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伶伎馆里自然有供客人居住的院落,范余找人问了方位,便抱着唐近宜过去了。
兰香阁算是三乡县里最好的伶伎馆,不但前院招待散客的地方大,就是专门用来招待留宿,包场子的大客的院落也格外讲究。
几个大院落还取了名字,分别叫什么“风”“花”“雪”“月”,其它小院子也都取了名儿。
范余哪有心思看那些院子都叫什么,只顺着那小厮指的方向,找了个就近的看起来挺安静的院子进去了。
院子里都有仆人,收拾的也都很干净。
这院子正是命名为月的院落,就是取一个静,院子里伺候的人也都是格外安静,懂事的。
范余抱着唐近宜进来,院子里的仆人便以为是新来的客人,带着人就进了空着的屋子。
屋里用的都是上等的夜明珠,一进屋就是一室的光明,犹如白昼。
屋内的床铺座椅都十分讲究,床上铺了厚褥子,动物皮毛做的垫子。
墙壁上还挂了些小装饰品,床铺下也有暗格,放的自然是一些常客常用的物件。
这自然是常客懂得的,至于范余这等外行人自然不知道。
他见屋内灯火通明,床铺也是高床软枕的,想着应该是符合他们家将军的要求。
范余把人安置在软床上,又将那绵软的绸缎被子盖在唐近宜身上,想了想,又对唐近宜说:“公子,我家……主人请您在此休息,我去外面看看。让人告诉主人一声,你也莫怕。”
唐近宜被抱着走了一路,虽然打心底里不舒服,但这年轻人也没对他怎样,何况他还是慕容歌羽的属下,他也就没太挣扎。
如今这叫范余的年轻人又对他如此礼遇,他心里的一点排斥倒也消解了一些,于是,就点了点头。
范余看他同意了,就独自出去,将门扇关好,这才招来了院子里的仆人。
那仆人是个低眉顺眼的老仆,听范余说让他去前院找一位公子爷,是个姓慕容的,他也没多问,只是领命去了。
范余则是坐在门外台阶上,等着慕容歌羽。
屋内,唐近宜躺在软床上,嗓子虽不舒服,但因为又见到了慕容歌羽,心里倒是舒坦了不少。
他合着眼睛,心里扑腾扑腾的跳着。
被关在这个地方两年,就是再有雄心壮志的人,恐怕也被磨没了性子。
可是他唐近宜却硬是咬着牙,一年年的被搓磨着,挺了过来。他也想过放弃,
但脑子里总是会浮现那些年,和慕容歌羽在一起的时光。
人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他呢,和她也不是夫妻。他一开始是出于对她的同情,后来一年年的相处,他就越发的将心放在了她身上。
他曾想过,等到她及笄了,便提亲,管别人怎么想。
可谁也没想到,她及笄那天,却对他说,她想去外面看看。
看着她渴望,期盼的眼睛,他终于什么都没说,只是同意了她的想法。
他原本是想陪着她一起出去,可是爹爹却不许。
不许呀,也许爹爹也猜到了他的心思。
爹爹说,若是他也同她一起离开,那么,她也别想走了。
他知道他爹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他宁可自己被圈在这个地方,也不愿看到她被捆缚于此。
所以,他看着她渐渐离去的背影,告诉自己,他会等她。
她离开的第一年,还有书信,第二年也零零散散会有信来,可是到了第三年,却音讯皆无。
他让人去查,去找,却依然如泥牛入海,半点讯息也无。
现在,他知道了,原来她投了军,还坐到了将军的位置。他为她感到高兴,但同时,也为自己感到可悲。
他原本想的一切,想要和她在一起的愿望,只怕再难实现了。他轻轻叹息一声。
“怎么在叹气?不舒服吗?”他正在惆怅,却在耳边响起了她的声音。
他猛地睁眼,就看到那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她的脸竟是近在咫尺,他下意识的闭了下眼,忽又睁开,她,是真的。
慕容歌羽以一百两银子成功的留了下来,又用一百两包了唐近宜两个月。
所以,如今这个月院,就是她暂时住下的地方。
她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唐近宜皱着眉头,似乎不舒服,她走近时,就听到他轻轻地叹气。
她坐在床下的脚踏上,俯过身子,轻轻问道。
“近宜……哥……”她目光清澈,手再次握上了他的手。
以前也不是没握着彼此的手过,唐近宜此时却觉得心跳加快了,手也有些抖。
“手……脏……”他低低说道,为了让那些要见他的客人死心,他故意把自己弄的很脏,还刻意保持了这种肮脏的造型。
