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当时苍鸾派弟子路过淬星川，发出求救信号时就已是强弩之末，而众掌门集结内门弟子进行救援时，他们早已全军覆没。
更糟的是，前去救援的弟子也只有叶飞羽一人回来，还是被他师父废了半条命从雪地里刨出来，在灵山宝地养了大半年才转醒的。
此后，关于淬星川的意外也就不了了之。
而她，上一世并未参与进淬星川这场噩梦般的救援，这一世，也是刚穿越过来就懵懵懂懂被牵扯进来，说来也恼人——
她穿越回来的时间点恰好在三日前，气氛肃穆的青鸾殿，四位掌门收到苍鸾派弟子在淬星川发出的求救，登时召集所有内门弟子，于此商议决策。
她就是在这时候穿越回来的，刚回到这里时，她的意识不清醒，总觉得是在梦里，耳边都是杂乱的喧闹声∶
“万一遭遇不测了呢……”
“恐怕是实力悬殊，凶多吉少啊。”
“切不可掉以轻心，还是早些派人去救……”
这样吵闹的杂谈似曾相识，上一世她修魔时，也常常端坐于殿堂之上，看众魔邪对她俯首称臣。
所以，她只以为她还是十年后那个三界独尊的女魔尊，正慵懒靠在殿堂的躺椅上，台下皆是她的信徒。
嘈杂的喧嚣惹得她不高兴，于是闭目呵斥∶“死就死，吵什么？”
“没实力的废物不配活着，没人有义务去救他们。”
话音未落，整个大殿都安静了。
是乔云崎最先站了起来，毫不客气指着清歌离的鼻子骂：“白苒苒！你……你就算不是明长老的弟子，可那些人都是你的同门，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你这说的什么话？啊？”他有些激动，手紧握住剑柄，要不是苍鸾派禁止同门打斗，他怕是早就一剑招呼过去了。
白苒苒？
清歌离支着头，缓缓睁开眼睛，意识恢复了些许。
许久不曾有人唤她这个名字了。
上一世，自她背离门派改修魔道开始，她就是三界魔尊之首——清歌离。
人们要么叫她“女魔头”，要么直呼她清歌离的名号，却无人再记得“白苒苒”，也没人记得她曾是苍鸾派程长老的亲传弟子。
而此刻，乔云崎还在对她进行劈头盖脸地指责：“白苒苒，你发什么呆？你个没良心的有没有在听？你给我的师弟师妹道歉！”
清歌离撑起身体，承受着偌大青鸾殿里来自四面八方的震愤目光，以及高低不齐的呵斥，意识逐渐清明。
最德高望重的掌门沈一心也被她气的灵脉不稳，愣是缓了好半天，这才找回说话的能力，一开口就是克制不住的怒骂∶“思想如此不端……真是不可教化！”
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
众怒之下她百口莫辩，好在明长老及时开口：“诸位莫吵，苒苒只是没睡醒，在梦中说了些不相干的话。”
声音温润如玉，清如春溪。
自家师父发话了，乔云崎依然不服：““能在这种时候睡着？那她思想也够不端正的，说她几句怎么了？”
沈一心也不理解——在淬星川遇难的正是明四景的弟子，他竟然不恼？
但当事人都不恼，他碍于情面，也不好在说什么了。
“当务之急是去淬星川，吵吵闹闹只会耗费时间，况且我亲手带出来的徒弟，废不废物自有定夺，怎会因旁人三言两语就心生怨怼？”明四景折扇轻摇，视线落在叶飞羽身边，“时候不早了，即刻动身。”
清歌离攥紧了拳头。
上一世的记忆告诉她，淬星川之行完全是送命，可眼下发生这样的争执，她根本想不到合适的理由终止行动。
眼看着叶飞羽作了个揖，就要带着师弟师妹离开，清歌离慌不择路，选择了最铤而走险的一条：“我也去。”
承受着四位掌门审视的目光，清歌离道：“方才弟子出言不逊，对同门不敬，此行算是……将功赎罪。”
后面几个字，她说的十分艰难。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也好，”最终又是明四景发话，“淬星川极寒之地，多带些衣物，保重。”
说罢便收了折扇，离开青鸾殿。
清歌离从那段尴尬往事里回过神来，看着叶飞羽踏雪前行的挺拔背影，叹了口气——此次救援凶险万分，他们面对的是连苍鸾派掌门都无法应对的凶煞邪物。
如果一切发展都和前世一样，那么往好了想，她能把所有人都救回去，往坏了想，就只有叶飞羽一人能被救回去。
或者折中一点，叶飞羽带了她的尸体一起回去。
万般无奈，她又叹了口气。
