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跟读书没有关系,我和郭娘子只是比你更明白那些下人的苦,你看到知县带着一群仆人,只觉得是应该的,我们却看到了那些仆人脸上的疲惫,我和郭娘子和他们一样,是没有选择的。”阮荷说道。
见两人越吵越激烈,袁竹主动承认自己也有过失,“是我让她问程祥的,我也同样有错。”
阮荷想说袁竹没有错,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口。
姜佑安盯着阮荷,冷静地说道:“你以前没有选择,是你父母逼迫的,但现在不同了,有我们在,我们不会让你成为仆人乐伎,你也可以选择远离你的父母。”
袁竹倔强地摇了摇头,“我爹已经知道他错了,他不会再逼着我嫁人,他们是我的爹娘,我是他们的女儿,他们是在乎我的。”
“不,他们不在乎!”眼泪从姜佑安的眼眶里涌出,她愤恨地问道:“他们不在乎你,就因为不在乎,他们才会任意驱使你,才要把你卖掉,他们伤害了你,你为此甚至想要自杀,为什么你要这么轻易地原谅他们?”
“你不要管我!”见姜佑安流着泪,阮荷也忍不住哭了起来,“我不是你,我做不到那么绝情,我爹和我娘也曾经对我很好,只是后来,家里的孩子多了,爹娘的负担重了,我也长大了……”
袁竹把阮荷抱在怀里,轻抚着她的后背,“没事的,没事的,都说出来就好了,把你想说的都说出来。”
阮荷一下子崩溃了,抱着袁竹哭着道歉,“对不起!你们都对我很好,是我自己,是我不能适应,是我总把自己当成下人,总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总想着去讨好你们,讨好了你们,我心里又觉得委屈,明明说好要把彼此当家人的,对不起!”
袁竹心疼地抱着阮荷,嗓子发紧,“没关系,我们原本都是陌生人,你不能适应也是正常的。”
姜佑安看着阮荷,满心的不能理解,“你讨好我们,讨好我?我以为你是跟我关系亲近,才给我梳头、做鞋、洗衣服,原来在你看来,你是在讨好我?”
袁竹放开阮荷,看向李长风,“长风,你跟小阮回屋去吧,我有话要跟你姜姐姐讲。”
“嗯。”李长风应了一声,扶着抽泣的阮荷进了院门,阮荷一直低着头,没看姜佑安一眼。
姜佑安被阮荷的话打击到,内心难过不已。
袁竹走到姜佑安面前,轻声说道:“我可能没跟你说过,我上面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
姜佑安擦了擦眼泪,疑惑地看着袁竹,“你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我姐姐是家里的老大,从小就帮着我爹娘带我哥哥,我哥哥大些了,姐姐又要带我,除了带孩子,姐姐还要下地干活、割猪草、洗衣服、做饭刷碗,十六七的年纪,就已经会织布做衣服、做鞋,村里人都夸我姐姐听话又懂事,自打我姐姐能干活了,我爹娘就轻松多了。”袁竹说道。
姜佑安听着,默然不语。
“小阮也是家里的老大,我看到她干活的样子,经常想起我姐姐,姐姐总是精神头十足的样子,我爹娘需要什么的时候,不用说话,我姐姐就能把东西递到我爹娘手里,只要有我姐在,我爹娘什么都不用操心。”袁竹说道。
“你姐姐和小阮都是能干的人,我不是。”姜佑安冷冷地说道。
“我之前一直没有意识到我姐是这么能干的人,直到我姐嫁人之后,那些活都落在了我头上,有一点做不到、想不到的,我爹娘就会骂我,说我不如我姐姐,当我做着姐姐做的那些活时,我才知道,她并不是天生就这么能干,是我爹娘逼迫的。”袁竹说道。
“看小阮爹娘那个样子,小阮应该也是如此吧。”姜佑安说道。
“正因为有那样的爹娘,所以我姐姐时常要想着去做点什么,让她不用挨骂,甚至可以得到一两句夸奖,这已经成为她的习惯了,她闲不下来,小阮也是一样,她来到我们家之后,也一直在想着,要干活才会被我们留下,就像她说的,这是一种讨好,她知道不对,但这也是她的习惯了,她很难改掉。”袁竹说道。
姜佑安没有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她每天要留很多的时间读书写字,估计她心里很不舒服,她又想学习,又觉得应该和我一起干活。”袁竹说道。
“怪不得她说要干完地里的活,再去读书。”姜佑安说道。
袁竹叹了口气,“她和我姐姐真的很像,她们都很为其他人着想,可以为了别人委屈自己,所以她娘一来求她,她就会心软,她是个善良的孩子,宁愿自己受苦,她也不会抛弃她的父母,别人可以对不起她,她却不愿意对不起别人。”
“她这样的性子,就是在告诉别人,都来欺负我,欺负我我也不会反击。”姜佑安不屑地说道。
“是啊,所以我希望她能发发脾气,你今天做的不错,让她说出了自己真实的想法。”袁竹露出了微笑。
姜佑安眼中充满了怀疑,“你是在夸我?”
袁竹笑得更开心了,“小阮都敢跟你吵架了,这挺好的,不是吗?”
