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半个月过去,始终没人跑来找沙水宝,所有人都以为嫁人这件事不了了之。
却没想到有人过来时,带来一块儿白布和令人悲伤的消息。
“水宝,你爹他……没了。”
“猜到你是跟着治沙队跑的时候,他急得上火,没等别人一起,就直接来追你了。”
“然后紧接着起了场沙尘暴,坝子里受灾,大家忙着收拾,想着他会带你回去的,就没人顾得上找你。”
“谁想你爹三天都没回去,大家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开始到处找人,两天前……在沙窝里挖出来了。”
“走吧,水宝,跟我回去送沙叔入土。”
沙水宝沉默地接过白布,系在头上,但因为手太抖了系很久都没绑好。
话都堵在嗓子里,谁都说不出话来。
直到茫然的沙水宝僵硬地抬脚,准备跟着来人回去。
桑落和沙音同时开口,“水宝,我和你一起回去。”
那人很不解地看向桑落,沙叔的葬礼沙音有点亲戚关系回去还沾点边,桑落是怎么回事。
桑落道:“我是副队长,我有义务照顾我的战友。”
本来还有人心疼沙水宝,想陪她一起回去的,被沙音劝住了。
“治沙任务重,先种树。”
红了眼圈的姑娘们拍拍沙水宝的间,选择服从命令。
到了沙家坝的时候,棺木已经造好了。
短短几天,水宝娘消瘦得不成样子,见到沙水宝的第一反应,是扑上去打她。
“要不是你,你爹也不会白白送了命!他一心给你找的好亲事,安顿好你的后半生,你偏不听,偏去种那劳什子树!”
“现在你爹没了!他没了啊!”
水宝娘哭得扑天喊地,手上也没个轻重,还是沙音和桑落几个人把她死命拉住,没再让沙水宝挨打。
沙水宝沉默不语。
她的眼泪像是在路上哭干了,真见到父亲最后一面,一滴泪都流不下来。
其实她爹对她也没多好,总是惦记她弟弟多一点,唯有这种婚姻大事,是真真切切上了心的。
这门亲事,算得上她家高攀,对方也是磨了很久才点了头。
现在啊,什么都没了。
出殡,下葬。
一场白事办了三天,才算尘埃落定。
桑落几乎守着沙水宝,寸步不离,提醒她吃提醒她喝,提醒她该闭上眼睛睡觉。
哪怕沙水宝闭上眼睛,也并没有睡着,桑落知道,也不揭穿。
有些事情,总要靠她自己想清楚,走出来。
“我回不去了。”
沙水宝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却把自己的生死定下了。
“我爹一心想着我嫁人,那我……嫁就是了。”
不是不想回去,是回不去。
桑落胸口像堵了一口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水宝啊,你……”
沙音深深地叹了口气,但对这个结果她没有太意外,依水宝孝顺的性子,怎么会不实现她爹的遗愿呢。
仿佛又该劝人改变主意不许水宝嫁人,只是要劝的人从水宝娘换成了水宝。
沙音说不出口劝阻的话。
她下意识用求助的眼光看向桑落,却发现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
没大会儿。
桑落回来了,还带着水宝的娘。
依旧是扑上来就抡起胳膊,作势要打沙水宝的脸。
沙水宝不由闭上眼,但巴掌并没有落下,响起的是她娘嘶哑的声音。
“你不是宁愿跑也不要嫁人吗,你现在说回不去是什么意思?你现在想嫁人?晚了!”
“就算你嫁人,你爹也回不来了!”
“你还是趁早收拾收拾,回你的沙漠去,该种树种树,该治沙治沙……再也不要让别人和你爹一样,被沙子埋死了啊。”
沙水宝眼眶一热,整整三天没掉一滴的眼泪,此刻大颗大颗地往地上砸。
“再也不会了。”
*
数不清到底种下了多少的树。
但是绿色在沙漠里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
和往常一样的刨坑种树浇水。
天气炎热,桑落的汗滴连成线,不小心迷了眼睛,汗水蛰得她生疼。
她撂下手里的活,正拿块干净的布擦眼睛,却听有人的声音从老远传过来。
小姑娘年纪不大,脸上的见了新事物的红,“有生人,那边来了一群男人!穿着军装的!”
