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佑安听见声音转头看过去,见骑马的人已经从身后走过,后面的人有拿交椅的,有捧食盒的,有挑炉子的,有背着斗笠的,一群人正慢慢往县城走去,看来是游完了春,正往家里去。
“你认识那人?”姜佑安问道。
“姑娘不认识他?他就是本县的现任知县,贾濂。”黎泱泱说道。
姜佑安恍然大悟,“之前我想去找他来着,没见到人,原来他就是知县。”
郭英一脸厌恶,“不过是出门游乐,还带这么多的人手,摆的什么架子!”
“他怎么说也是个朝廷命官,出门带六七个人而已,算得了什么?”姜佑安说道。
“你觉得他这样耀武扬威,是正常的?”郭英问道。
姜佑安不以为意,“读书人寒窗苦读,为的不就是入朝为官吗?好不容易当上了朝廷命官,显摆显摆又能怎么样?说不定,别人看他一个小小的知县,都能有这样的排场,也会生出读书考取功名的心思。”
“你是说他这种行为,值得夸赞?”郭英难以置信地问道。
“我没有夸赞他的意思,我只是说,有权有势的人,带六七个仆人也不算什么,挺正常的啊,如果是我,我不仅要带十来个仆人,还要带上歌舞乐伎呢。”姜佑安笑着说道。
郭英一下子站起身来,“他身为朝廷命官,该办的事不办,整天想着钻营取乐,以权势欺压盘剥平民,你还觉得正常?本以为你是个嫉恶如仇又有善心的人,没想到你不仅想要奴仆成群,还要乐伎作陪,等哪天你飞黄腾达了,定会成为他那样的人吧!”
姜佑安也站了起来,疑惑地问道:“你说什么呢?我只是想要宴饮作乐而已,又没有要欺压盘剥百姓。”
郭英冷哼一声,“是啊,你只是想要宴饮做乐而已,那有谁是自愿做奴仆,自愿成为乐伎为你取乐的?你只想着有权有势是何等威风,却没有想过,像你我这样的升斗小民,不过是他们宴席上的奴仆和乐伎!”
面对郭英冷酷的态度,姜佑安也生起气来,“你我都是能养活自己的平民,怎么会成为奴仆和乐伎?你做出这样的假设,不是在无理取闹吗?”
郭英怒视姜佑安,“你说我是无理取闹?”
“难道不是吗?”姜佑安反问道。
郭英气愤地点了点头,“好,是我无理取闹!也是我看错了人!”说罢转身离去。
程祥站起身来,轻声劝道:“这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吵起架来?”
姜佑安坐了下去,把酒杯递给杨恩,杨恩给她斟了酒,她端起来一口喝下,气愤地看着河面,“谁知道她是怎么回事!一个县官身后跟着几个仆人而已,多正常的事,她跟我发什么脾气?”
气氛一时凝重起来,众人都沉默了。
“大家都知道贾知县不大管事,这县官当得不称职,也许郭姑娘因此心中有气吧。”袁竹说道。
“之前赵雄的事,姑娘不也想让知县给你主持公道,但连知县的面都没见到,郭姑娘肯定也有类似的事,才对贾知县如此厌恶。”程祥说道。
姜佑安一想,确实也有理,因为赵雄的事,郭英确实是应该恨知县的,恨他不管民间疾苦,却有心思带着这么多人出来游春。
姜佑安回头看了看郭英逐渐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就算她厌恶知县,何必迁怒到我头上。”
“你是富贵生活过惯了,不知道平民百姓的艰难。”袁竹吃着绿豆饼,喝了一口茶,“我们这样的穷人,一不留神,就可能变成奴仆,长得好看的,也可能成为乐伎,你那样高高在上地说带着奴仆和乐伎出去玩,她心里怎么可能舒服。”
“你不是一向不让我跟她来往吗?怎么还尽帮着她说话?”姜佑安不满地说道。
“我不是帮她说话,只是告诉你,她为什么会生气。”袁竹淡淡地说道。
“你也觉得是我错了?”姜佑安问道。
“对我来说,你们倆都算不上错,不过,你可以问问程祥。”袁竹说道。
姜佑安看向程祥,才突然想到,在座的所有人中,只有他是真正的仆人,“戴公子带着你一起出游,你会觉得讨厌吗?”
