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在马车里凑活一夜,林越舟浑身酸痛,没待天光大亮,翻腾着起来跑到街上买了两个油饼,边吃边琢磨,晚上得找个客栈住,脖子都落枕了。

昨晚打草惊蛇,郭府她暂时不去了,府里指不定怎么守株待兔呢。

岐州多山,路也多坡,这两天她来来回回四处奔走打听消息没停下过,体力消耗得大,两个油饼下肚还有些不知味,索性找个看的见州衙的茶肆坐下,点了一盅茶,两碟菓子,蹲人。

州衙门口连着街一片统统搭起油布篷,支着铁锅,下的是实打实的白米,她看了心里犯嘀咕:昨天粥里还掺沙呢,今天...换知州了?

嗅着粥香,灾民们纷纷端碗出动,茶肆里挤满赶路行商、挑担货郎,不过没她这样的闲心品茶吃点心,都是要些填肚子的吃了好上路。

“这位小友,可介意老夫坐在此处?”

她转头一瞥,是位老者,两鬓生白,斯文儒雅,一身银灰色锦袍,颜色素雅,但料子极好,初升的太阳打在上面,还泛着粼光嘞,身边跟着一个随从,三十岁上下,精壮精壮的。

她当下有了判断,不知哪里来的贵人,店里其他位置都坐满了,只余她这桌还有空位。

“坐吧。”她把自己的茶盏、碟子都拢过来些,也不主动搭话,一门心思地盯着衙门。

随从掏出一块锦帕将桌椅上下抹一遍,老者才慢慢坐下,上了一盏瓜片,几碟点心,和她的大差不差。茶肆不大,其实没啥精致的点心可以吃的。

“小友看着不像生意人,是本州人士?”

林越舟本意专心盯人,不分心,但老者谈吐有礼,主动搭腔,自己又吃饱了,嘴巴闲着也是闲着,眼睛紧着点就是。

“县里进城来的,对州里也不是很熟,您要想打听哪家好吃好喝,我恐怕帮不了您嘞。”

随从眉头一皱,觉得她无礼,但老者却觉得她话里夹着笑意,眉梢上扬,整个人放松不拘束,因此开怀地笑了,指指自己的牙,摆摆手, “牙齿不好,不贪嘴了。”

“得牙病了?我倒是认识一个大夫善治牙,不过在岳县,您要是有空去岳县转转,我领您去看。”

“好,好。”老者抿下一口茶,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小友怎地一直看着州衙大门,要告状?”

“嗯?没有没有,我只是奇怪。”林越舟把头偏过去点, “这知州大人突然转性子了。”

老者面上波澜不惊,口气中却带着几分探究意味, “小友有什么发现?”

“瞧您第一天来这,不知道我们这地方近两年闹灾吧。刚开始还能正常发粮,开了年就不行了,断断续续的,这两个月更是惨,一粒米都没见到,这粥棚还是前几天才搭起来的,粥里还掺沙,今天不知怎么回事,米跟不要钱似地往里倒。”

老者听了若有所思,问道: “底下的县也如此吗?”

“那可不,头上怎么做,底下不就怎么学嘛。您说,这当官的不都是这个理嘛,有头上顶着,谁还冒风险去出那个头。”

随从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下来,甚至有出言训斥的意向,倒是老者一脸云淡风轻,只当听个故事一样,笑道: “小友年纪不大,见地颇深,老夫受教了。这些菓子未动也是浪费,小友若是不嫌弃,一道用了吧。”

语毕,起身朝着州署衙门去了,林越舟眉梢轻挑,喊道: “您要真去岳县,来柳家酒肆找我,我领您去看牙。”

聊个天还平白无故送几碟菓子,这老者真大方。

她刚捏起一个圆圆胖胖的馅儿团,就看见老者和随从站在衙门前,拿出个令牌,衙役忙不停地跑进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知州大人亲自出来迎了,官帽还是歪的。

她嚯了一声,不甚在意地叹道: “真是个官儿。”

“听你的语气,好像不是很意外?”

声音有些熟悉,抬头一看,这偌大的州城,还能碰到熟人!

“书生?书童?好巧好巧,快坐下,你们也别点其它的了,这些还没动过,别浪费了。”

时安扫了一眼,还有四盘菓子,两盅茶,剩的确实多。

他也不跟她客气,坐下了,毕竟昨晚可是替她挡了一波人。

“又省钱了,多谢越舟姑娘。”

“是我看走眼了。”她把盘子推过去点, “我听柳姨说问个路就给了一两银子,你是个富贵书生。”

石大完全不知昨夜小巷遇到的蒙面人就是她,只觉她豪爽不羁,讲起话来也是随意。

“你来州城做啥的,有匪寇?”

林越舟哭笑不得,敢情她只能抓匪了, “送县里的一位夫人姑娘过来,看这啥都新鲜,逛着玩呢。你们呢,开春就春闱了,你公子贪玩,你也不催着点?”

时安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做过介绍, “这是石大,玉石的石,我叫时安,时候的时,我们是同村好友,一同进考的。”

她打眼一瞟二人,嘴角噙上一抹笑意, “一个村啊,不是书童?那你们村伙食还挺好的。”

这话不算揶揄,石大听了却觉有种说不出的不对劲。

时安低头饮茶掩饰笑意,话又转回至老者身上, “我瞧你刚刚得知那位老者是官的时候并不震惊,你早瞧出来了?”

“我看你对那位老者很感兴趣,怎么,试还没考,想找他引荐引荐?”