如今,她握着他的手,他感觉到有些尴尬,也感到有些不自在。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清爽的唐近宜了。
慕容歌羽自然是不在意唐近宜外表如何的,只是她的近宜哥哥在意,她又怎会不知道。
“范余,让人进来。”慕容歌羽朝外面喊了声。
唐近宜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于是,全身再次绷紧了。
“别怕,我是让人烧了水,给你洗洗。”慕容歌羽在外这许多年,人情冷暖自然是见识很多,对于他人心理,她也是了解一些。
此时,唐近宜的心情,她约略也能懂一些。
所以,当那老仆去前院告知,唐近宜的所在,她便吩咐人烧了水送过来。
唐近宜听到说要给他洗洗,先是有些心动,但再一想,要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身子,他心下又有些紧张。
他的紧张来源于刚到这里时,有个自称什么员外的老男人要包他,第一夜,伶伎馆的打手撕破了他的衣服,老员外那苍老的手在身上滑过的感觉,让他感到恶心。
当时,若不是有那个老伶伎帮他解了围,只怕他早就咬舌自尽了。
只是自那以后,他便对陌生人,尤其男人产生了一种下意识的抵抗,反感。
慕容歌羽自然是感觉到了他的不自然,她不知道他都经历了什么,但心知恐怕不是什么美好的事。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坚定地握着他的手。
门打开,几个仆人先是搬进来一只大木桶,然后,就是几桶冒着热气的热水。
仆人将水倒进桶里,又拿进来一些沐浴用的皂豆,还有花瓣,及几件新式样的衣服。
范余站在门口,等着慕容歌羽吩咐。
“范余,你也累了一天,去休息吧。”慕容歌羽随后的话,让范余皱了皱眉头,但也没有说别的,只是答了声:“是”,就出去了,还把门关上了。
唐近宜见范余等人都走了,室内只剩下了他和慕容歌羽,心怦怦的跳快了几下。
“我……我自己可以洗……”他力持稳定地开口说道。
慕容歌羽看着一本正经的唐近宜,不觉好笑起来,她这个哥哥还真是……性子一点没变,还好她是了解他的。
“哥,近宜,你不会不知道,我说不离开你是什么意思吧?”慕容歌羽脸上带着微笑,眼睛炯炯的看着他。
唐近宜噎了下,他没想过,当下,眼前,他的确没想过她的意思是什么。
“等这里的事了了,咱们就成亲吧,我不管你以前如何,我听说你家里,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她没有去打探他家其他人如何,他被送来了这里,他爹都没了,料想若是他有妻有子,只怕也早就逃难去了。
那么,她想,她可以……可以趁人之危吧。
“我……咳咳……”唐近宜刚想说他没成亲,嗓子就痒了起来,接着就是一阵猛咳。
慕容歌羽急忙站起来,扶着他坐起来,靠在自己身上,摩挲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等唐近宜的咳嗽稍微好点了,慕容歌羽已经开始脱他的衣服了。
“你?”被这突然的举动吓到的唐近宜,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字。
慕容歌羽在军中,什么没见过,只是从前心如止水,如今,有了在意的人,她心里也是跳的快了几拍。
可她心跳快归快,却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唐近宜死死抓着自己的衣扣,可又哪是慕容歌羽的对手。
她几乎是一手拉开他的手,一手解扣子。
他的衣服扣子没几颗,用布扎的扣子又哪里结实。
几下,他的衣服就被剥了下来。
看到他的身体那刻,她不仅眼睛发酸。
他瘦的快要皮包骨了,根根肋条都能看清,更别说还有陈年旧伤痕陈列在皮肉上。
她的眼泪差点没掉下来,还好她克制住了。
她又要去解他裤子,他急忙按住。
“不……别……”他的脸已经红透了,就算皮包骨了,他害羞的红潮还是布满了全身。
到底是男女授受不亲,他们又没成亲,哪里就能这样。
“古板!”她轻声骂了句,哪怕是骂了句,却也不是真的生气。
她没有继续强迫他,只是很轻松的将他抱了起来。
被慕容歌羽抱了起来,唐近宜吓了一跳,挣扎着要下来。
她哪里肯,只是说:“近宜,你一点都不重。在军中,我抱过比你还重的东西。”
