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和七年，八月十六，昨天的望朝，林思刚陪那些个大臣关于秋收的事扯完皮，今天就陪着林稚出了宫。

唉，皇帝呀，每天就是这么个事，一整年的都和天气过不去，要到了冬天要是来场暴雪，又有关于如何安置北方牧民的事要扯皮。也亏得她这皇帝不恋权，不然怕是要一辈子劳累在龙椅上，哪像现在还有机会出个宫。

要是问这出来干什么呢？其实没什么大事，就是林思突然良心发现，明天是林稚生日，而林雉快十四年的人生里也从来没见过那位被下为罪人母亲，林思觉得身为世纪好姐姐，她也该让她母女见一面。以前嘛，是她还小，没能力，现在虽然能力也不强，但让她们悄悄见一面还是可以的，虽然林稚本人可能没什么想法，但林思想嘛。

一大清早的，林思就拉着林稚换了身便服，坐上了辆马车，直到马车驶出皇宫，驶出皇城，林稚才奇怪她们要去哪，她掀开车帘，后面是渐渐远去的城门。

“皇姐，我们去哪呀？去干什么啊？”林稚疑惑的问道。

虽然她不认为她皇姐会把她卖了，但一大清早什么都不说的把她拉起来，瞒着所有人溜出宫去，还是有些担心的啊。

“去个好地方，把你卖个好价钱。”林思放下手上的话本，笑咪咪的回道。

林雉嘴角一抽，说道：“皇姐，你别开玩笑了。”

“我可没开玩笑哦，我的确是想把你卖了哦。”

“皇姐，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我可是你亲妹妹啊！”林稚扑到林思身上。

“同父异母的亲妹妹？”林思斜了她一眼，让林稚的心怦怦跳，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皇姐真的真的好美哦，特别是这样细看，越看越美。

见林稚一副花痴的模样，林思翻了个白眼，戳了戳她的脸，说道：“收收嘴，口水要流出来了。”

林稚起身，下意识的摸了下嘴巴，什么都没摸到，嘟嘟嘴，说：“皇姐，你就知道逗我。”

“好了，不开你玩笑了，这不明天就你生日了吗？我觉得你长这么大都没见过你的母亲，也该去见见她了。”

“不是？皇姐你说什么？！”林稚瞪大眼，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说我们要去皇陵，去见你的母亲刘氏，这回听清楚了吗？”林思把她话中的意思简略的重复一遍，脸上还带着笑意。

林稚往旁边挪了挪，离林思远了点，说道：“皇姐，我的生母她……不是罪人吗？况且因华夫人对我是严格了些，但也没短了我的吃穿用度，还有请名师来教导我的学习，我觉得她对我还是蛮好的，我不该背着她去见我的生母的，况且我也不太想见她，我的人生本来就和她没关系的。”

林稚她本就不是原主，而且原主也从来没想见一见这位母亲。除了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原主没受过她一点恩惠，反而因为她，从一出生就被父亲忽视，交由宫人照顾，如果不是有先帝偶尔会过问一下这个孩子，原主能不能活下来都不清楚，而导致这一切都是这位生母，她害死了林思的母亲——李仙蕙，这个翎王最爱的女人，即使她的目的是为了帮林稚夺到太女的身份。

她这些年过的还可以，毕竟她穿过来的时候，因为林稚落水一事，她身边的人都被敲打过，而且她穿过了没一年先帝就死了，林思继位，她成了漱雅帝姬，也被交由因华夫人抚养。可是原主，却在六岁时因为宫女的忽视溺水而亡，她刚穿来的时候甚至都能感到原主对生母的恨，那些模糊的记忆里，几乎都是那些个宫女对她的漠视、嘲笑，说她现在这样要怪就怪她有那样一个母亲。虽然随着她长大，原主的那份恨意淡了，但她还是不想看到那人。

