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亲自带着慕容歌羽和范余到了唐近宜住的地方,慕容歌羽看到面前窗棂破败,四面透风的屋子,眉宇紧蹙。
“所谓的不容易就是这样?”慕容歌羽声音冷淡了几分。
老鸨不知道面前的富贵公子是嫌唐近宜住在这么个地方,降低了他这嫖客的身份,还是真的因为他们亏待了那人。
她只好躬身曲背,做小伏低的弯着腰,答:“这这这,是县令大人命我等如此做,说是要消一消唐大公子的锐气。只是这锐气消了几年,还是没能消去。但凡有人来找,我们便带到此处,可惜,还没人能驯服得了……”
老鸨话还没说完,慕容歌羽已经推开了那扇有些年头,实在不甚结实的木门。
她跨步进去,老鸨还要跟,范余已经挡在了门前。
“止步!”范余高高壮壮一个大男人站在跟前,老鸨也不好再往前,她只是探头探脑往里看,但因为屋内只用了劣质的蜡烛,照明实在有限,她也看不清楚。
她想了想,抬头对范余说:“这位小哥,您看我用不用为公子准备点什么?”言下之意大有您要什么新鲜玩意儿,我这儿都有的意思。
范余因为一直跟着慕容歌羽,所以其实也并未踏足过这种烟花之地。
老鸨别有深意的一问,让他也有些迷惑,但想到他家将军是极重视私人事务的,所以,还是不让人打扰的好,便说:“不必了。若是需要什么,我家公子会吩咐你,你且先行离开吧。”
他的话生硬,坚持,老鸨又往里看了眼,又想想手里的金票,不知怎么的,便有了底,福了福身,就真的离开了。
范余松了口气,还真怕这老鸨坚持要等着。
他也往屋里看了眼,想想,回身将门合上,又往旁侧退了几步。
他这样既能看到来人,又不会打扰屋内的人。
屋里,一根白蜡烛就算是照明。烛火明明灭灭的,将本就破的屋子照得更有了几分鬼气。
一道微弱的咳嗽声传入耳内,让慕容歌羽本已紧锁的眉头再次锁紧。
“呵!你们不必再白费力气……咳咳……就算……就算……你们能伤我身……咳咳……也不能让……让我屈服……咳咳咳……”磕磕绊绊的声音从阴暗的角落传出来,说话的人气息不稳,但态度却很坚决。
慕容歌羽心中一痛,她在外多年,她以为她的近宜哥哥必定能得配良缘,必定会幸福圆满,哪里想到却落得如此地步。
都是她的错,若是她不离开,不离开……
“咳咳咳……”那方角落里,又响起一阵咳嗽。
屋子里一股霉味儿,慕容歌羽进来便闻到了。
“近宜哥哥……”她低低地唤出这个称呼,她不敢太靠近,也许那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怯,近人更是情怯。
她不知道再次相见,他会不会怪她。怪她的杳无音讯,怪她在这个时候出现。
当年她得知唐家要为唐近宜择一门亲事,她便赌气的断了彼此联系。
直到皇帝召她回京,她才得知唐家的事。
她一路找寻他的下落,她怨恨过自己,更多的却是担心。
她不知道他当年到底是否成亲,那个女子是否如她一般,对他心存爱慕,是否也能为他红袖添香,是否能为他漏夜舞一曲《破阵曲》。
而这是她与他仅有的一些温暖的,亲密的记忆。
床上的人影在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咳嗽的动作顿了一下,大约是出于意外,或者是不敢相信。
“你……”他沉沉地呼出一个字,接下来便是不停地咳嗽声。
慕容歌羽深深地吸入一口气,又大大的呼出去。
她又往前一步,她侧身将桌子上的半根白蜡烛拿起,往床边又靠过去几步。
蜡烛微弱的光终于照到了床上,看到床上那抹身影时,慕容歌羽差点呕出一口血。
那是她的近宜哥哥吗?
