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约约的低泣声从耳边不断传来,乔昭缓缓睁开双眼,还有一些呆滞。
乔昭一怔。
入目漆黑一片,只有一盏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线,仍可以看清屋里熟悉的陈列,此处正是昌敬侯府的飞鸣阁,也是乔昭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乔昭摸了摸脸,没有满脸的鲜血,也没有满身伤处,只是浑身冷汗。
国破、家亡、西戎敌军刀下惨死的北齐百姓、一切的一切好像是场噩梦。
乔昭没死。
屋外细小的啜泣声不断,乔昭翻身下床,冬日萧瑟冷寒,乔昭身着单衣,急得连鞋袜都没穿。
一把将门拉开,入目皆是白绫。正值深夜,侯府上下一片寂寥,除了檐下的灯笼还亮着光,其他地方一片漆黑。
可侯府上下随处都挂着的白绫在黑夜中仍然显眼,触目惊心的惨白。
坐在檐下阶梯上的是从小被宁安郡主收养,跟在乔昭身边的婢女竹风。
乔昭记得,西戎敌军攻入中京那晚,竹风不愿离开侯府逃命,守在了宁安郡主身旁。
竹风抬起头来,脸上还挂着泪水,眼眶红红,看见乔昭头发凌乱,衣衫单薄,连忙起身。
“小姐,醒了怎么不唤奴婢,穿得这样少就出来。”
无人应答,乔昭还望着侯府院内,愣在原地,竹风忙去屋内拿披风出来。
乔昭一把拉住竹风的手。
“现在是几年几月?”乔昭征怔问道。
“小姐,是永和十三年十月。”乔昭的手冷得像冰,触手冰凉,握着竹风的手细细颤抖着。
是了,永和十二年五月,正值夏季酷暑,西戎来犯。
当今圣上顾昀之任命威武将军乔愈年为镇远大元帅,率领定北军迎击西戎。任命乔愈年之子乔序为骑都尉,随同作战。
西戎敌军来势汹汹,战情急迫。
永和十三年十月,西戎围城已经半月有余。
骑都尉乔序率领骑兵部队,在一次秘密突围任务中,西戎敌军提前知悉,骑兵先锋部队全军覆没,骑都尉乔序被斩于马下。
“哥哥他……”
乔昭怔怔看着竹风,眼里还藏着一丝希冀。
既然时光已经倒退,肃州还没有失守,西戎敌军也没有踏入北齐,所有的一切好像都还没发生。
那哥哥,是不是还活着呢
……
竹风闻言眼泪霎时掉下。
“昨日传来消息,少爷……”竹风一时哽咽到说不出来话,“少爷他已经战死沙场。”
看着侯府里白绫,乔昭感受到心中阵阵痛楚,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兄长乔序,比乔昭大四岁,两人感情极好。与乔昭天生的练武奇才不同,乔序在武力方面天赋平平。
乔愈年虽然对此忧心忡忡,但乔序却很乐观,并不放在心上。乔序不爱念书,也不喜欢习武,更不与京城里那些纨绔子弟溜须拍马,玩鸟斗鸡。
他唯一的兴趣爱好便是看一些游历山川湖海的书籍,亦或是山海经怪的奇趣怪谈。
在乔昭的记忆里,乔序总喜欢在书房里给乔昭讲这些趣事,滔滔不绝。
“我必要走遍山川湖海,看遍世间美景,然后将所见所闻汇集成册,流传于世。”
“总在这方寸之间转悠,未免太过无趣,真是要变成呆子了!我就是要见识与中京不同的风花雪月。”
乔序在乔昭耳边絮絮叨叨,眉飞色舞,眼神里尽是憧憬和向往,不见半分疲惫。
这些话乔昭耳朵都听出茧了,一边写着夫子布置的课业,一边敷衍点头称是。
眼神不经意望门口一瞥,看见乔愈年大刀阔斧的走进来,乔昭急忙向乔序使眼色,低声咳嗽提示。
奈何乔序当真是没看懂妹妹的暗示,还在傻乐,被乔愈年抓个正着,又被罚去梅花桩上不站满一炷香不许下来。
往往事与愿违,他是乔愈年的儿子,好似天生就要去战场搏出一番天地,又怎能闲情野鹤,快意江湖。
可乔序死了。
“死了……”乔昭喃喃自语,眼眶泛红。
所以那不是梦,十月是宫里传来的消息,哥哥在战场上丧命。同时传来的还有西戎敌军围困肃州,定北军急需朝廷派遣兵力支援。
来年正月,西戎敌军包围肃州已有三月之久,援军未至,弹尽粮绝。
父亲不得不拼死一战,父亲重伤,音信全无。定北军再无反击之力,肃州失守。
一切都将重演,回到那个火光满天的夜晚。
……
离父亲战败还剩下三个月,乔昭绝不能坐以待毙。
西戎和北齐在兵力相当,过去一年里始终处于胶着状态。
从永和十三年九月开始西戎敌军便对定北军展开了猛烈的攻势。西戎地处西北部,位置偏僻,天气严寒,时常黄沙漫天,对于冬天他们的兵卒更能够忍耐。
“天太冷又下着雪,将士们手都冻僵了,怎么握得住刀剑。”乔愈年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神色忧愁。
北齐位于中原不习惯冬日作战,所以在几次交战中,定北军都处于弱势。
但这并不是导致定北军失败的真正原因。
而真正的原因是。
“援兵未至,弹尽粮绝。”乔昭喃喃道
只记得前世从九月开始,两方数次交战。
西戎像是提前知悉了定北军的策略,所以北齐每次都有伤亡。
“若是没有细作!怎可能次次都被西戎得知计划?!”乔愈年在军中大怒。
他发现了问题所在,准备肃清内部叛徒,但谁知在十月初始西戎竟然在一夜之内调遣了十万大军围困肃州。
此前西戎并没有任何征兆,那十万大军好似凭空出现。
瓮中捉鳖,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将定北军围困在城内,直至物资见底,军心溃败。
“杀!!冲出去!!”战场上硝烟弥漫,定北军冲锋在前。
乔愈年数次突围出城,想要让朝廷派遣兵力支援,奈何寡不敌众,皆以失败告终。
最后在乔序带着骑兵营舍命出城,伤亡惨重,消息才传了出来。
朝廷立刻派人前去支援,但定北军却苦等援军未至!
