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客的花厅离正院不远,本来是招待女客的。
李槐坐在此间,手里捧着一杯热茶,顾不上烫,喝了几口,热流涌入腹间,人才算是缓过来。
他心知这不合规矩,许姨娘若是真的是他的准岳母也就算了,她现在身份只是姨娘,接待他确实不合适。转念又想到了以许半琴的年纪嫁给向庆荣,还是姨娘,顿时替她可惜。
李槐坐了一会儿,放下茶杯起身想走,他确实不能再多留了,向老爷知道了估计心里也会不舒服。
但正在此时,门外传来轻柔的脚步声,有人来了,李槐不由自主地就顿住了脚步。
门帘被人从外面揭开,一个娉婷身影走了进来。
她甫一露面,李槐就认出了她来。
上一次见面,许半琴还是待嫁的姑娘,今天她已经成为了他准岳父的姨娘。只是上一回,看到许半琴的时候,她浑身打扮富贵,今天却有了点不同。
许半琴站在门口,看着十步开外的李槐。李槐今天穿着一件淡青色的加棉长袍,因为身材修长,即使是棉袍穿在他身上都不显臃肿,冬日的阳光从微敞的窗缝中照进来一丝,笼在他身上,橘黄色的阳光增添了他身上读书人特有的儒雅气质,那道光打在他玉白的面上,乍一看,曜目得让许半琴情不自禁地别开了目光,一刹那间她感觉自己在玉人一般的李槐面前实在太过粗陋。
许半琴知道自己不该来。她现在毕竟不是姑娘身了,李槐虽然是晚辈,但是两人同龄,私下见面难免给人留下话柄。只是她实在是忍不住——她如今有了当时一心追求的富贵,可是却沦为内宅妇人,轻易不得出门。她下一次见到李槐,不知是何时了。
匆匆换过了衣裳,许半琴就来了。
“李公子。”
许半琴穿着一件深碧色的襦裙,头上没多余的饰品,简单的绾成了鬓,脸色看着倒没有上一次见面时那样红润了,人看着似乎也消瘦了一些。
李槐心想,许半琴嫁入向家之后,兴许过得也不算好。
“许...姑娘。”他还礼,却实在是叫不出口一声姨娘。
许半琴走过去,惨惨一笑,“叫公子笑话了。”
李槐连忙分辨,“没有的事,姑娘何出此言?”
许半琴用盈盈水光的眸子看了他片刻,才喟叹道:“公子不必再称呼我姑娘,我如今已经...”
“许姨娘派人过来将李公子请过去了。”抱夏有些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节,但她知道小姐很不喜许姨娘。
向清怡好整以暇地拍了拍手,一笑,她心想许姨娘大概是仗着没人知道她的心思,这才如此胆大吧。
李槐本意是想和许半琴说几句话就走,但是许半琴天生就懂男人的心思,从李槐的神色间她就能看出,李槐并不反对她的亲近。许半琴心中苦闷无人知,李槐斯文有礼,她虽然不会对他诉说心中的烦闷,但只要看着李槐心情就很愉快了。
“表兄。”许半琴垂下头,做出难过的神色,口中戚戚然叫了李槐一声。
李槐心中一惊,许半琴住在他家的时候,才称呼他表兄,那时候两人经常见面,这几月不见,生分了些许,如今许半琴一声凄然的表兄,瞬间就将两人的距离拉了回来。
李槐见她肩膀微颤,心知她在哭泣。许半琴身世凄惨,好不容易嫁了人,谁知被人哄骗,竟给人做了姨娘。他也听说了向庆荣对她不错,甚至让她掌管中馈,他还道她在向家过得不错,如今一看,这哪里是过得不错,分明也受了大委屈。
李槐有心安慰一句,却不知从何开口。许半琴也不再说话,只是默默流泪。
李槐从怀中摸出一方手巾,起身走到许半琴身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将手巾递与她。
不想许半琴兴许是伤心得狠了,没接手巾,却一手拉住了他的手臂,脸靠过来,枕着他的小臂开始抽噎。
李槐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要将手抽回来,但见许半琴如此难过,也于心不忍,只得让她靠着。
李槐很快就走了,许半琴愣愣地站在门口,目送李槐走远。翠玉见她的神色,心里有些了然,提醒道:“夫人,人都已经走了。”
其实这些丫鬟不该称呼她夫人,只是向庆荣听了都没有什么反应,也就默认了。
许半琴回过神来,心里一惊,好在身边没有他人看到。
向清怡一直让人盯着那边,也就知道许半琴过去的事情,两人在里面待了两刻钟。
“姑娘,李公子这也...太...”抱夏没有说完,她想说李公子不是读书人吗?怎么不讲礼仪?