虽然现在的林稚知道子不言父之过，知道也不该怪在刘氏身上，甚至能理解原主受到不公的原由。但原主不了解啊，你能指望一个只有六岁的没接受过教育的小姑娘，理解母亲原本的目的是为她谋划，虽然最后失败连累到她吗？反正原主不能，原主的感情里有对生母极端的恨，那个年幼的孩子把遭遇的一切不幸怪罪在了那位生母上。

其实论起林稚本人对刘氏到没什么看法，毕竟她是成人思维，也没遭受过原主遭受的一切。她虽然用了原主的身体，继承了原主的感情，但她觉得某些事情她还是没有资格替原主来做。

“我觉得你无论因为什么都会想见见她的。”林思模糊的说了一句，然后转了个话题，“再说我也没想让你认这个生母，只是我有些事想去找刘氏了解一下。毕竟那些个老人都不在了，了解那些事的，怕只剩一个刘氏了。”

那些事？林稚抓着衣袖，她怀疑她皇姐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她母亲和能和林思扯上关系的事，怕就只有仙蕙夫人难产一事了，只是这件事还有疑点吗？

说起来她从来没有发现林思对仙蕙夫人的死竟然有怀疑，明明她看起来从不关心这些事，她有些迟疑的开口：“翎王妃不是因为余毒未清病死的吗？”

林思没有说话，林稚单纯是单纯了点，但也不笨。

她有着出生时开始的记忆，自然了解自己母亲是怎么死的，余毒是未清，但李仙蕙真正的死因还是她服用了“朱颜”。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前朝秘药“朱颜”，它只有一个作用——以服用者的寿命来维持服用者的美貌，对于本就余毒未清的李仙蕙来说，服用朱颜，就是在变相找死，朱颜让本来还有救的李仙蕙，变成只能活八个月。

只能说母爱真的很感人，那时的李仙蕙被余毒折磨的憔悴，美貌难再，可她并不信任翎王对她的爱，她选择了服用朱颜，缩短寿命来维持美貌，以一场壮烈的死，来换取林辰对她的愧疚和对林思的宠爱。

“只是有些疑点罢了，”林思说道，并没有把自己知道的告诉林稚，“不过这些东西和你没关，只要你乖乖的，你永远都是我的妹妹。”

乖乖的啊。林稚自己也清楚，她这个漱雅帝姬，其实更像个吉祥物，一切宠辱皆来自林思的态度，不过她还是想知道，她问：“刘氏毕竟是林稚的母亲，我觉得我有权知道。”

“漱雅，别任性，”林思摸了摸林稚的头，说道，“还记得施姨给你上的第一堂课吗？”

林稚沉默了，她当然记得因华夫人教给她的第一堂课——永远不要去妄想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永远不要去探究那些不该知道的东西，必要时当个聋子、瞎子、哑巴。

“去见她一面吧，这是你们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和她接触多了对你不好，会让人误会你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林思说道。

……

皇陵，林思去祭拜父母，让陆深领着林稚先去见了刘氏。

后山，刘氏穿着粗布麻衣在扫台阶上的落叶，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老妇人，她既不像因华夫人那般气质突出，也没有苏相那样权势堆养出来的气势。要不是她眉眼间还有几分和林稚的相似，林稚真的想不到，这样一个人会是她传言中心思恶毒的母妃。

陆深向前一步，轻声唤道：“刘侧妃。”

刘氏抬头，一眼就看见了陆深身边的女孩，那个在静静看着她的女孩。

手上的扫把因为她的激动掉在了地上发出响声，她忙把扫把捡起来，擦了一下眼角的泪。

她把扫把放着一旁，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扯出个笑脸，走到林雉三步前就停下来，轻声问道：“你……帝姬怎么会来这？”

“唤我漱雅吧，林稚也行，”林稚说道，指向一边的亭子，“我们去那边聊一聊吧。”

一旁的亭子，林稚靠在柱子上，不看刘氏，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人相处，只得避开一点，她问：“你知道我来的目的吗？”