程祥摇了摇头,“不会。”
“姜姐姐没有错,姐姐带下人、乐伎出游,都是很平常的事。”李长风说道。
“对不起,搅了各位的兴致,我先回去了,你们继续吧。”姜佑安站起身,往家里走去,李长风忙跟了上去。
众人见了,也无心再赏春,纷纷收拾东西,表示要回去了。
戴庭芳和程祥走了,张慈和李初五也抱着毡布和盘子回家去了,黎泱泱帮着袁竹、阮荷和杨恩一起收拾东西,一路上向杨恩打听姜佑安的出身以及赵雄的事,杨恩什么都没说,让他自己问姜佑安去。
姜佑安没有心情跟黎泱泱说什么,便让他回去了,好好一场春宴,就这样不欢而散。
吃过了午饭,袁竹带着李长风去菜园种菜,阮荷在堂屋里写字,姜佑安躺在床上小憩,考虑着要不要去给郭英道歉。
她想不明白,知县身边跟着几个下人,跟郭英有什么关系?她带几个仆人、乐伎去游玩,她就成了欺压盘剥百姓的人了?这怎么可能?她从不欺压下人!
她想着想着不禁生起气来,她可是堂堂公主,出游时带几个仆人、乐伎怎么了?又不是她让别人成为仆人、乐伎的!凭什么因为无缘无故的迁怒,就要她去给一个村姑道歉?
即使现在她不是公主了,她也不想为此而道歉。
姜佑安气得睡不着,下了床去找阮荷,想跟她商量商量,没想到阮荷没在堂屋里,她转头向外看去,见阮荷正站在院门外跟什么人说话。
姜佑安还没看清旁边那人是谁,阮荷就拉着那人往东侧去了,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院门边,听到了两人说话的声音。
“这么快就花完了?”
“你爹的病不大好,一两银子,都买不了几副药,要不是家里积蓄都用光了,我也不会来求你。”
“表叔他不肯借钱给你吗?”
“我根本没有见到他的人,之前因为你的婚事,他跟你爹说了狠话,你爹也不愿意去求他,我听说都是赖川在养着你,他那么有钱,肯定给了你不少吧,你就再给我点儿,救救你爹吧。”
“我都跟你说了,我跟赖川没有关系,他来过,被我们打跑了,才传了那样的话出去,我没有拿过他一个铜板。”
“你跟赖川没有关系?那你哪来的钱?”
“哎呀,这你就别管了,这一两银子,你拿走吧。”
“一两银子才能管多久,你还有多少,再给我些。”
“我没有多少钱,你先拿去用,用完了我再想办法。”
姜佑安听不下去了,冲出去大声喝道:“小阮,不能给她钱!”
洪楠见有人出来,从阮荷手中接下那一两银子,转身向大路跑去,姜佑安赶忙去追,阮荷拦住了她,“佑安姐姐,你就别管了,让我娘走吧。”
阮荷和李长风从菜园里走出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长风,快去把那女人拦下,把她手里的钱抢回来!”姜佑安喊道。
“不许去!”阮荷大声呵斥道。
李长风从没听过阮荷大声说话,一时被她吓住,没有动弹。
袁竹走了过去,柔声问道:“小阮,你娘来了?”
“来了,刚走。”阮荷语气生硬。
“那女人不是第一次来了,她是来要钱的。”姜佑安说道。
“你给她钱了?”袁竹又问道。
“给了,我爹病了,我不能见死不救。”阮荷说道。
“他要把你卖给赖川的时候,有管过你的死活吗?你管他做什么?”姜佑安生气地说道。
阮荷固执地瞪着眼睛,“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爹,我不能不管。”
“抛弃你的爹,你就该把他也抛弃了!”姜佑安说道。
“那你是的想法,我为什么非得听你的?即使我怨恨父亲要把我卖了,我也从没想过让他去死!”阮荷说道。
姜佑安气得热血上涌,“你是没想让你爹死,你光想着让自己死了!害你的人,没有受到惩罚,你只想惩罚你自己,你现在还拿钱给他治病,你就是害你自己的帮凶!”
“你不也跟我一样?你只是逃跑了而已,你爹受到惩罚了吗?”阮荷反问道。
姜佑安一下子愣住了,害她去和亲的人,她能让他受到惩罚吗?她的气势弱了下去,“起码我没有要去帮他。”
见姜佑安的声音低下去,阮荷的声音高了起来,“我爹娘生我养我这么多年,我帮他们一把,有什么不行!我非要像你一样冷血吗?”
“我?冷血?”姜佑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和善的、脸上总是带着笑的小阮,竟然会骂自己冷血!
“对,你就是冷血,所以你没办法理解郭娘子,你也没办法理解那些跟随在你身边的仆人、乐伎,你觉得她们伺候你是理所当然的,你开心的时候,就觉得她们也开心,可你从来没有想过她们真实的感受。”阮荷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想过?”姜佑安怔怔地问道。
“你要是想过,就不会在表哥面前问程大哥,和表哥一起出门他会不会高兴,仆人怎么能在主人面前说他讨厌跟主人一起出门?怎么能表示出他对主人的不满?他只能说自己开心,只能在主人叫他的时候,马上跟上去,他是仆人,他没有说不的资格。”阮荷说道。
姜佑安扯了扯嘴角,僵硬地笑了,“小阮读书明理了,比我懂的都要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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