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夜色笼罩整座京城,马车在暗夜中疾驰,遇到官兵拦路,宣澈勒马停车。
巡逻兵提枪指向车夫,厉声喝问:“我大业二更开始宵禁,难道你们不知?”
宣澈跳下马车,抱拳道:“车内之人乃是武安侯,今日前往燕王府赴宴,回来的晚了些,还请这位官爷行个方便。”
巡逻兵不信,翻身下马,长缨枪挑开车帘,看到车内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俊朗少年。他眉眼如画,脸色苍白,额头渗出丝丝冷汗,像极了见官就怂的逃犯。
“武安侯?”那官差狐疑地询问:“可带了腰牌?”
荣嫣挪开小腹上的手,摸了摸腰间,这才想起来,今日出门前并未点缀挂件,腰牌自然是没带。
上一世她声名鹊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出入全凭一张脸,哪用得着腰牌证身,久而久之,她便不戴那累赘之物,没想到重生之后依旧保留了这个习惯。
荣嫣用商量的口气道:“你随本侯回府验证一番如何?”
巡逻兵冷哼一声,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我们只认腰牌不认人,既然没有腰牌或文书,那这位公子随我们走一趟吧。”
他向荣嫣伸出手,荣嫣侧身躲过,扣住巡逻兵的手腕,忍着腹痛道:“本侯急需回府看大夫,行个方便,就算本侯欠你一个人情,定当重谢。”
燕王府那几杯酒,委实不该喝。
酒有活血化瘀之效,女子月事期间最忌饮酒,否则月事血量会增加,腹痛难忍。
一朝重生,荣嫣哪还记得这么重要的日子,险些没把自己喝死,倘若再喝几杯,八成会死在燕王府。
荣嫣给宣澈使眼色,宣澈意会了主子的意思,掏出一袋银子奉上,阿谀奉承道:“小小心意,还望这位官爷笑纳。”
巡逻兵眼底掠过一丝贪念。
那荷包里至少装着五十两银子,可他不敢收。倘若眼前之人是个逃犯,归案时将今夜贿赂之事供出来,丢官是最轻的惩罚。
权衡利弊后,巡逻兵敛去眼底贪婪,严肃道:“爷两袖清风,岂能收你们贿赂,还是跟我们走一趟吧。”
去顺天府衙门吗?那本侯岂不是要暴露女儿身?
情急之下,荣嫣一脚踹飞巡逻兵,喝道:“赶车,以最快的速度回府,让他们去武安侯府要文书。”
宣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上马车,挥起皮鞭打马,马儿一路狂奔,颠的荣嫣七荤八素。
身后巡逻兵紧追不舍,一直追到武安侯府方停下来,遥望武安侯府周遭那些身披铠甲的府兵,再无人敢上前半步。
荣嫣脚踩车板飞身而起,落于侯府那块烫金匾额下方,回身道:“有本事进来说话,没本事滚!今日之事你们当没看见,方可作罢,如若不然,后果自负。”
放完狠话,荣嫣转身回府,单薄的身影淹没于浓浓夜色之中。
宣澈敛去周身杀气,化身为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唇边勾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客气道:“几位爷进府喝盏茶再走?”
确定此人是如假包换的武安侯,这些巡逻兵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抱拳道:“不敢,就按侯爷说的,权当今夜之事没有发生过。我们走。”
十个巡逻兵,打马离开武安侯府门前长街,人与马很快被黑夜所吞没。
宣澈嗤笑一声,自言自语道:“敢动我们家侯爷,也不小心着点项上人头。”
这话说的仗势欺人却不自知,好在他身侧无人,也没人听得见他这番话。
荣嫣回到府中,插上门栓,摸黑翻出月事带,换身干净衣服,把自己处理妥当,恰好宣澈也回来了。
他敲门问道:“侯爷怎么了?”
荣嫣踢开染了血渍的锦袍,倒在大床上,病恹恹道:“给本侯准备汤婆子,然后自己撬门进来。”
她现在一点也不想动。
宣澈是个大小伙子,不懂女子这等闺房隐疾,挠挠头,按照吩咐去准备汤婆子了。
彼时。
燕王府宴席还未散,楚君泽正与宾客把酒言欢,实际上,他那张冰块脸不见一丝笑意,气氛全靠舞姬调节,倒也笑声不断。
侍卫齐珩匆匆进来,走到主子身旁,附耳低语几句,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楚君泽放下酒盏,叮嘱道:“看来武安侯病得不轻,明日买些柔软些的厕纸送过去。”
齐珩应下:“是。”
侯府不缺金银珠宝,若想笼络武安侯还需多花心思,王爷这是打算从感情方面入手?
