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侯府内，赤电一边小跑着跟上郑淮云，一边道：“哥儿，哥儿，你慢点走，您真的要和夫人说吗？”
“闭嘴，小声点！”
郑淮云停下来，眼看旁边无人，远近皆无遮挡，才道，“我又不傻，娘一心看重佟家表姐，我要是和她开口，她不得骂死我。”
“那您还……”
“求娘不中用，但是可以求求大哥呀，我大哥和公主感情不好，两个人没孩子，要是我也被逼着娶个我不喜欢的，也没孩子，那我们家不就绝了后。”
赤电惊讶地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奔霄却皱眉道：“公子就直接这么说吗，万一侯爷听了更生气怎么办？”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这话是不好直接说。”
郑淮云叉着腰，垂着头思考了好一会才道：“不能直接说，那我就哭着喊着说，赤电你去前院看看，问问大哥今天心情怎么样，奔霄，你去找玳瑁姐姐，让她从娘那拿一个能让人哭的香包来，记住，偷偷的，不能让娘知道。”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郑淮云就把香包藏在袖中，往大哥的书房去了。
想起大哥老是嫌他闹腾，他今日就蹑手蹑脚的走进去，连门口的守卫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可大哥就像没发现一样，依旧倚在榻上，闲适地举着本书看，什么话也不问。
他忍不住先开口道：“大哥。”
郑淮阳隔着书道：“吓我一跳，你今日怎么这么安静，我都不知道你进来了。”
郑淮阳嘴上这么说，实际上一动也不动，连眼神都没有分出来一个给亲弟弟，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哪里被吓了一跳。不过郑淮云也并不在意。
郑淮云嘿嘿一笑：“当然是我懂事了呗，大哥，娘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的亲事？”
“亲事，什么亲事？”
郑淮阳神游天外般反问道，一边说，一边还慢慢翻过一页书，简直比被问到中午想吃什么，还要漫不经心。
“什么什么亲事，”郑淮云都听不下去了，直接道，“就是娘想让我娶雪晴表姐的事，大哥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笨。”
被弟弟吐槽笨，郑淮阳也像没听到一样，照样看他的书：“好像说了，怎么，你有什么意见？”
郑淮云忍不住捏着手指，扭扭捏捏道：“我能有意见吗？”
“当然可以，你想怎么办，在哪办，请什么人，都听你的。”
郑淮云不敢置信地皱起了脸：“这也算听我的？大哥，你没搞错吧，你不是想让我娶个读书人家的女孩吗，你忘了？”
谢天谢地，大哥终于把视线从那本见鬼的书上移开了，给了他一个疑惑的眼神：“可你不是不愿意吗？还闹到大姐那里，说还不如直接给你娶个牌坊，你忘了？”
“我……”这事确实是他理亏，郑淮云哽了哽，还是厚着脸皮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事儿都过去半个月了，我也想明白了，你说得对，我还是娶个读书人家的女孩子好。”
“哦？你想明白了，那你说说好在哪里？”
郑淮云看大哥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模样，也只能再接再厉：“好在，嗯，好在长兄如父，爹没了，我就是该听大哥的话，娶个读书人家的女儿。”
郑淮阳还是不露一丝情绪：“那娘那里怎么办呢？你的婚事，我这个长兄也得听听娘的意见，我又不比你，会哭会闹的。”
