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场到沙家坝,整整37.8公里。
人员短缺、工具简陋、困难重重,种种因素作用下,治沙连努力了一年零五十二天才修完。
水站开闸放水的时候,治沙连同沙家坝的村民们一起都站在水渠边上,齐齐瞪着眼睛等水来。
水流不大但急促,在众人焦急的等待下,好像一眨眼的功夫,就走过了整个水渠。
沙水宝甚至忍不住掬起一捧水喝了一口,还咂摸两下。
“啥味啊,水宝,”一旁的老人笑话她,“跟咱这儿的水比好喝吗?”
“没啥味,但是好喝!”品了品,沙水宝又补充一句,“甜的!”
治沙连的姑娘们都笑成一片。
难得轻松。
这一年多,她们也没闲着。
她们边修水渠,便研究适合往沙里种的树,来来回回试验,还真让桑落试出来几种。
依旧是种树,但同时要打防风固沙的组合拳。先留住沙柳和沙蒿,然后再种生命力相对顽强的杨树和柳树。这样就算风来了,树苗也不怕,她们也不用费尽力气去刨沙。
其次是解决了在沙漠里的吃饭问题。
最开始,大家吃饭都是靠从家里背干粮的,折腾劳累,吃得也不好,全是窝窝头配水,一点菜都吃不上。种树的大工程稍缓了缓后,她们就研究起在沙窝子旁边种点作物。
差不多一年时间,她们就实现了自给自足。
白天挖水渠种东西,晚上大家也不闲着。
这年代识字的人都不多,整个连里,除了桑落沙音和剩下几个知青,剩下的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于是在沙音的提议下,连里晚上办起了夜校,教大家识字。
昏暗的煤油灯下,沙盘做纸,木棍当笔,从名字到身边的物件,知青带着大家重新认识。
姑娘们不是不想识字,而是没那个条件。
现在有人教,一个个高兴得不行,晚上睡觉前都要在肚皮上写写学的字。
慢慢的,连里又有了纸笔。
大家看出来桑落是在研究种什么树,便把纸笔都交给她保管。
桑落便用这些纸,编了个识字本,给大家传阅。
现在水渠修好了,大家识字了,治沙民兵连有本事的名声也传了出去,又吸引了不少人自愿入连,想跟着识字的姐姐们,一起治沙。
沙音是真的高兴。
算是庆祝,也顺便招新,她以队长的名义,给大家放了一个小长假。
长期劳作的身体也该累了,总该歇一歇骨头,见见家人。
沙音和沙水宝一群人欢天喜地回家住了。
知青们却只能回当时借住的地方。
一年多没住人,屋梁下全是蛛网,灰扑扑的。
桑落明知自己只住没几天,也忍不住来了个大扫除,忙里忙外大半天,一点不累——这点活对她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
在修水渠的期间,她的身体得到了充分的锻炼,再也不是肩不能提水不能扛的那个她了。
*
种树成功仿佛就在眼前。
桑落满心盼着众人的假期结束,回去和黄沙继续斗争去。
可治沙连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问题——姑娘们来得时候好好的,但是有人却回不去了。
“明年我家姑娘都十九了,再不嫁人以后成了老姑娘,你养着她啊?啊?谁养啊?”
桑落听到风声赶过去的时候,刚巧赶上沙水宝的娘指着沙音的鼻子数落。
“婶子你先别着急嘛,”沙音好言好语地哄着,“水宝就算在治沙连里,也算年纪小的,不会耽误她的。”
“十九还小啊?”水宝娘不满地哼了一声,“我十九的时候孩子都满月了,水宝还没嫁出去,我能不着急吗!”
“而且你们当初是怎么说的,先治沙,到结婚年纪了想退伍,打申请不会不批的,现在我的水宝结婚对象都定好了,你们不让打申请是怎么回事!”
沙音一时说不出话。
沙水宝红着眼睛从里屋冲出来,“队长哪里不让打申请了,你净乱说,是我不要结婚的,我不要嫁!”
“什么结婚对象啊,那个男的都三十多岁了,老婆刚死,你就是惦记人家家里那两头驴!”