乔昭即刻奔向宁安郡主的华清轩。
不管是梦境还是重来一世,乔昭只想护佑家人安康,而今哥哥战死沙场已成定局,乔昭必须阻止父亲悲剧的发生。
华清轩还亮着灯,昨日听到乔序死讯后,宁安郡主悲伤过度晕了过去,宫里宣了太医前来医治。
乔昭已经顾不了许多,她快步走进华清轩内。
宁安郡主今日下午便已醒来,太医见其并无大碍。便写了些纾解郁气,宁神安眠的单子,此时屋内只有宁安郡主的贴身婢女服侍着。
“阿娘,阿娘。”
乔昭红着眼眶扑到宁安郡主怀里,或许是经历了上一世的国破家亡,还能再看到母亲,乔昭真的没办法控制住情绪。
“天气严寒,怎么连鞋袜都不穿,冻坏了可怎么是好。”
宁安郡主躺在床上,面容苍白,嘴唇更是看不见一点血色,脸上尽是泪痕。
看到女儿衣衫单薄,步履匆匆的走进来,宁安郡主擦擦眼泪,忙让婢女将披风给乔昭披上,摸着她手冰凉,又将汤婆子塞到乔昭怀里。
“阿娘,爹爹是否向朝廷求兵援助? ”乔昭急迫说道
宁安郡主看见乔昭一脸着急,忙回道:“昨日边塞传来消息,圣上已经下旨让太尉周承远调遣十万大军前去支援。”
周承远乃是当今太后周承钰的亲弟弟,周家在北齐是豪门望族,顶级的勋贵世家。从北齐开国之初,周家老太爷便跟在太上皇身边。
周家的女子,耀如春华,钟灵毓秀,多是和天潢贵胄结为姻亲。
周家男儿,能文能武,在朝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位置,可以毫不怀疑的说,在北齐,周家当为世家之首。
“阿娘,绝不能让周承远去!”乔昭激动道,言语间尽是急迫。
宁安郡主惊愕看向乔昭,乔昭从小就性格平稳,从未看见过她如此焦躁的时候。
乔昭走过去一把握住宁安郡主的手。
“阿娘,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梦到爹爹苦等援军未至,只能率领残军突围出城,爹爹重伤未卜。”
“而梦里前去支援的就是太尉周承远,可他却迟迟未到,肃州离中京快马加鞭半月就能到。可这周承远却三个月仍未抵达肃州。周承远狼子野心!决不能让他去!”
乔昭越说越快,越说越急,神情恍恍。
看着乔昭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手心里尽是湿汗。宁安郡主眉心微微皱起,迟疑了一下,道:
“昭昭,这可能只是噩梦。况且圣上已经口头下了圣旨,后日就会颁发圣旨,不日大军便会启程。”
乔昭的心顿时凉了下来,眼眶微微潮了。
如果重来一世,仍不能挽回,那乔昭回来的意义又是什么?她绝不能让父亲再一次陷入绝境!
“阿娘,这不是梦,这绝不是梦!我看到肃州失守,北齐国破,百姓惨死于西戎倒下,血流成河,哭声漫天。”
宁安郡主急忙捂住乔昭的嘴。
“昭昭你疯了!这样不吉利的话不可乱说,小心传到有心之人的耳朵里。”
室内陷入一片寂静。
眼看乔昭心绪低沉,情难自禁,宁安郡主沉默了片刻,良久道。
“圣旨后日才会颁发,现在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但必须要找一个可以在圣上面前说的上话的人。”
宁安郡主皱着眉头,沉吟许久。
乔昭突然想起那夜,是那个人让中京净军前来侯府保护宁安郡主和乔昭。西戎国破后,他宁死不降,最后一刻都守着皇城。
“司礼监掌印徐纾言。”乔昭抬眼道,语气认真道。
徐纾言此人,北齐司礼监掌印兼东厂提督,奸诈阴戾,只手遮天。在北齐权势之盛,连文武百官都要避其锋芒。
且徐纾言心狠手辣,但凡是挡他路的人,哪怕是皇亲国戚也从不手软。除他掌管的东厂,据说徐纾言手里还有一支神秘的军队,净军。
这支队伍残酷冷漠,只听从徐纾言的调遣,为他铲除异己无往不利。
宁安郡主惊呆,定定的望着乔昭,片刻道:“可此人并不好说话,对他没有好处的事,他又怎肯帮你爹。”
可现在乔昭也别无他法,除了徐纾言,乔昭也想不出谁有这么大能力,可以劝皇上收回圣旨。
宁安郡主出神片刻,终于下定决定心,目光坚定。
“那好,今晚我便让管事用侯爷的名讳向掌印的府里递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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