,而拥有同样甚至更优秀防御能力的新鳞甲重量大减,意味着骑军们可以携带更多装备、或者更加机动灵活。新式鳞甲相较于老式盔甲,覆盖率不减、防御力不减,重量却大幅度下降。
这意味着,只要有足够的魄力,愿意付出大量金币、精铁、晶石,就能够收货一支奇兵。
十万大山以南,现在顿塔巴尔其与帝国接壤的大部分是丘陵、丛林地带,有些连绵不绝的森林,这意味着几百年前在广阔平原上被兽人虎狼骑摧枯拉朽一般猛烈冲锋捣碎的局面,不会再出现了,也不需要再堆积无数的重步兵方阵去抵挡虎狼骑的冲锋。
她的目光投向伊曼公爵。
伊曼家族是号称“帝国之盾”的老牌贵族,和剑兰家的骑兵亲军不同,伊曼家的亲军就是以重步兵为主,曾经为帝国坚守过重要的几个城邦、中流砥柱般抵挡住兽人的进攻,为反攻兽人争取了时间和力量。
不过老几代伊曼人非常瞧不起骑兵,说他们是搞杂耍的猴子军队,只会搞什么突袭,不如正面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对阵。
但实际上伊曼已经悄悄养了两代上马重骑兵、下马重步兵的亲军。剑兰家的矿山,想必已经为伊曼家输送不少副上好的盔甲了。
伊曼公爵是一个看起来非常和善精明的男人,留着两撇小胡子,笑得把眼睛眯起来、胡子跟着一耸一耸,露出几颗洁白整齐的牙齿,看起来非常好相处。
他总是精力旺盛,仿佛永不疲惫。别看他看起来干瘪瘦小,年轻时候也曾经赤膊斗虎、徒手杀狼,是个颇有实力的实干家。
是的,伊曼公爵是帝国的财政大臣。
但还等不到阿弥娑上前攀谈,变故突起。
一旁挂着许多还没点亮的魔法灯的林子里突然窜出来一个身形巨大的、虎目圆睁的壮硕身影,片刻之间就已经猛突到宴会中央,劫持住一个光鲜亮丽的男人提起来锁住咽喉,怒视全场。
护卫队们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喝止住动作,原因无他,被挟持的正是请柬上的署名人、君主的第一个弟弟的长子:卡夫塞夫·卡朔佩。
被劫持的男人竭力保持镇定,低头却只看见壮硕手臂上茂盛的毛发和一股非常难闻得像一个月没洗澡的臭味,差点没忍住干呕。他尽力踮起脚尖努力着地,他被勒得太高以至于他近乎要窒息。
“兽人!”
“是兽人!怎么会有兽人!”
当然有兽人,不少贵族都带着兽人护卫以充门面,贵妇人旁边甚至还可能站着她们的兽人男宠。
因为窒息而本能流出的眼泪滴到了这个兽人手臂上,这让兽人不满地骂了一句:“嘿!怎么像个柔弱的病兔子似的!”
它紧紧勒住卡夫塞夫,尾巴有力地鞭打了几下,竟然在坚硬的地面上留下了淡淡的痕迹。
兽人挑衅地蹲下,咬住男人的后领后吐开,亮出尖锐的指甲抵在男人喉边:“不要轻举妄动!我的爪子快得要命!”
“见鬼!我居然会用这种高级字眼儿了!”
它踩住卡夫塞夫,逐渐变成竖瞳,周围的贵族不约而同向外围挪步,这是要变成兽形的前兆。
王室的护卫队慢慢包围呈圆往前推进,此时也停下步子不敢再激怒兽人。这很显然是一只虎族兽人,它的身体上有着特殊的虎族斑纹,眼睛是金黄的兽瞳。
“哈!高贵的人类大人们!”
它舔了一口男人的脸,舌头上的倒刺在男人的脸上留下血痕。
兽人呲牙,非常得意地盘坐下去,将卡夫塞夫的脖子摁在膝盖上,它轻轻捏了捏,就让男人痛得面部肌肉扭曲抽搐。“我知道,你们人类说我们是天生愚蠢卑贱,是臭的脏的下流的,哈!”
“你们这些一年到头都在发情期的人类!你们才下流!”