“是陛下吧，我曾远远的瞧过她一眼，和李女郎很像，现在看来不止外表像，性子也像，都是喜欢较真的人，她应当是想用你来打感情牌。”刘氏说道。

“皇姐想打感情牌，那你呢？”

“我？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虽然我当年也拜托过易夫人看顾你，但还是想见见你，和你说说话。”刘氏说道，人活一辈子总要有点指望，她亲族死的死，散的散，即使还有活着的，也没了见得必要。这碌碌人生，她唯一在乎的就只有这个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起码想再看一眼。

“易夫人？”林稚奇怪，她身边好像没出现过易姓女子。

“施女郎施因华，或许你们现在会唤她因华夫人，但当年她以易阜的未亡人自居，要求众人唤她易夫人。你大概是她养着的吧。”刘氏说道。

“所以当年的事真的不是你做的？”林稚问，据她所知因华夫人是李仙蕙的好友，因此林思才会由她来顾看。

她一直以为因华夫人的顺道照顾，是因为她也是皇室后裔，她不能容忍皇室后裔被欺辱，却不想还有刘氏的掺和，她相信刘氏同因华夫人的交情绝对没有李仙蕙同因华夫人深，她也不认为刘氏会有因华夫人的把柄，那么因华夫人能同意这事，是不是刘氏与李仙蕙的死无关，所以刘氏才能拜托因华夫人来照顾她。因为愧疚，所以她才可以过的这么舒心。

“是我对不起你。”刘氏低下了头，眼泪滴在地上，她侧过身去，看向天空，不让林稚看见她的脸，苦笑道，“我的人生从来由不得我，连带着你也受我所累，不过看到你现在过的还好我就安心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当年的事……”林稚听不太明白。

刘氏伸手，似是想摸摸她的脸，最后只是留在了头发上，说道：“你这样就很好，那些往事不是你该掺和的，只有什么都不知道，你才能安全，回去吧，就当没见过我，不要去探究这些事，如果你还想活着，如果你还想我活着。有时间的话去端凌城南梧桐巷子一趟，路口的大梧桐树向西走第二个路口左转第二户，问她们要刘姑娘留下的东西，那匣子里有份地址，地址里有我当年的嫁妆。你那去拿吧，那是我唯一能给你的东西了。”

“我不需要，我不缺钱，我名下的东西足够我无忧一生了，你的东西拿去给刘家人吧。”林稚说道，她虽然不太懂刘氏前面的意思，但后面这句话她还是听懂了的，但她又不是真的林稚，怎么能拿着这些东西呢。

“刘家已经没人了，当年的事，刘家受我所累被流放，找不到余下的嫡系了。”刘氏说道，她有不少遗憾，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见到过这个十月怀胎的女儿一眼，现在能看看她，能和她说几句话已经很好，她的未来不该和她这样的人牵扯在一块，“你走吧，我不需要你知道什么去做什么，你过得好就是我最大的安慰。”

“不是……”

“我本来已经做过永远见不到你的打算，现在能见到你已经是我最大的满足了。”刘氏说完，背过身去，又吩咐道，“把你们的帝姬带走吧。”

“冒犯了。”陆深突然出现对刘氏一拜，拉着林稚走了。

路上，林稚对夏深很是不满，质问道：“你怎么能这样？我还有事没问完呢？”

陆深有些无奈，但还是解释道：“殿下，你要知道无论是陛下还是刘侧妃她们都不会害你，她们不想说下去，只是想保护你，有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要比知道的好，人都是有自己的苦衷和无奈。让七月和九月陪着你去把刘侧妃给你的东西取了吧，刘侧妃当年出嫁也算十里红妆呢，她被下罪，但东西却没被收缴，您去取出来好吗？无论如何那都是给林稚的东西。”陆深完就把林稚的两个暗卫唤出来把林稚带走了。

然后他回去了把在亭子等他的刘氏带去了林思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