听到她这么一说,他安静了下来,心里不仅有些心疼,他一点点爱护着长大的姑娘,却干过那么重的活计。
她试了试水温,觉得不会烫着他,才把他放进桶里。
桶里的水正好到他脖子以下,不会让他因为坐下而被淹了。
她解开他的发髻,头发披散下来那一刻,她不仅“啊”了声。
他别扭的想将头发绾起来,却被她按住了手。
“近宜,你以前总是穿戴整齐,头发也梳的整齐,每次出现在我面前都很……很有光彩……我想……那时候,我就喜欢你,可是,现在,我想,我是真的没有真正的看到你的全部……就是……我喜欢你每一个样子。”慕容歌羽几乎是有些缓慢的说完了自己的意思。以前的唐近宜近乎完美,他在她眼里,心中几乎是天神般的存在。而此刻,她才有种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的感觉。这种感觉,倒是让她感到踏实。
只是,她心里还有些不安。若是有一日,他的妻子找来,她又该如何,是将他归还给别人,还是独占。
唐近宜因为她的一番话而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自己在她心里,竟是这个样子。他一直得体的出现在她面前,不过是想让她把目光,把心思都放在自己身上,而已。
他不仅觉得有些好笑,原来,他们彼此都对对方隐瞒了某一个部分。
“小羽……”他的目光柔软,安静,在那安宁背后还有一些细腻的眷念的温情。
慕容歌羽因为垂着目光,而错过了那一瞬间的温情。
她再次抬头时,他已经恢复了安静,他的手放开了,他任由她给自己洗脸,洗头发。
皂豆滑过他的发丝时,他又听见了她的感叹。
“近宜,你的头发还是这么好。以前,我就想摸摸,可你的头发总是扎的那么紧实,我都不好意思摸。”她的声音带了些俏皮,更多的却是暖暖地笑意。
想起从前的时光,似乎都是那么美好的。
唐近宜也笑了,这两年里,他从未感到这么开心过。
最后,慕容歌羽本是打算帮他擦洗一下大腿什么的,他却执意要自己来。
拗不过他,慕容歌羽只好退到一边,转过身。
等她再转身时,他已经换了仆人送过来的衣裤。
慕容歌羽眨巴了几下眼睛,眼中闪过惊艳。
唐近宜虽然受了不少苦,人也瘦了,但洗干净后,他依然是那个最光彩夺目的。站在那里,就让人移不开眼睛。
“近宜……”她轻声唤了一声。
他认认真真的答了声:“哎!”
他们彼此相望,仿佛时间就此定格。
等送唐近宜上床,慕容歌羽就不肯走了。
她也躺上床榻,双手就搂住了唐近宜的胳膊。
这个动作已经很多年没有了,那还是慕容歌羽初到唐家之后。她因为陌生环境,晚上,她不敢睡,他就借给她一只胳膊,让她抱着睡,果然,就睡着了。
如今,她这个动作做起来,竟是一点不觉得生疏。
“男女七岁不同席……你……”唐近宜被抱了胳膊,不自觉的皱了下眉头,他虽然不想打击她,可到底男女有别。
慕容歌羽累了一天了,好不容易能躺下休息会儿,他却又开始说教。
“近宜,要不……我们做点别的?”她直起上半身,眼睛晶晶亮的问他。
唐近宜因为她灼灼的目光,咽了口口水,他虽然未经过人事,但他毕竟是个男人,本能的东西,他怎能不懂。
只是,此刻,他们不是夫妻,她又是个女子,一些关于名节的东西到底要顾忌。
“……”慕容歌羽看他如此紧张,不仅摔回床褥中哈哈大笑起来,她这个哥哥真的太好逗了。
她复又直起上半身,趁他愣神的功夫,亲在了他唇边。
“近宜,从离开你之后,我其实从未真正睡过一个踏实的觉……”她躺回去,双手搂着他的胳膊,胸脯几乎都抵在他手臂上,她的脸在他胳膊上蹭了蹭,便再没了动作。
唐近宜因为她的动作,心儿跳的快了,脸又再次泛红,等他平复了心绪,侧过头,想再说几句,却看到她已经睡着了。
她睡着时的脸上,眉宇轻轻皱着,哪里有刚才表现出的那么一派轻松。
他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就再没有试图抽出过自己的手臂。
她说她离开他之后,再没睡过踏实觉。他的心微微犯疼,他开始怪自己,当初若是没有放她离开,如今,他俩的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他的叹息消散在空气里,不知不觉他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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