果然，毁天灭地的魔尊好当，但救人救世的英雄难当，就像现在，光是想救两个人，都如此手足无措。
另一边，叶飞羽观察许久，认为再无可用的线索，便踏着积雪向她走过来，擦着她的肩膀冷淡地说了句：“回去吧。”
她跟上叶飞羽的脚步，走了几步，却见对方又停下来，眸光清冷如雪，不染半分纤尘。
“看什么？”
“你走前面，”叶飞羽微启薄唇，声音寡淡，“我善后。”
清歌离走了前面。
听着身后沉稳矫健的踏雪声，熟稔的感觉扑面而来，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好像很多时候，叶飞羽都这样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默默守护。
可上一世，她和叶飞羽并无交集，两人同派不同师，程长老和明长老的修地又相隔甚远，以至于她和叶飞羽同门二十载，说过的话不超过三句。
第一句是她刚拜入程长老门下时，对进入修地的路还不够熟悉，恰逢夜深幽寂，竟走反了方向，闯入明长老的修地，看到叶飞羽迎风舞剑，衣袂随风轻扬，长剑倒映月光。
她那时不认识叶飞羽，便毕恭毕敬叫了声“师兄”，然后问对方回去的路。
叶飞羽没答话，但画了张引路符给她，暗夜里符纸闪烁着温暖的光，一路将她带回程长老的住处。
第二句是她游手好闲爱闯祸的年纪，吃不惯苍鸾派的山果和面点，竟对明长老养的仙鹤动了心思。
她追着一只千灵鹤从山上跑到山下，又从山下赶到山腰，擦汗的功夫，千灵鹤却不见了踪影。
她疑惑地环顾四周，身后忽然传来舒朗的男声∶“师父的千灵鹤乃蕴天地灵气所化，并无形体，无法食之。”
她回过头去，恰见叶飞羽背对天光站在身后，臂上停着振翅欲飞的千灵鹤，鹤羽色泽绮丽，与天光同色，正是被她追赶的那只。
她窘迫万分，操控着鸢飞就要逃离，却因为太过慌乱而运功不稳，栽了个跟头。
赶在叶飞羽上前扶她之前，她狼狈爬起，重新御剑，鸢飞载着她，一眨眼就飞出几里远。
第三次……
第三次是她背离门派，成为三界魔尊之首后，仙家百门联合围剿她的修地，她寡不敌众，很快便身负重伤，命悬一线。
曾经百般纵容她的掌门，如今汇聚了各路仙君的力量，强大的灵力形成亮眼的光点，连天空都被渲染成相同的颜色，这是即将给她的致命一击。
当光点落在她身上，她将魂飞魄散，破碎的魂灵会不断下沉飘散，再也无法重新聚起——她将无法重生，也不入轮回，永永远远彻彻底底消失在三界六道之中。
而她被困在缚魔阵中心，动弹不得，眼看着那光点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直到一阵疾风横扫而过，叶飞羽手持长剑从天而降，硬生生替她接下这最后一击。
强大的威压让清歌离神思恍惚了许久，她感受到叶飞羽魂魄尽散，瞥见他的残魂随着蜿蜒的鲜血缓缓流入缚魔阵，强行改变了缚魔阵的几处走势。
他竟用半仙之魂融入法阵，试图逆天道去改变如此大阵的作用。
刹那间金光四散，威严绵延数千里，仙家百门也难以抵御。
清歌离身处阵中心，感受到时间回溯的眩晕和钝痛感，恍然惊觉——这是早已失传的逆时阵，叶飞羽不惜以命施展禁术，只是为了将她送回过去！
“为什么救我……”她对着叶飞羽即将消散的灵体问出这句，还未说完便被逆时阵传送回去。
然后便是在青鸾殿言辞不当惹了事端，误打误撞有了这次和叶飞羽共事的机会。
她回身，看了看跟在身后的叶飞羽，想到那人上一世为救她沦落的凄惨模样，心中一动。
“怎么了？”叶飞羽问她。
“无事。”清歌离慌乱转身，在冷风中裹紧了叶飞羽覆在她身上的外袍，加快了脚步。
苒苒齐芳草，飘飘笑断蓬。——唐彦谦
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柳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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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踏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