向清怡是乐见其成的,这两人这辈子要不弄到一块去,想痛快地整死两人还真是有些麻烦。
她不会现在就让向庆荣知道这件事,现在看来还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她要让向老太知道。
“她这是找死!”说着,她看向向清怡,担忧道,“这个贱婢不会是心怀妄想?清怡,你可要上点心。”
向老太穿着一件万字不到头的玫红色袄子,听向清怡说起,她怒目骂了一声。向老太听起来对李槐也是满意的。没有不满意的道理,李槐出头就已经是举人了,前途不可限量。若不是当初李槐家贫,怎么会同意做向家的上门女婿。
正在这时,丫鬟走了进来,轻声说道:“老夫人,老爷过来了。”
向老太命人进来。
向清怡连忙说道:“老太太,此事不可与父亲说,这事情我们没有证据。”
向老太沉着脸,点了点头。
很快,系那向庆荣就走了进来,看到向清怡也在,他似乎怔了一下,而后才跟向老太请安。
“坐。最近忙吧?”向老太脸色稍霁,说道。
向庆荣道:“是,最近年关了,各处铺子都要对账对货,很忙,儿子若是不能过来尽孝,请母亲担待。”
向老太听了心中却是一喜,笑道:“你是外来户,这边也没有亲戚,不如叫你二弟过来帮你。一家人,也放心。”
向清怡看到向庆荣眉头明显皱了一下,他说道:“二弟在家乡那边想来也有自己的事情,怎么好叫他丢下过来帮我?我这边人手也够,都是跟了我十多年的老人,不碍。”
向老太听他拒绝,顿时就不太高兴,“那毕竟是外姓人,能有自家人放心?还有,你至今无子,你是长子,香火怎么能断呢,我看,你二弟家有三个儿子,不如过继一个过来,总归是姓向,盼儿还小,你将他养大,以后他也会孝顺你们。”
这下,向庆荣就大大的不悦了。
虽然是亲兄弟,但是小时候他这个二弟仗着母亲喜欢,没少欺负他这个兄长,兄弟俩关系并不好。
见向庆荣脸色不好,向老太不由得生气,训斥道:“你白得一个儿子还不愿意?那不是别人,是你亲弟弟!”
这话将向庆荣差点气出个好歹,白得一个儿子?这种儿子他稀罕吗?他辛辛苦苦挣下的家业,就这么便宜别人的儿子?这叫他怎么甘心!
思及此,向庆荣再也憋不住了,他说道:“母亲,不满你说,数年前,我曾经去寒广寺上香求子,明远大师给我批命,说我命中无子。”
向老太瞪大眼睛,第一反应不是替大儿子着急,而是高兴。大儿子命中无子,过继二儿子家的孩子不就是名正言顺了吗?
向老太张口道:“那不正好?你二弟家三个儿子...”
这话算是将向庆荣的心给寒透了。这阵子他为了让向老太能同意他不用给亡妻守三年孝,经常过来陪她说话,即使心中并不愿意。可是到了此时,老太太心里想的挂念的还是她的二儿子,甚至还费尽心思地想将他的家业给他二弟的儿子?
向庆荣心中悲愤,也越发的坚定了要生一个自己的儿子,他冷静地说道:“但是上回,儿子去给母亲求平安符,遇到了明远大师,他说我的命格已经被破解,不再是命中无子的命格了。”
向老太吃了一惊,“这怎么会...”她摇头,“你都已经四十多岁了,怎么还能生儿子呢?我看啊,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再过两年,等盼儿长大了,他可就不亲你了。”
向清怡坐在一旁一声不吭,她没想到不需要自己助力,向老太就凭借一己之力让向庆荣下定决心。她看得明白,向庆荣这回受了刺激,无论如何也会想生儿子的。
向庆荣气得脸色有些发青,他沉声说道:“盼儿是二弟的儿子,我怎么能夺别人的儿子,而且我自己又不是生不出来。明远大师批命向来很准,他说我那日会遇到能给我生儿子的女子,我下山果然就遇到了。儿子已经将人都打听清楚了,再等一年怕出变故,得尽快将人定下来。特意来告知母亲一声。”
向老太惊得张着嘴,看着向庆荣说不出话来。而向庆荣已经站了起来,他挥了挥衣袖,“母亲年纪也大了,这事就不劳母亲操心了,只安心等着抱孙子吧!”
向清怡这时不得不站起来。
“爹!”
向庆荣看向向清怡,向清怡表情有些惶恐,她神色紧张,问道:“不知爹爹看中了哪家淑女?”
向庆荣看出了她的担忧,以前他没有别的孩子,只有向清怡这一个,所以向家所有一切都是她的,现在突然听他说能生孩子,肯定会担心自己地位不稳。
向庆荣却无心安慰她,他现在一心只想要一个自己的儿子。
“这事还轮不到你过问。”撂下这句,向庆荣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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