“娘那里我去哭，你看，我就照这么样哭。”
郑淮云忙举起袖子，眼睛被藏着的香包一激，眼泪顿时哗啦啦往下流：“大哥一个人撑着家，已经很辛苦了，我和娘当然应该听大哥的，大哥，你就让我娶个读书人家的女孩子吧。”
郑淮阳看他这幅样子，有些想笑，又勉强正色道：“要不还是算了吧，一时半会，上哪找合适的，要是我找了你不愿意，岂不是又要害我挨娘和大姐的骂？”
“不会不会，这次我已经想好了，要是你也同意，大丈夫敢作敢当，我绝不会再让大姐骂你，嗯，大姐要是非要骂，就让她骂我好了。”
郑淮阳不说话，郑二公子哭得两眼昏花也看不清自家大哥的脸色。
正是进退不得之际，目光左右摇摆之间，郑淮云眼中突然闪过一道淡青色的身影。他想也不想，就对着在里间整理文书的青衣婢女，求助般喊道：
“翠微姐姐，快给我倒杯茶来，我眼泪都要哭干了，大哥还这么铁石心肠，我哭得眼睛疼，翠微姐姐快给我杯茶，我喝了还要接着哭，呜呜呜。”
书房里伺候的婢女翠微应了一声，又看郑淮阳脸上没有什么不虞之意，连忙倒了杯茶来递给他。
郑淮云趁机悄悄扯了扯她的裙子，抬起自己哭着扁着的嘴，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翠微姐姐果然十分善解人意：“好了好了，二公子，您的事儿，侯爷时时都放在心上，您好歹把话说完，要是侯爷不同意，您再哭也不迟。”
此话有理，郑淮云忙就驴下坡，先试探着道：“我知道大哥对我最好……”
“你知道就好，你心里要谁，直接说，别给我兜圈子了。”
这也太顺利了，郑淮云来不及思考，生怕下一秒大哥又反悔了。
他忙凑近了，飞快道：“是今年考入国子监四门学的魏寄的姑舅表妹，她父亲也是进士出身，曾经做过官的。”
“也算官宦人家出身，倒也说得过去，”郑淮阳假意沉吟了一下，“既如此，我和母亲说说，让她去相看相看，要是人好，就给你定下来。”
郑淮云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说动了大哥，激动得把心里话也胡言乱语出来了：“大哥你放心，等我娶了亲，立刻就生儿子，大姐和娘就不会催你和公主了。”
郑淮阳哭笑不得：“快滚吧，越说越不成话了。”
“这就滚，这就滚。”
郑淮云兴高采烈地就往外窜了出去，这副尊荣再次成功地吓到门口的侍卫大哥。
赤电和奔霄见他这么快就出来了，只当是没说成，正搜肠刮肚地准备说点什么安慰安慰他，却见他得意一笑：“还得是小爷，嘿嘿，一说就成了。”
“真的？公子你怎么说的，这就把侯爷说动了？”
郑淮云得意地用大拇指和食指支起眼皮，展示给他们看：“你们俩看看我这眼睛，哭红成这个样子了，还用得着说什么吗？”
两个小厮看了看他那双眼睛，确实哭得又红又肿，眼皮亮得简直能滴出水来。
赤电忍不住咋舌道：“也是，公子，您这回也算是动了真格儿的，我们要是不知道的，也得心疼您，更何况是侯爷了。”
提到大哥，郑淮云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虽然大哥多半能看穿他的装疯卖傻，可他们兄弟之间，的确是大哥一向长兄如父地看顾他，也的确为他的婚事操心筹谋许多，他却……
暮春的风还是有些冷，吹到郑淮云又是泪又是汗的脸上，他微肿的眼皮都有些刺刺的疼，刚才还一盆火一样的兴奋之情，也在心里慢慢冷固了。
奔霄见他脸上仿佛有些彷徨愧疚之意，忍不住道：“公子，您和那张家姑娘不就见了一面，就这么喜欢了？甚至为了她去骗侯爷。”
“一面还不够？人家可是好人家的姑娘，哪会给你说见就见的，再说了，喜不喜欢的，也不在乎见几面，我见一面就喜欢的，那就是喜欢了，我不喜欢的，见多少面我也不喜欢。”
看着这俩小子摸不着头脑的样子，郑淮云嘴上不好直说，心中还是不免有些得意：不管是何小姐，还是佟表姐，不都是大哥和娘的奸细？娶了她们那就真让人从头管到脚了。