“你偏心!你只想着小阮,我的委屈呢?”姜佑安的眼角又泛起了泪光,“我明明是不想让她受欺负,她还要骂我冷血!还有郭英,她凭什么要迁怒我?”
袁竹环住了姜佑安的肩膀,“你有话就会直说,不会憋在心里,哪里会让自己委屈,小阮骂你冷血,确实是她的不对,不过,人在吵架的时候,就是会冲动乱说话,等小阮冷静下来,我就让她给你道歉,你也得给她道个歉。”
“我为什么要道歉?”姜佑安不服气地反问道。
“小阮手里的钱,虽说都是我们两个给的,但既然给她了,就是她的了,她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就算钱全都被她娘骗走了,也是她自己的事,你不该拦着,也不该让长风去把钱抢回来。”袁竹说道。
“骗走?你觉得她娘是在骗她?”姜佑安问道。
阮荷松开了姜佑安的肩膀,“很可能,她娘上次来的时候,我看见了,小阮对她爹娘还有感情,你让她跟爹娘断绝关系,她也做不到的,还不如顺其自然。”
姜佑安不能理解,“你就让她把钱全都给她爹娘?”
“你也看到了,小阮读书很用功,为了能继续写字,她肯定要留下钱来买纸的,而且,她今天能反抗你,明天未必不能反抗她爹娘,她能拒绝嫁人,以后肯定也能拒绝给钱,小阮会慢慢长大的,你要有耐心。”袁竹说道。
姜佑安有些不满地看着袁竹,“你什么都懂,你来管吧,我不管了。”
“你可是小阮的姐姐,怎么能不管她?”袁竹笑着挽起姜佑安的胳膊,带着她往院里走去。
两人回到堂屋里,阮荷埋头在桌边写字,李长风站在门边,不知所措地看着姜佑安和袁竹。
袁竹安慰了李长风一番,姜佑安回了西侧里间,阮荷始终不发一语,袁竹去劝她,她却固执地不肯向姜佑安道歉,直到第二天上午,姜佑安和阮荷还是别别扭扭的,只当对方不存在。
黎泱泱没来,李初五也没来,姜佑安独自在院门外练箭,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走过来,脆生生地问道:“娘子,阮招娣是住在这里吗?”
姜佑安愣了一下,才想起那是阮荷原先的名字,她没好气地问道:“你找她做什么?”
“她是我姐姐,我好长时间没见到她了,很想她。”小姑娘说道。
看着小姑娘略带羞涩的脸,和阮荷真有五六分相似,姜佑安放下弓,“她在屋里,你跟我来吧。”
“嗯。”小姑娘应了一声,跟在了姜佑安的身后。
姜佑安踏进院门,扬声喊道:“阮招地,你妹妹来找你了!”
阮荷听了手一抖,扔下笔,起身跑了出去。
“姐!”小姑娘快步跑过去,扑在了阮荷的怀里。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阮荷惊讶地问道。
姜佑安心生感叹,小小的阮荷,也是姐姐呢。
袁竹也走了出来,笑着问道:“是小阮的妹妹啊,你叫什么名字?自己一个人来的?”
“我叫盼娣,我自己来的。”阮盼娣乖巧地回答道。
袁竹脸上一滞,又笑着问道:“小姑娘真厉害!你怎么认识来这里的路?”
“我是听我娘说的,我想姐姐了,就自己找来了。”阮盼娣骄傲地说道。
“咱爹的病怎么样了?”阮荷担心地问道。
“爹的病?什么病?”阮盼娣一脸不解地反问道。
姜佑安知道是阮荷的娘在撒谎骗钱,她把弓箭放在屋里,站在门边问道:“招地、盼地,这边的庄稼人都这么起名字?是想多种些地吗?”
“不是,盼娣是盼着有弟弟的意思。”阮盼娣笑着向姜佑安解释道。
“什么?”姜佑安的脸色沉了下去,“那招地呢?”
阮盼娣依旧笑着,“招娣就是招一个弟弟来的意思,不过,姐姐没有招来弟弟,招来了我,爹娘盼着我能有弟弟,就给我取名叫盼娣,后来就给盼来了,我们家里现在有两个弟弟了。”
“怪不得袁竹会说招弟不算个名字。”姜佑安的胸中升起一股怒火,“你爹娘怎么能给你们取这样的名字?”
“有什么不对吗?”阮盼娣不解地问道。
“女孩男孩都是父母宝贵的孩子,怎么能在女孩的名字上寄托生男孩的希望?”姜佑安生气地说道。
“这边都是这样的,招娣、盼娣、带娣、领娣,取这样的名字可多了。”阮荷拉着妹妹的手,语气淡漠地说道。
“那有叫招妹、盼妹的男孩吗?”姜佑安问道。
“怎么可能有!大家都想要男孩,哪有盼着生女孩的?女孩养大了,也是别人家的,只有生了男孩,爹娘才算有了依靠。”袁竹说道。
姜佑安还是不能接受,“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取这样的名字吧!”
“男孩才是被期望降生的,佑安姐姐不也知道吗?书院里只招收男人,弓箭社也只收男人,出门行商的,也多是男人,家里的顶梁柱更是男人,人们有什么理由不盼着生男孩,而去盼着生女孩呢?”阮荷看着姜佑安,眼神中带着困惑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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