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处极寒之地，山川河流都被积雪覆盖，天地苍茫一片，放眼望不到尽头。

此地名为淬星川。

三日前，曾有苍鸾派弟子路过此地，用传讯符发了最后的求救，之后便杳无音信。

三日后，前来营救的同门弟子日夜兼程，终于到达这里。

*

山巅的天空，两道光影急驰而过，扰动了万年不变的积雪，掀起厚重的白烟。

清歌离所御的鸢飞剑便是这光影中的一道，她站在剑的前端，满世界刺眼的白，看的久了，便感到头晕目眩，逐渐分不清方向，连前面的状况也看不真切。

“沉樱，帮我看看师兄他们往哪边去了。”清歌离呼唤站在身后的师妹，因为两人此刻同乘一把剑。

沉樱恐高，极度恐高。

从御剑飞行开始，她的眼睛就没睁开过，只知道死死抓着清歌离的衣角，感受着四面八方吹上来的大风，衣袍猎猎作响，皮肤被冻得麻木。

“师姐，”沉樱紧闭着双眼，声音止不住地颤抖，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吓的，“我不敢。”

清歌离的眉头皱了皱——她也想不通，苍鸾派又不是没人了，干嘛派个未经世事的小徒弟来救人？

她无奈道：“我现在看不清路，你要是不看，那我们就等着撞山吧。”

说完，就感觉到沉樱抱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些：“师姐，你别骗我啊，我真的会信。”

清歌离用衣袖蹭了蹭眼睛，依然看不清路，于是又说：“我们会被埋进深深的雪里，爬不出来，被活活冻死。”

沉樱更用力抱住了清歌离。

她还不想死在这，因为早上出来的急了些，都没来得及梳洗打扮。

据师父所说，如果死在雪地里，尸体不但不会腐化，还会被冻成和生前一模一样的冰雕。

一想到这，她颤抖着缩了缩脖子：“怪丑的，万一被哪个缺德的立在山口辟邪用，多给师父丢面子啊。”

虽然师父这人也不要什么面子，但她还是得要的。

清歌离抿起嘴角，要说前面那些话是她想让沉樱意识到危险性，那么此刻，她就是有意想逗逗小师妹了∶“不会的，因为我们的尸体还会被雪狼发现，然后被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话说到这，沉樱吓得几乎快哭出来，为了不落得如此结局，终于鼓起勇气睁开一只眼——

满世界都是积雪明晃晃的反光，她觉得眼睛生痛，下意识看了看脚下，万米高空之上，寒风呼啸着从剑底刮过，一旦失足跌落便是粉身碎骨。

恰好此刻，鸢飞剑呼啸着越过一道山峰，视线逐渐拉进，她也恰好看清峰顶的景物——

平整的雪地出现明显的扰动痕迹，在铺天盖地的白色之中，大片的红色过分显眼。

似乎是……血？和残破不堪的人体残骸？

沉樱感到头晕目眩，她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状况。

清歌离感到自己腰间的力量倏然一松，沉樱像个棒槌一样直直掉了下去。

她喊了对方的名字，对方却毫无反应。

清歌离原本笑着的嘴角僵住了——玩笑似乎开大了。

时间紧迫，只得跳下剑去捞人。

好在剑过山巅，距离地面不算高，她抱住沉樱重重地摔下去，凭借老树的缓冲，又落在厚实的积雪上，两人都没受伤。

另一边，两位师兄察觉到他们的情况，也原路折返了回来，在她们身边停下。

清歌离眼睛生痛，视线里隐约看到二位师兄的影子，赶紧解释∶“沉樱没事……只是晕过去了。”语气是克制不住地心虚。

她抖了抖身上的雪，把昏厥的沉樱从雪地里捞出来，心想师兄可千万别刨根问底……

然后就看见乔云崎皱起眉头，不留情面地质问：“她为什么会晕过去？”

“她……”清歌离看着昏迷不醒的沉樱，眉头皱得更深了些，“是我疏忽了。”

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呵出的白气在冰天雪地里却分外显眼。

乔云崎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只以为是清歌离把故意使坏，毕竟这一路上，清歌离和其他三人就都不对付。

说来也恼人。

虽然四人来自同一门派，但清歌离的师父是苍鸾派唯一女掌门程双翼，而其他三人的师父是苍鸾派最年轻的掌门明四景。

程长老和明长老最不对付，这是整个门派都知道的事情，渐渐的，就演变成了程长老和明长老的徒弟之间各种明争暗斗，攀比拉踩……

如今发生这样的事，乔云崎自然首当其冲怀疑清歌离。

联想到之前种种，他不禁端着师兄的身份冷声道∶“淬星川路途遥远，又有那么多弟子等着我们去救，所以一路上发生各种不愉快，我都没和你计较，但是你呢？你怎么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耽搁一刻钟都可能死人的时候！就算沉樱得罪过你，你偏要现在耍手段吗？不识大局的东西。”

清歌离百口莫辩，因为确实是她大意了。

她已经做好了让乔云崎骂一顿来息事宁人的准备，没想到一路沉默的叶飞羽却发话了：“云崎，雪域禁喧闹。”