床上的男子身上盖了条破旧的被子,头发几乎是扭结在一起,原本俊秀的脸如今也肮脏不堪,哪里还能看出原本的样子。
他侧身躺在床上,也许是长期处在黑暗之中,突然见到了微弱的烛光,也有些不适应,他用手挡在眼前。
当看到慕容歌羽时,他也只是维持着那个动作。
慕容歌羽看到他的时候,震惊过后,就是心痛。
几乎是本能的,她跪在了他的床边。
唐近宜看着床边的人,起初是陌生的。
当她再次喊了声“近宜哥哥”的时候,他才从她依稀熟悉的五官中看出,她就是当初还略显稚气,却十分坚定地要离开的那个女孩。
“小……小羽……”他的声音很低,却多了几分温柔。
他唇边也有了笑意,只是他忽然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和自己的窘态。
他突然拉起被子将自己连同脸都遮了起来,被子里传来他的声音:“这位……这位……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咳咳咳……”
本来他就病着,用被子一盖,呼吸更加不顺畅,难免又是一阵急速的咳嗽。
慕容歌羽哪里还顾得上会不会被怨恨,她将蜡烛墩在窗台上,就去拉扯他的被子。
几下,被子被拉了下来。
她看到他脸上的肮脏被冲开了几道痕迹,倒是将那污迹冲去了一些。
“近宜哥,我回来了!”她忽地抱住他瘦弱的身子,她也不管此刻他身上熏人的味道。
她小的时候也常常这么抱住他,那时候,他虽然没有宽厚的肩膀,但却是她最温暖的依靠。
他开始还挣扎了几下,用不太稳定地语气否认,但被她这么紧紧抱着,他最终还是放弃了挣扎和否认。
他认命的被她抱着,他的手抬了几下,还是没有去回抱她。
“小羽长大了,再也不是需要近宜哥哥护着的小女娃了。”也许是因为再次见到了亲近的人,也许是正好气管舒服了些,唐近宜的声音顺畅了些,话语带了几分温柔。
慕容歌羽放开他,但又坐在了床边的地上,握着他的手,她在军中学了些医术。
“是有人害你成了这个样子?”慕容歌羽半垂着眼,半天才开口。
他的脉搏不稳,还有些淤滞,虽不至于殒命,但这么半死不活的拖着,早晚……
“不是啊……”他只是看着她,轻轻说:“是我自己……到了这个地方……”
他沉吟了片刻,该怎么和这个他几乎是看着,护着长大的女孩说,他身陷这个大泥潭,想保持一身清白,想要不真的死去,就要吃一些苦头。
他本是男儿,却被人送进了这个需要雌伏于男人,女人身下的地方,他的心里有多么绝望。
若不是,若不是他遇到了一个老伶伎好心的告诉了他这么个虽然是自残,但却可以保全清白的办法。他恐怕早已不在这人世间。
他之所以还这么苟延残喘着,既是想报仇,又存了一份私心,想等他的小羽儿回来。哪怕,他只能再看上她一眼,他死也瞑目了。
在绝望中苟活,他以为他就快等不到她了,她却出现在了他眼前。
只是他如今的面目,让他自己都觉得羞耻。
慕容歌羽听到他的话,紧紧地攥着他的手,攥疼了他的手,他却不愿出声提醒她。
她握着他枯瘦的手,心里真是难受。他的手原本温软细嫩,如今,他的手就如同枯枝一般,硌手,粗糙。
“我带你离开这里,近宜哥哥,我带你离开这里。”她抹干净脸上的泪水,坚定地说,哭解决不了问题。
“不……不……你……你快离开这里……”唐近宜开始还很开心,他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可是,他想到县令以及在他背后的人,他心里有些着急,他不能连累小羽。
慕容歌羽决定的事,往往决定了就很难改变,就像当年执意要离开,就像后来听说唐近宜要订亲之后,单方面切断彼此的联系。
“范余,你进来!”慕容歌羽站起来,朝门口喊了声。
唐近宜急的又咳嗽了起来,却说不出话来,门再次被推开。
范余走了进来,随着人越近,唐近宜看到一个高个子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对了,哥,这是我的属下,范余。如今,我已是将军。”慕容歌羽笑着,她骄傲的告诉他,她再不是一个没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女子了。
唐近宜晦暗的目光出现了一抹亮色,随即隐匿而去。
“小羽……别掺合进来……”从他到这里之后,他就知道那潭水很深。
慕容歌羽唇边的笑意渐渐消失,她摇了摇头,说:“近宜,唐近宜,我在来找你之前,我就想过。无论如何,我不能再离开你了。我不管你是不是成过亲,我也不管你是不是有了子嗣。哪怕,我只是待在你身边,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你好好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的声音滞涩,让人忍不住想抱抱她,想安慰她。
“……”唐近宜却愣在了那里,半天没出声。
他只是听到她说,不管他成没成亲,有没有子嗣,她都不会离开了。
他很想告诉她,他没成亲,更没有子嗣。也许,从遇到她的时候起,他二十多年的人生,就与她有关了,再不能容下别的女子。
慕容歌羽没有给他太多愣神的时间,她只是吩咐范余:“帮我抱着我近宜哥,先找个暖和亮堂的屋子待着,我要去找老鸨一趟。对了,别忘了把被子盖好了。”
这么吩咐一通,等范余点头后,慕容歌羽便再次出去了。
范余看着床上的男人,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又犯起了嘀咕,不知床上的男人到底是否为他家将军的那个故人。
而唐近宜则是本能的抗拒这个男人碰自己,他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
范余似乎是没注意到,靠过来,果然将被子给唐近宜裹好,说了句“得罪了”,就把人抱了起来。
而抱起唐近宜就好像抱了一个布袋子那么容易,他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分量,大步出了门。
被裹在被子里的人又开始咳嗽,且有越咳越厉害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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