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绸红笼,鞭炮长鸣,林越舟身着淡青小褂,腰间别着雪白巾子,即便她今晨四更才从世子府里归来,却依旧是精神抖擞。
不因其他,只因酒楼开业实在是忙。
“阿舟!霜降间的客人你去招呼一下!”苏白端着四碟两碗从她身旁经过,只留下这句话,便直奔楼下大堂而去。
兰秋说过听雨阁凭借尤家的人脉势力,主做高官、富商的宴席生意,但晓风楼不同。唐管事跟她讲说酒楼这种生意,贵有贵的吃法,便宜有便宜的吃法,没必要像对家那样只抓一头。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在她紧着去霜降间里招呼客人。
“几位客官,要吃点什么?我们这的蒜泥白肉、鲜虾蹄子脍、山煮羊很是不错,现在季节上的冬笋、霜打后的菘菜更是鲜美,还有...”
“停停停!”坐在正中的那人开口喝止道, “本公子不是第一次来你们这,你才是那个新来的吧?”
突然被打断话,林越舟愣了一瞬,接着回道: “是的,我是这儿新来的堂倌。公子既是常客,想必对店内菜品有所了解。”
“公子若有什么中意的菜品,可先报给我,我让疱屋师傅先做。等会儿再给您介绍酒楼内的新菜,这样公子不必费时等待。”
那人身旁坐着几位同样年轻的公子,只一位看着年纪稍长,且格外眼熟,林越舟不禁多看了两眼。
“果然是新来的。来!告诉他我是谁!”
年纪稍长的那位公子接话最快, “告诉你,这位是京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吴小侯爷,以后见着了有点眼力见,别杵那儿跟个傻子似的。”
“是,是,这位公子说的是,不知小侯爷今日贵脚踏贱地,有何吩咐?”林越舟抿着双唇,眼神温和地扫过这一圈贵公子,心内却是和自己二弟做起了比较,要是林昔泽这小兔崽子在外也是这副混账样儿,自己可得好好上上心了。
吴兴扯了扯袍袖,淡淡道: “菜我都让人送疱屋去了,你去叫里面的师傅聪明着点儿,这都是好货。要是有啥没见过的,自己琢磨琢磨,或是找人问问,别给我做砸了!”
菜送到疱屋了?林越舟心内虽疑惑,但看他们的举止神情,像是旧例,自己也就应下,退了出来。
谁知苏白正等在门外,满脸担忧,见人一出来,便拉着问道: “里面人没为难你吧?哎呀,我不知道这屋里来的是吴小侯爷,口味很是刁钻,行事又霸道,不该叫你去接待的。”
她道了声没事,又问出自己的疑惑。
苏白看对方一脸懵懂无知的样子,觉得不行,来他们这的皇亲贵胄不少,一点儿都不知道,难保以后出岔子,于是将对方带到稍远的地方,压低声音道:“你不知道,这吴侯祖上有救驾之功,现又统领着殿前司,跟皇室本就亲近。后来又跟大皇子添了一层姻亲关系,这吴小侯爷行起事来愈发没有章法了,我们私下都管他叫小霸王。”
“就拿这吃饭来说,别人在外头吃饭都是冲着店里的酒菜来了,他不,他非要点店内没有的。因为谁也得罪不起他,便想着办法给他弄来。我们这种酒楼还好,那外面的小店不知被他砸过多少个了。”
“再后来,他又换了法子玩,自己带食材,很多都是咱们平民老百姓没见过的,更别提做出花样来了。也就是咱们这位兰大师傅手艺好,刀工、调味都是上乘,这才勉勉强强合了小侯爷的意。”
“听说吴小侯爷刚及冠,吴侯就急着张罗亲事了,也不知哪家的姑娘那么惨,嫁给这么一个纨绔。”
许是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苏白干咳了两声,不肯再讲下去。
“来,小侯爷,尝尝我从岐州带来的这壶酒,烈得很,保管您喜欢。”
祝荣殷勤地拿起对方的酒杯斟满,又慢慢放下,吴兴打眼瞟了一下这酒,笑道: “咱们祝兄出去了这么几个月,回来还想着灌我的酒,来!别辜负了祝兄的美意,大家都满上满上!”
这群人中祝荣年纪虽是最长,三十余岁,但出身背景却比不得大家,少不得斟了一圈, “此次岐州一行没得到什么好东西,只一些不起眼的土仪,等会儿我让小厮送到诸位府上,还望诸位兄弟不要嫌弃。”
“你们瞧瞧,不怪我爱跟祝兄一起玩,人家就是会办事。”吴兴搂过祝荣,单手指着其余人说道, “要我说啊,祝兄这次差事办得也好,不仅赈了灾,还搜出了百万两赃款,缓解了户部的燃眉之急。”
众人端起酒杯,笑声传至门外长廊, “就是说,祝兄这次必升,到时可别忘了兄弟们啊!”
“嗐,哪有我什么事,都是我表叔带着我做的,不然就我这几斤几两,哪能办这种差事。”
各人打趣了几句,话头自然而然地落回吴兴身上。
“听说吴侯在给小侯爷相看女子了,以后小侯爷怕是不得空跟我们一块儿聚了吧。”
“胡说!小侯爷是什么人,最重兄弟义气的,什么女人不女人的,小侯爷还能忘了我们不成?”