“在这里看见我以后是不是觉得我会拧下你们的头嚼着咬碎,把你们的手臂大腿都扯断抡着玩?”听到这些话的许多贵族面色惨白,捂着嘴隐隐想要呕吐。
兽人不禁哈哈大笑,用脚掌踩住卡夫塞夫后“啪啪啪”地拍掌,“孬种!软蛋!我竟然让这种东西关这么久!”它面色一厉,“那你们可真没想错!我就是为了来拧断你们的脖子和胳膊的!”
兽人作势用力,一瞬间十几道高级魔法攻击落在它的身上。
尖锐的金系魔法刺破它的眼球和咽喉、水系魔法引得它的血液汩汩不止,穿透地面的土绳紧缠住它的手腕脚腕和脖子将它的身体扯向地面摊开,藤蔓将它绑缚、绞碎它的衣服搜索武器。
这个突然出现的虎族兽人一下失去行动能力,仰躺在地面被绑紧,逃离控制的卡夫塞夫第一时间就躬身滚出爬着逃走,心有余悸地看着被捆住的虎族兽人,眼里闪过几分心虚。
他色厉内荏:“把这个畜生砍成十八段、扔进火炉里烧成灰!”
“慢着!”
熟悉的女声让阿弥娑顿住动作,将目光投向声源。啊,非常熟悉、非常眼熟,女公爵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果汁,有点想骂人。
这个该死的肯诺人不会就一直住在王宫里,然后悠闲地看她各种送信和试探吧?早知道那箱大叶子茶应该自己留着的。
是的,声音的主人是德亚斯里森。她穿着合身的定制骑士服装,按着腰间的剑从门内走出来,被她那双漂亮眼睛扫过的男人都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着装,生怕哪里不够得体。
哦,漂亮的、嘴毒的矛岚蜂!
贵女们暗暗咬牙,掐着衣袖快要捏碎,但是看到对方身上的骑士服时又忍不住心里赞叹几句。
相比起她们身上的烛台裙,矛岚蜂身上的衣裤要方便英气太多。这笨重的裙摆,刚刚往外躲时绊倒了好几个仓惶的贵女,还引来了几声嘲讽和蔑笑。
英武的肯诺女士昂着头路过卡夫塞夫,打量了几下对方惨白的脸和细密的冷汗,他的脸还滴滴答答地滴着血。
她微笑着蹲下去拎起兽人的手腕,“嘿,亲爱的兄长,您看!”她甩着手里的虎掌示意,“它连指甲都收回了,压根没想着要杀死您呢!您认识这位兽人先生么?”
“当然不认得!”卡夫塞夫立即否认。
虎族兽人怒瞪着他,半晌无力地闭上眼,“贱东西,我就说你们下流得多!”
“把我裤子扒掉!”
肯诺小姐眯起眼睛,用剑挑开它的裤子,“哦!”她并不害羞,“您竟然有这样的雅致,给自己装这种东西?”德亚斯里森用剑拨弄几下,笑眯眯地问。
兽人咬牙切齿看着卡夫塞夫,“是这个贱东西!干!从小到大给我这么弄着,跟我说什么爱说什么喜欢,骗我要我干他,吐个口水就让干,现在不认账了!”
“看见没看见没!上头还有他刻的名字!”
“还说我脏说我臭,说我蠢说我贱!吃进去怎么不嫌脏?”
“贱货!”兽人嘴里喷着污言秽语,被压制住也毫不收敛,听到这里许多女性已经离场去宫殿内甚至当场就开始悄悄讨论了。
卡夫塞夫的脸一下煞白,“污蔑!你这个畜生!给我杀了它!快!”
“急什么。”
彬彬有礼的肯诺女士朝他微笑,“亲爱的兄长,刚刚它被抓时好几个兽人都有异动。”
她施了个禁锢魔法,封住虎族兽人的嘴,分布在四周的护卫押着几个兽人上前,是一些贵族的护卫,还有两个兽人是贵妇人的男宠。“想必是同伙呢?”
肯诺小姐收剑,颔首眯眼,“兄长受惊了。”
卡夫塞夫脑子里闪过许多快而杂的想法,他抿着唇思虑片刻很快下了判定:“这么重要的宴会,一定是想要行刺陛下!不过搞错了时机而已。”
“那么说这些兽人的主人也是帮凶咯?”肯诺女士笑眯眯地接话,指了指那几只兽人。
这让卡夫塞夫皱紧了眉头,他凝视这个他一直看不顺眼的堂妹,一瞬间闪过许多念头,他固然因为丢脸而想要快速掩盖这件事,但他不至于愚蠢到拉这么多的贵族下水。
他斥责:“胡搞!先押下去好好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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