张姑娘就不一样了，她一看就是个有主意有脾气的人，未必愿意受别人摆布。
更未必愿意听别人的摆布，去摆布一个对她有情有义的夫君。如果是她嫁过来，我只要和她好好商量，你好我好的，那就是天生的盟友。
这边郑淮云自以为得计，而书房内，翠微忍不住问道：“侯爷，您真的要给二公子娶那位张姑娘？”
“难得他求我，不过是纳个妾，随他高兴就好。”
“可我看二公子的意思，不像是想纳妾。”翠微忖度着道。
“我当然知道，但是……”郑淮阳放下书，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翠微立刻跪坐到他身侧给他按起了头，听他解释道：“但是这事正好，让母亲去相看张家姑娘，要是佟家要结亲，就让佟家姑娘也去过过目，佟家但凡要点脸，都不会去，正好把这桩婚事搅和了。”
“那，要是佟家还是去了呢？”
“哼，要是去了，那就是脸也不要了，这种家风怎么配得上我弟弟，我就这么一个亲弟弟，自然要给他拣个好的，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我家门。”
翠微有些迟疑：“可是上回经二公子那么一闹，虽然何太傅的女儿还没急着定亲，我听说也都在相看人家了，只怕我们再提，人家就立刻定亲的。”
郑淮阳沉吟了片刻。他心里并不觉得自己弟弟哪里不好，就是有些许不如人意的地方，可这京中又并非个个是青年才俊，多得是家里一团污糟，外头吃喝嫖赌、惹是生非的败家子，也没耽误人家成亲。
淮云在这些人里头，也算是个老实孩子，他们家门第家风也都说得过去。虽说上次他闹着不娶，都能捅到宫里去，非要大姐做主帮他，当时看着是丢人了。
可过后他去何家致歉，何太傅还能夸淮云是天真率性，不失自然，是块璞玉，要好好雕琢。这话真是老成持重之言，让他也细细琢磨了好久。
“何太傅不愿意就算了，我也细细想了想，何小姐虽说是才德品貌俱佳，可是过分贤良淑德的，恐怕劝不住这小子，也不算是个良配，还是要给他找个能管得住他的。”
“那侯爷看中了谁家姑娘？”
郑淮阳取下腰间挂着的金印，在手中慢慢把玩：“我听说陈祭酒家的长孙女温文尔雅，又聪颖刚强，上能孝顺长辈，独自一人撑家，下能抚育弟妹，教导诗书，不卑不亢，临危不乱，颇有大家风范。
“正好陈家以前欠我一个人情，公事上，这个老古板不肯让步，那私事上，我替弟弟求娶他家孙女儿总该可以吧。”
翠微笑道：“公子真是想得周到，那陈小姐什么都好，就是脾气硬这一条，就没什么好人家肯求娶，陈家清贫，又出不起什么像样的嫁妆，陈小姐的亲事就一天天耽搁下来了。
“她一个人没个定论就算了，长幼有序，她底下的弟弟妹妹就不好说亲了，我看呐，侯爷哪里是让陈祭酒还人情，分明是解了陈家的燃眉之急，又让陈家欠了侯爷的人情。”
郑淮阳也露出一丝笑意：“可不能当着人这么说，毕竟日后还要指望她相夫教子，对淮云尽心尽力。
“说不定也能让这块璞玉成一块美玉，大家都能沾沾光，至于有没有解了别人的急，也只能说凑巧而已。”
“侯爷这么费心，二公子必能明白您的心意，日后成一番事业，做侯爷的臂膀，可如今，二公子正在兴头上，要是他还是闹着不肯娶陈小姐怎么办？”
“他不敢，上一回他不肯和何家结亲，我的确拿他没办法，可这一回，是他自己送上门，他想让张家姑娘进门，就不能那么不管不顾。
“张家想攀上我们家，也得掂掂自己的分量，陈家姑娘亲事艰难，也少不得先容下一个妾室，他难得花点心思骗我，我也花点心思，成全他贤妻美妾的，哼，便宜他了。”
郑淮阳抚摸了金印上系着的紫色印绶，又想起他那位难缠的公主夫人。
淮云有一句话说对了，郑家的确该早日有个儿子，不管是他的还是淮云的，不管是嫡出还是庶出，不然后继无人，不能安稳人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