本来挺好的酒兴,被他们这么一说,吴兴胃口顿时少了一大半。自己才刚及弱冠,父亲就急着给自己娶妻,而且多半还要娶个厉害的管着自己,他心里正愁这事呢。
“不说了不说了。”他挥挥手, “喝酒喝酒!”
“阿舟,你去门口迎一下客!现在人多,没位置,给他们倒几杯茶!”
“哎!”
林越舟刚给一个雅间上完菜,又马不停蹄地提着茶壶直奔大堂门口,以袖拭去额上密汗,才匀下气来问道: “客官几位?咱...”
看清来人,她顿了一下,把声音压得更低更粗,同时尽量避免直视, “咱们这现在位置有些紧张,客官可能要稍等一会儿,不如先喝杯茶,过会儿就空出位来了。”
“无妨,就我一人,随便安排个位置就行。”王瑞没有注意到这个堂倌的不同之处,接过茶水,又向外指了指, “那是我的马车,等会儿空了位便到那里寻我。”
说罢,便带着小厮往门外走了。
看他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发现,林越舟心下松了一口气,继续招呼着后面的客人。
王瑞回到马车上,隔着车帘向外问道: “你确定吴小侯爷今日在这?”
“这位爷,我瞅得准准的,保管不出错。”车外人紧了紧身上破烂的袖口,又吸溜了一下,怕对方还不相信,继续讲着, “我平时就在这条街上混的,小侯爷那样的人很扎眼,他爱去哪些地方,我都清楚。”
“爷要想知道,我保准每日能让爷最快知道。”车外人停了一瞬,嘿嘿笑了两声, “就是这价钱嘛...”
还没等他开口,车内突地扔出一块银来, “吴小侯爷每日去的地方都给我记下来,若是去了什么清净的场所,提早来禀报我。”
......
忙活到晚间,林越舟总算得了机会喘下一口气,她到后院一看,成堆的碗盘才刚刚收进来,小工正蹲在井水边卖力地清洗。
或许兰师傅说得也不一定对吧,这生意不是挺好的嘛,新菜式好像对自家酒楼的冲击并没有这么大。
“阿舟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啊,第一天可累坏了吧。”苏白等人笑着从她身边穿过,他们已净了手,洗了面,仿佛卸去了一身的疲惫, “我们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这大黑天的,别冻着了。”
众人笑着聊着离开了酒楼,不久后,江掌柜检查完毕,也出了来,看到阿舟还在门口,有些惊讶,甚至是有些回避的姿态。
不过江掌柜还是象征性地问了一句, “都下工了怎么还在这呢?”
“江掌柜,我想问一问...”话到嘴边,她反而有些不清楚该怎么说下去了。江掌柜妻子病重毕竟是他的家事,且是对酒楼内所有人掩藏的私事,她就这样戳破,多少有失分寸。
可她又难免担心,江掌柜当初既然因银钱受尤二指使,想来家中已到了无力支撑妻子药材花费的地步了。现将所有银钱归还,江掌柜又怎么治他妻子的病呢?
话踌躇在嘴边,她不知如何张口。
江登是个在酒楼里做久了的,这点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阿舟是唐管事带来的,且在阿舟来的第二天,兰秋就回来了。当时他沉浸在自己的震惊与担忧中,忽视了阿舟和兰秋相识这一事,事后回想起来,兰秋回来这事多半跟阿舟脱不了干系。
更何况,尤二来闹事时,唐管事来得很及时,且在不知前因后果的情况下就为他找好了借口。或许,唐管事早就知道了他的事,一直隐而不发罢了。
唐管事不会是无缘无故知道的,阿舟也不是无缘无故调进来的。
现在看对方欲言又止的模样,他也猜到可能是一些有关自己的问题。
“事到如今,有什么想问的你就问吧,无碍。”
林越舟搓着自己的袖口,一鼓作气问了出来, “江掌柜,您缺钱吗?”
“嗯?”江登起初有些发怔,后又哭笑不得, “怎么,我缺钱你要资助我点吗?”
“其实...我是想问您夫人的病怎么样了。”江登的事毕竟是她揭发的,此事无错,可同时她也忘不了江掌柜生病的妻子,这也是她建议唐管事留下江掌柜的原因之一。
江登皱了皱眉,沉默片刻,轻声长叹口气, “原来,你们已经知道那么多了。”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他抬头看了看自己这个新伙计,对方的眼神澄澈关切,是真的关心,而不是把他的家事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罢了罢了,怪不得唐管事愿意让我先支领几个月的月钱,原来大家都知道。”
这下轮到林越舟发怔了,唐管事还干了这事?
场面一时僵住,她讪讪地笑道: “我也是无意得知的,掌柜的放心,这事儿就我和唐管事知道,酒楼里其他人都不知道的。”
“知不知道都没什么关系了。”
经历了尤二那等子事,江登也看开了,他不想让大家知道是怕麻烦了大家,所以一直掖着藏着,没想到反倒成了对家威胁、引诱他的把柄。其实,说出来又怎么样呢,他确实需要大家的帮助。
“时候不早了,回去吧,我也要回去看我家夫人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