他头一回觉得问话如此困难,一个问题抛出去竟又接了一个问题回来。

见对方脸上带些囧意,她双手一搭桌面,差一块惊堂木就有说书先生的气势了。

“罢了罢了,不打趣你了,我是瞧出来了,但也没有那么笃定。其实我昨日瞧见他在街上晃悠,穿着富贵,又带着个一看就不好惹的随从,谁不多看两眼。”

“偏他自己还没意识到,想去搭话,别人不敢多说。岐州这里来来往往的富商是多,可他瞧着不像做生意的,哪来的富商不去结交本地商人,不打听货物行情,光问灾情?要是回家探亲的,哪至于住客栈呐。我都打听过了,两个人包了个小院呢,出手比你还阔绰。”

“我本没当回事,可架不住凑巧呀!一大早地又碰到了,他看我像本地人士多问了两句,我嘛,也就据实说了。其实想想也是,知州突然放粮,要么他良心发现,可前提也得是他有良心,要么就是...上面来人了。”

时安听得投入,越听越想为她拍手叫好,不过话到嘴边轻咳两声,换了句, “你这脑子,光打打杀杀真是可惜了。”

他早着人在驿馆候着,看到从东边来的六十岁上下,行装简单,随行带功夫且出手阔绰,要独居小院的且盯着,一旦进城就来禀报。

所以他是昨日知道任钦差进城的,虽说暗访,但再秘密,无非是人先进城探一二日,仪仗落在后头迷惑视听。

就算今日钦差不去找知州,明日也得去的,不管他昨夜对严峰说的日子对与错,善款也已经在筹集了。

“这有啥好可惜的,打人也是要动脑子的,我可不做那等子莽夫。”

不提倒罢,一提他又想起对方推他挡人的事, “真是...好快的脑子,好快的手。”

林越舟没听懂,不过没关系,她拈起一块豆团递过去,见他接过咬下一口才开口。

“向你打听个事儿呗。”

他望着咬了一半的豆团,笑道: “这是打听费?”

她双手一缩,怂着脖子,顶着一张无辜脸, “我没有一两银子,又不好叫你太吃亏,那就吃点点心吧,你从我这听了这么许多,横竖你是不亏的!”

时安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想笑,这些话她讲出来既俏皮又认真,让人反驳不了, “你想问什么?”

“你进城好几天了,知不知道知州平时住哪?”

“自是住在后衙,州衙的后衙不差的。”

“他在别处就没宅子了?”

“这......”

看着她的机灵样,他心道知州哪里又得罪她了,昨日才叫郭雄长子带人堵到巷子里,今日又想去知州府上逛逛了?

犹疑了一下,还是没遮掩, “我听说西郊有处宅子,有人撞见过知州,多的也不知道了。”

林越舟没料到他真知道,轻敲桌子, “靠谱!”

“那什么,你们继续吃,我还有事要忙,走了先。”

来无影去无踪,说得也就是她了吧。

时安望着她消失于人群中,石大却在猛捶胸口,菓子吃得太快,噎住了。

茶肆里谈话间的功夫,衙门里的那位出来了,脸上神色谈不上好,也算不上差,倒是跟在后头的严峰显得惶恐,暂且送走一尊大佛,又连忙遣人叫郭雄和钱同到堂上来讲话。

二人几乎是同时到的衙门口,一见面谁也没给谁好脸色看,甩袖直冲堂间去。

郭雄年纪约莫五十上下,圆头圆脑,脸上生的好大一颗痦子,讲起话来,一副公鸭嗓。

“严知州这么急着找我们是有何事?”

“二位请坐。”

严峰坐在上首,郭雄和钱同对坐在两张高背椅上,桌上置着新沏的茶。

钱同心里一样好奇,面上却没显露出来,四十五岁的他生得白净但干瘦,内凹的眼睛时刻闪着独属于商人的精明。

“二位都是岐州城内数一数二的人物,在下虽说坐了个知州的位置,也全倚靠二位多年来的配合,才能将这岐州城治理得如此妥帖。”

话是好话,但郭雄和钱同二人心里打起了鼓。

事出反常必有妖!以他们的身份,知州有什么必要跟他们说这些?

果不其然,严知州话锋急转直下, “不过近两年来城内状况...大家看在眼里,朝廷困难,州衙困难,底下百姓过得困苦,唯独贩盐生意不受影响,越做越红火,不知两位是否愿意与本官共度这艰辛时刻。”

“本官打算向本地商户发起善款筹集,二位是行会的领头人物,若是能鼎力配合,底下人自然会纷纷响应。”

瞧瞧!这话居然是从严知州嘴里说出来的,都是千年的狐狸,装什么大尾巴狼呢!他们不知道城里来了钦差,只当严峰又巧立名目,暗自敛财。

不敢不配合,却也不想太配合。

昨日长子不知在哪惹得一身伤回来,今天又要被知州扒一层皮,郭雄心塞得一盏茶没喝。

“大人说的是,只是...大人打算筹集多少善款?”

“不多,一百万两,足矣。”

真敢说啊!钱同凹下去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大人,这...何至于...”

对于赈灾来说,严峰这银子要的不算多,都且算应急了。

现在岐州粮仓见底,要向外采购粮米,要安置流民、免除赋税、无偿救济,自己先头散出去的钱还没来得及收回。

钦差特意问了底下县乡情况,他得一同安置好,不然多少会得个失察之责。

这位任钦差是京中户部尚书,两朝老臣,官至三品,说起话来不显山不露水,严峰连他什么时候进城的都不知道。

一大早直奔衙门而来,浅浅问上几句,像是盘问又像是敲打,严峰总觉得他察觉了什么却又没直说,搞得自己一颗心七上八下地乱蹿。

不管怎样,银子筹到,把功夫做足了!纵使之前有些纰漏,也能够给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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