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抹去白日的痕迹,浓黑的乌云悄然遮蔽天空。
曾妈妈双手搭在施绾柔的肩上,颇有力道地捏捶着,“夫人这几日奔波劳累,明日尤夫人的局不如就别去了吧。”
施绾柔似是累得说不出话,微微地摇摇头,阖着眼皮,呼吸均匀而绵长。
她这些时日不断地赴局、结交各家夫人,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早早把林越舟那个克星送出门去。
老爷虽未明说,但她瞧得出来,老爷也在暗中打探着。
这样一来,给林越舟找夫婿就不是件简单的事。她可不想让对方嫁个门第过高的,以后还踩在自己头上;但太穷的人家照样不行,说出去好歹也是林家子女的头一场婚事,以后昔华长大说亲可不能让这个同父异母的姐拖累。
最好啊,找个门第相当但人品不行的,好好蹉跎一下对方。
反正外面人不知其中底细,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别人就不会觉得她苛待了这个继女。
......
在晓风楼的日子充实而繁忙,过了刚开业那一阵,客人渐渐少了下来。林越舟除了完成自己分内之事外,没少跟酒楼内其他人打交道。
从前在柳家酒肆时,因着店面小,人手就只柳姨、柳珂姐和她三人,分工便没那么明确。三人基本上样样都会点,哪一天谁要是一时有事不在,另两人也能帮忙顶上。
可晓风楼这种大酒楼不同,掌柜、堂倌、杂役、账房先生、疱屋师傅、帮工分得清清楚楚,没有谁能完全顶替对方的活,一切行事都得按规矩来。
自从那夜她冒失地询问了江掌柜后,她能感受到江掌柜待她反而亲近了许多,哪怕她有事没事地就去打听酒楼内跟堂倌毫不相关的事,江掌柜也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或许是因为江掌柜把她当作唐管事的人,又或许是苏白说得对,江掌柜是个厚道人。
店内空闲,她正拿着巾帕擦拭扶手栏杆,看着空荡的大堂,她心下竟有些焦急。原来大家都只是来吃个新鲜吗?兰师傅的菜她有幸尝过一次,味道确实没得挑剔,但除了一些面熟的老食客外,来此的新食客并不常见。
吴小侯爷倒是常常带着人来,她都不知这算好事还是坏事了。
“几位客官里面请。”
门口来了人,苏白正迎着,既有人招待,她只淡淡地瞟了一眼,低头的瞬间又急忙抬头朝前看去。
苏白带他们上了二楼雅间,来人虽多,但大多人都只立在雅间外,真正进去坐下的只有两位。
苏白对此见怪不怪,他没有被门外这群人的气势给吓到,依旧笑着脸做自己该做的事。
一开始人多,他没有立马认出两位客官来,但当雅间内只剩下他们三人时,他的脑内突然涌出些回忆。当初阿舟好像就是在这间屋子里,望着街道,他还指给对方看,说底下的分别是宣德王世子和镇西王世子。
没错!就是这两张脸!
一个锋利俊逸,一个...伙食很好...
镇西王世子基本没有开口,只环顾四周,有时还越过苏白的身后朝屋外望去,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苏白忙着记下宣德王世子口中接连不断的菜名,根本无暇顾及另一位世子。
末了,镇西王世子也没有说出口他需要什么,苏白不想多惹事,记下菜就退出门外去了。
“今日算你运气好,也不知我的白牙青飞翅怎么了,无精打采的,蔫了吧唧的。”叶鹏不心疼这顿饭钱,他就是不明白自己的常胜将军怎么就输了呢。
好斗的冬蝈蝈儿多么稀奇呀,他特意养在暖房里的。说来也奇怪,叶崇安这人自住进来后一直不声不响的,不知道在干些什么,今日又突然起了兴致,找他斗蝈蝈儿来了。
斗蝈蝈儿好啊,他喜欢,最主要的是他想杀一杀对方的锐气,谁叫对方冷着张脸,看谁都没个笑脸。
谁知又输了。
“欸!看在这顿饭上,你告诉我有什么秘诀呗,我保证不跟别人说。”
叶崇安低头抿了一口热茶,没多给对方一个眼神,一口回绝,“不能说。”
“不说就不说!”叶鹏推了一下桌子,身子向后仰去,鼻子翘得比天高,“白瞎了我这顿饭了。”
“这顿饭是赌注。”
叶崇安不想跟对方扯上什么人情债,话说得格外干脆。
叶鹏一下感到自讨没趣,心里憋着气,再不吭声了,除了抱怨菜怎么还没上来外。
话音刚落地,门就被推开了,换了个堂倌,叶鹏多看了两眼,但也仅有两眼,就把目光移到了菜上。
而叶崇安不同,他的视线就没离开过这个堂倌,黑了些,声音低了些、粗了些,眉毛也往锋利的方向去画了,他抿着唇无声地笑了。
晓风楼,林家旗下新开张的酒楼,到这来寻她。他本以为是林贤让女儿跟着掌柜的学些管理本事,因此进来的时候总往柜台上的掌柜旁看。
寻了一圈,清一色的男子,不禁让他自我怀疑,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堂倌,亏她想得出来,多半又是瞒着家里人做的事。
叶鹏急不可耐地夹了两筷子,滚烫滚烫的,他斯哈斯哈地吐着白气,余光瞟到对面的笑容,很浅,但也是个笑。
他几乎忘了吃菜,格外震惊地看着对方,“你笑什么?”