荣嫣喝过姜汤,抱着汤婆子调养半宿,才将体内寒气悉数驱散,身子舒服了,困意随之来袭。
可眼下已是五更,又该爬起来早朝了。
宣澈欲言又止,看到自家侯爷穿戴整齐,心知劝说无用,默默出去套车,准备送主子进宫。
每日早朝,皆是文臣唇枪舌战,只要边关无战事,几乎没武将什么事。荣嫣之所以每日来朝堂点卯,是想获悉朝中动向,若有风吹草动,好能避开祸端,独善其身。
荣嫣站在一旁默默听着,从不多言。
听说近日京中不太平,顺天府衙门那边天天都有命案,死者死相惨烈,偏偏追查不到凶手,一时流言四起,说是冤魂索命。
此事有闹大的趋势,皇帝命大理寺卿萧琰靖与刑部实际掌权人楚君泽一同查办此案,铲除祸害,还京中百姓一片清宁。
作为重生之人,荣嫣自知背后凶手是谁,却无心插手此事,默不作声,散朝后迅速抽身。
朝野上下官员众多,各司其职,武将的责任是守护山河国土,擒贼缉拿罪犯不归她管,手伸得太长,反倒引火烧身。
她相信,以楚君泽的聪明才智,区区人命案难不倒他。
这几日身子不爽利,腰酸背痛,荣嫣刚一回到府邸,立刻躺回床榻养精蓄锐,翻身时,看到桌子上摆着一个红木匣子。
那匣子做工精致唯美,四角点缀银料镂空花纹。她以为里头装着什么珍奇异宝,下地打开一瞧,竟是满满一匣宣纸。
匣盖上贴着一张小笺,工工整整写着两行小楷:痔疮是病,得治。送卫兄厕纸一匣,以表关切,祝早日康复,不谢。
落款是一个泽字。
荣嫣目光骤沉,扯下小笺紧紧攥在掌心,咬牙切齿道:“该死的,你才有病,你脑子有病。”
说完这话,荣嫣把小笺揉成一团,狠狠摔在地上,皱巴巴的纸团一路咕噜到门边。
恰巧侍女端茶进来,一脚踩到那团纸,崴了脚脖子不说,身子一歪,托盘连同茶盏一起摔落在地。
荣嫣抬手揉了揉眉心,耳边传来小姑娘的求饶声:“奴婢不是有意惊扰侯爷,奴婢知错,还望侯爷轻罚。”
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最怕在主子面前当差时出差错,挨板子睡柴房那是轻的,一不留神脑袋就要搬家,也不怪侍女小题大做。
荣焉没有责备侍女的意思,平静地挥挥手,“本侯罚你作甚?下去吧,日后做事小心谨慎些便是。”
“奴婢谢侯爷不罚之恩。”侍女给荣嫣磕了三个头,麻利地收拾一地狼藉,退出卧房。
走出房门,侍女嘴角微微上扬,眼底流露出崇拜与爱慕,心思恰如园中那树含苞待放的梨花,春心萌动,羞涩而又甜蜜。
侯爷不仅容貌俊美,性格也是极好的,这样的侯爷,哪个女子见了能不动心?
此时荣嫣浑然不知,一不留神偷了自家丫鬟一片芳心,正愁怎么应付脑子有病的楚君泽呢。
“诅咒本侯得痔疮?”月事期间情绪起伏不定,常有失控的时候,现在荣嫣就失控了。她啪地一声扣上匣盖,气恼道:“你小子才得痔疮,你五服之内全得痔疮。”
“哎呦……”荣嫣气得肚子疼,重新躺回床上,喊道:“宣澈你进来,给本侯读几章话本子解闷。”
宣澈闻声赶来,端坐于床头,翻开话本子悠悠颂读,声音温和却又充满活力,抚慰着荣嫣暴躁易怒的情绪。
早上时分日头还盛,午时却下起濛濛细雨,一辆豪华马车停在侯府门前,车夫穿着蓑衣跳下马车,打开一把油纸伞。
车内之人执伞而下,行于濛濛细雨中。
公子锦衣华服,姿容俊美非凡,与那油纸伞上的海棠相互争艳,难分胜负。
美中不足的是,那张俊美脸膛刻着与生俱来的淡漠,清冷程度不亚于春日里的细雨萧风。
此人相貌出众,身份尊贵,前几日来过一回,府兵早已将此人牢记于心,无需介绍,府兵们便单膝跪地,恭谨道:“参见燕王。”
“免礼。”楚君泽跨过门槛,也不用下人指引,轻车熟路来到后院,直奔武安侯卧房。
窗外烟雨朦胧,粉墙黛瓦隐于氤氲水雾中。雨打梨枝,含羞待放的花苞缓缓绽开。水雾凝结成雨,顺着瓦片一滴一滴坠下,砸起一片水花。
荣嫣斜倚在月亮窗前的软榻上,捏着汤匙,轻轻搅动碗中燕窝,一缕白雾徐徐升起。
雨声便是人间最动情的乐律,可以抚慰受伤的心灵,荣嫣听着雨声讷讷出神,在想前世经历过的大事。
楚君泽执伞立于窗前,注视着聚精会神思考心事的荣嫣良久,不忍打扰。
这样的武安侯,太美。
一动一静间,处处透着一种勾人的旋律,就连汤匙碰触碗沿发出的声响,在他看来也是折磨自身定力的符音,令人心神荡漾,却又无法抗拒。
“月亮窗前烟雨涩,美人榻上艳如春。”楚君泽为她题了两句诗,踏进屋门。
荣嫣侧目,看到楚君泽进门,伞沿还在滴水,猜他应是刚来,没有看到自己出神,敛去眼底惊讶,问道:“殿下不惜冒雨光临寒舍,所谓何事?”
楚君泽扫视一圈,淡道:“武安侯府若是寒舍,那何处才是豪宅?难道卫兄对当朝天子有所不满?连天子赏赐的府邸也瞧不上眼?”
荣嫣蹙眉:“本侯没那个意思。”
楚君泽收起海棠伞,戳在门边,不客气地坐到榻尾,垂眸睨一眼碗中羹汤,惊讶道:“怪不得卫兄皮肤娇嫩,面若桃花,原来喜欢女人才喜欢吃的补品。”
荣嫣:“……”
又被他发现一个秘密。
再这样下去,身上那些见不得光的小秘密,要被这小子发现完了,这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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