在这年头,在沙家坝,家里养得起驴的人家,算富裕的。
嫁过去也不说养尊处优,但至少不愁吃不愁喝,比沙水宝原来的家庭条件不知道好了多少。
可即便如此,沙水宝也不想嫁。
嫁什么人啊,她治沙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退伍!
想着想着,沙水宝满脸都是泪。
仅是三言两语,桑落便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可她一个外人知青,除了默默给沙水宝递手帕,根本插不上话。
沙水宝擦干了泪,才反应过来桑落也来了。
她一下子扑到桑落怀里,小声哽咽着,“桑落姐,你帮帮我,我想回去治沙,我不要嫁人。”
说着说着,沙水宝的眼泪又涌出来了,很快浸湿布料,在桑落的肩头晕出一块儿湿漉漉的痕迹。
桑落轻轻抚摸着女孩子的头,抿着嘴没说话。
这个时代的女性,比起她熟悉的世界更为苦难。
不过刚有零星的女性意识开始觉醒,就被“德高望重”、“为你好”的长辈把这苗头压了下去。
沙音再怎么据理力争都敌不过沙母最后一句地板上钉钉。
“你哭有什么用!我告诉你,那两头驴我们已经决定收下了,你要是愿意嫁,我们风风光光把送你出门,你要是不愿意嫁,就是哭着绑了我们也会把你送过去的!”
沙音被噎得说不出话。
父母之命。
区区四个字的重量,却压得桑落心头喘不过气。
沙母几乎是把她从桑落怀里扯出去的,“总之,嫁人的事就这么说定了,音音既然你在,就麻烦你帮我家水宝打个申请了,等你们回去的时候,她就不走了。”
沙水宝哭得更凶了。
她正要闹,却见桑落微微冲着她摇了摇头,手上还比了个什么手势。
泪眼婆娑间,沙水宝认出那是起夜巡视的意思——
她睡得死,该她值班的时候总是睡过头,就拜托桑落把她拍醒。
怕吵到别人,两人特意搞了个手势,导致沙水宝养成了条件反射,一看到桑落这个手势瞬间清醒。
起夜!
沙水宝的哭声止住了。
沙音几人也突然不再劝阻,几人告别了沙母。
沙母只奇怪了一秒,就当是沙水宝终于想通了,喜滋滋给女儿翻箱底的好布料做衣服去了。
当晚。
治沙民兵连的女孩子们提前结束假期,连夜收拾包袱,赶往沙漠里的营地。
沙水宝自然是队伍的一员。
这样的环境,这样的节点,说理是讲不通的。
谁都帮不了沙水宝,除了她自己。
“我进了沙漠,就是民兵,他们还能跑过来抓我不成!”
沙水宝明白了这一点,整个人都精神焕发,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漏出的光却亮得惊人。
“再说,就算人真的来了,还有姐姐们护着我呢!”
嘴甜的沙水宝引起欢声笑语一片。
众人虽然是半夜出发的,但精气神都很足,一边唱着歌壮胆一边往沙漠里前进,雄心勃勃要干掉这片黄沙。
当白天的风沙卷起来时,姑娘们也都没在意。
修水渠这一年多时间,让她们足以熟练应对大大小小的沙尘暴。
这次风刮得格外大,时间也特别长。
但姑娘们只身上盖了层沙,面上落了点灰,分毫未伤。
就近在水渠里洗把脸,便继续赶路。
没有人觉得这是一个不好的开始。
风再大,沙再多,可他们有新修好的水渠,有新种树的方法,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治沙民兵连的人,都在。
不过让桑落无奈的是,民兵连的人说什么也要推举她当副队长。
队长沙音的工作做得都很好,但是桑落做得也不赖嘛,众人对她的印象不仅改观了,有什么事情也都爱听听她的意见。
到底是城里来的知青,念过书的,脑袋转得比谁都快,连种树这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活计,干得都不比他们差。
更有几个求知欲强的,到晚上休息了也不睡觉,认字之外还想学别的。
桑落上辈子当研究员的时间长了,除了搞研究,就是给后辈编教辅、上课,人有上进心比什么都好,她当然愿意教。
其他知青被她带的,有什么知识就教什么。
没有比桑落更适合当副队长的人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炮灰女知青(五)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