我被烫到就这么好笑吗?叶鹏心里想着,没说。
叶崇安扬起的嘴角倏地落了下去,干咳了两声,冷冷道:“嘴角,痒。”
叶鹏盯了他两眼,不满地撇撇嘴,继续低头吃肉。
“再上两壶热酒吧,烈一点的。”话是看着林越舟讲的,嘴角是绷直的,笑意是直达眼底的。
“好嘞。”
她收起托盘,合上门,两旁的带刀侍卫往她这边瞅了一眼,又转身目不斜视地站岗去了。
看到叶崇安来她是惊喜的,但这份欣喜之情在来到雅间后就打破了。同那晚见到的情形一样,他被团团包围在中间,一举一动都受着人的监视。
而他对面那位宣德王世子,显然同他并不交好,估计只是借那人之手出来罢了。
庖屋内几位大师傅起锅的起锅,和面的和面,她找到酒保,照叶崇安的要求拿了两壶最烈的酒。
“你怎么不吃?”叶鹏嗦了一口骨头,他是个不记仇的性子,“不是你说要吃这家的吗?”
“你别看我们同样在京城没待几天,我可跟你不同,我早把京内大小酒楼摸清楚了。这晓风楼也是个老字号,虽然不久前易了主,但味道还是那个味道,你小子挺会挑的。”
“可我看这店内人并不多。”
“老字号嘛,吃得久了,有些也就腻了。更何况前两年凌河一段凿通后,这京城的上下往来更方便了,不少外来的行商来此做生意,这菜的口味那是什么样的都有,谁还紧着一家酒楼吃啊!”
叶崇安安安静静地听着,在吃食方面,他确实不如叶鹏知道得多。
酒上来得很快,两壶酒放在青白釉的温碗中,上方冒着袅袅热气,看着就让人腹中一暖。
“你也别下去了,就在这侍酒吧。”
声线清冷,他强制自己不去转头多看对方一眼,他怕这一看,嘴角的笑意又压不住。
叶鹏吃得多,正觉有些口渴,堂倌斟上一杯,他便喝上一杯,杯杯不绝,叶崇安只喝了一杯的功夫,他倒有五六杯下肚了。
沿街的窗扇开了一半,冷气与热意在屋中交织,林越舟捧着酒壶,目光落在叶崇安身上。他用起饭来还是一副斯文样,无论吃下多么油腻的食物,唇角都不会沾染上一丝油光。
是让人赏心悦目的模样,但她不得不承认,另一位世子的大吃大嚼会让她觉得这顿饭美味无比。
斟完一壶,叶崇安从她手中接过酒,一杯一杯地向叶鹏敬去,叶鹏起初愣了一下,不过转眼就坦然接受了。
没想到一顿饭就能换来这小子的好脸色,他打了个长长的酒嗝,白皙的面上泛起红晕, “崇安,不是我说,咱俩在这京里得互相照顾。之前我是看你不爽,但就冲你敬的酒,我也不再计较你的冷脸子了。来!喝了!”
喝下这杯酒后,气氛逐渐热烈,叶崇安的神情没有一丝变化,缓缓起身走向门外,唤来黄文、黄武, “吵得很。你们两站这安静些。”
雅间外两旁各自站了六人,黄文、黄武本来被挤在最边上,现都挪到门的两旁来,眼神不善地朝其他几个侍卫看去, “让让!让让!我们家世子说了,安静点!”
里面就是个半密闭的屋子,除了一扇窗,就是他们守着的这扇门,没有其余不相干人等,似乎没有争这方寸之地的必要。
几个侍卫嘀咕了几句,磨磨蹭蹭地往旁边移了段距离。他们接到的命令说简单也简单,就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两位世子,去了哪些地方,见了什么人等都要记下、禀报。
合上门,叶崇安走至林越舟身旁,拿起温碗里的酒壶,晃了晃,还剩了个底。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靠两壶酒把对方灌醉吗?
好像...不太可行。
“够了。”他低声说了句,只有身旁人听得清切。他提着酒壶走至叶鹏面前,将酒壶放在桌沿,为对方再次斟满,在叶鹏喝酒的间隙,一记手刀落在对方的后颈侧。
他手疾眼快地接住掉落的酒杯,残余的酒液倾洒些许。
“好了。”他转头轻笑,声音不响,只够二人听见。
明明林越舟自己干过许多更冒险的事,但此刻她还是为对方捏了把汗,轻声挪步询问, “这,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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