乔云崎翻了个白眼——叶飞羽作为团队的核心，自然要规避他们相互内斗，但乔云崎看见怀里小师妹苍白的脸，就格外气不过∶“苍鸾派门规没这条。”

他势必要给清歌离点颜色瞧瞧，让她知道明长老门下的弟子都不是好惹的。

清歌离也不想内斗。

她起身，抖落身上的雪，试图劝解∶“雪山喧哗会引发雪崩，叶师兄也是出于安全考虑。”

乔云崎回怼：“就这点动静还雪崩？你当雪山是你师父的臭脸呢一天到晚就知道绷着？”

清歌离的拳头不自觉握紧了。

骂她可以，骂她师父不行。

所以她理直气壮回怼：“你师父倒好，一天到晚就知道遛他那几只破鸟，修身养性这么久，结果修出你这么个碎嘴子。”

“你……”

“师弟，”叶飞羽不动声色地打断了乔云崎，见他又要不服，话锋一转，“你比她早入门十余载，有点做师兄的样子。”

乔云崎：“……”

这招确实管用，他转身去照看沉樱，不再说话了。

清歌离也见好就收，余光瞥到沉樱苍白的脸色，想来此处极寒之地，小师妹身子骨瘦弱，必然不禁冻，便脱了外袍随意扔她身上，不等乔云崎开口，她已经找了借口：“道谢免了，我只是热。”

乔云崎看了看漫山遍野的厚重积雪，抿紧了唇，好半天才松开，却愣是一句话都憋不出来。

叶飞羽的视线始终停留在西南方，那是沉樱坠落往后二三里的位置，如果跳剑时没看错的话，那里有蜿蜒的血迹和破碎的肢骸。

他嘱咐乔云崎：“你留在原地照顾沉樱，有事传讯符联系。”

然后握紧腰间长剑，路过清歌离身边时淡淡说了句∶“随我去那边察看。”

清歌离留在此处也只会和乔云崎相看两厌，所以她毫不犹豫跟上了叶飞羽。

*

路上，叶飞羽握着剑走在前面，清歌离抱紧双臂跟在身后。

寒风呼啸着席卷过来，吹落松枝上的新雪，落在皮肤上融化开来，钻心的冷。

清歌离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方才有树挡着所以浑然不觉，可一到平原处，整个人都暴露在冰天雪地时，才能真正感受到何为极寒之地。

走在前面的叶飞羽也察觉到这冷风，于是转身，脱下外袍披在清歌离肩上，挡住了下一波迎面侵袭的寒风。

厚实的温度蔓延开来，清歌离垂眸，刚想说句谢谢，就听叶飞羽说∶“道谢免了，我只是热。”

清歌离∶“……”

修真界有个传闻——苍鸾派明长老门下的弟子，皆非常人。

现在，清歌离对这个说法无比认同，只不过她有更独到的见解——明四景门下的弟子，没有一个脑子正常的人。

“手。”腹诽还没结束，又听见叶飞羽嘴里蹦出这么个字，没头没尾。

清歌离下意识看手，才发现左手腕骨处有一道很明显的擦伤——应该是她抱着沉樱掉下去时，被松树枝划到的。

“小伤而已，不足挂齿。只是我想不通，此行凶险万分，明长老怎会派沉樱出来？”

据她这一路同行的判断，沉樱并没有除魔的阅历和实力，带她前来，属实过于冒险了。

问话间，清歌离不知不觉走在了前面。

叶飞羽跟在她身后，语气波澜不惊∶“沉樱是药家后人，擅医术，此行一来应对我们遭遇不测的可能，二来及时疗愈被困在这里的落难同门。”

积雪折射的光让他有些晕眩，他望着清歌离穿梭于雪地的背影，说话也比平日更直接了些，似乎是质疑∶“你不知道吗？”

你不知道吗？

听到这句话，清歌离的脚步顿了顿。

同门相处近二十年，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

可她确实不知道，或者说，她早就忘了——因为她是从十年后穿越回来的人。

这十年间的往事纷纷扰扰，乍一回到十年前，她只觉得一切都生疏了。

她一言不发向前走，过了一会，恍然觉得指缝有温暖的灵力缠绕交错——是叶飞羽在疗愈她手上的伤口。

这一次，她没道谢，叶飞羽也没再开口。

两人心照不宣地沉默着，直到走到方才见过的那处空旷平地，平地中间有一棵枯死的松树，大片血迹围绕着树晕染开来，血的鲜红和雪的纯白交相辉映，到处都是残破的内脏和肢体，其面积之巨大，状况之惨烈，远比在空中看到的更加触目惊心。

叶飞羽俯身，修长手指捏了一小撮染血的冰碴，感受着血液中正在逐渐弥散的灵力。

“果真是苍鸾派的人，”他神色凝重，起身环顾周围，下了定论，“至少有四人遇害。”

对此，清歌离并不惊讶，她上一世的记忆里，不但路过淬星川的同门全部遇害，连前来搭救的沉樱和乔云崎也葬身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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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