众人听了前半句刚忍不住笑,却反应过来后半句的信息才关键,“穿的什么军装啊,你看清楚了没?”
“不知道啊,我又没见过。”
那小姑娘讪讪一笑,“反正朝我们这边过来了,大家自己瞧。”
桑落心念一动。
这年头,出现在沙漠,还穿着军装的兵,除了她们这种不太正规的治沙民兵,怕就只剩一种——铁道工程兵。
铁道工程兵,顾名思义,当然是修铁路的。
“要致富,先修路”,偌大一个华夏,偏远些的山区、荒漠因为地势和历史问题落后些就算了,交通不便,之后的建设工作还怎么展开呢?
像古代一样走上十天半个月?
有那功夫,黄花菜都凉了。
所以要修路,哪怕修上个十年二十年,也要让城里的人能往山里去,也要让山里的人能走出来。
而桑落隐约想起,沙音的真命天子,似乎就当过兵,修过路来着?
算了,不是什么重要事。
比起沙音的情感生活,桑落发现一个更严峻的问题。
兵都派来了,那铁路是必然要修在这附近,她虽然不懂什么样的条件才能修成路,但她知道现在这样大面积的黄沙,一定不行。
果然,铁道兵一路走过来,脸色土黄土黄的——一半被沙子吹的,另一半是太过为难。
为首的男人还算冷静,坚毅的目光巡视了一圈,抬手致了个相当标准的礼,“我是铁道工程兵七师三十二团团长林万海,请问治沙民兵连的队长是哪位。”
沙音有些不自然地回了个礼,脸皮隐隐有些发烫,“是我。”
“我是副队长,”桑落头一回觉得担个虚名挺好的,“你们来是为了什么事?修铁路吗?”
一旁的姑娘们原本没反应过来铁道工程兵是干什么的,一听是修路,登时眼睛都亮了。
这是不是说明,建设发展的大好事轮到她们沙家坝了?
林万海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是修路,但不是现在。
有那么多路要修,总要按地区按优劣评个优先级出来。
沙家坝本就地处沙漠边缘,排名靠后,工程兵一来实地考察,沙土握都握不住,这路咋修嘛。
工程兵们本打算调查完就离开,到更需要他们的地方去,猛地听说沙漠里有民兵连治沙,这才专门来跑一趟。
“上次遇到类似情况时,都说要艰苦奋斗的,我们就跟治沙队一起,边治沙,边修路,起初有点成效,种的树苗不少都活了,草也长了好多。”
“但我们治沙植树的速度,跟不上沙尘暴的速度,最后整个村子都受了沙灾,种的树,修好的路,全毁了。”
“那个村子里的人最后都迁走了,那块儿路也没有修的必要了。”
林万海声音低沉又有磁性,但说的话让人听着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沙音微红着的脸渐渐白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
“等修到沙家坝,大概要排到至少三年之后,这边才会有人来修……当然,如果那时沙家坝还在的话。”
原来如此,桑落心道,难怪原剧情里,沙音不管不顾,哪怕违逆祖训,也要带着沙家坝的人离开,原来是治沙的时候,遇上了工程兵。
有那样的教训在前,沙家坝的道路工程又排在三年后,也不怪沙音她们打了退堂鼓。
几个人的力量终归是渺小的。
铁道工程兵走后,治沙队的气氛难得有些低迷。
平时总要唱着歌收工,来缓解一下劳累的,今天众人却格外沉默。
桑落也没话可说,只是默默地数了数人头,算了算沙音可能会带多少人走——只是数到沙音时,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对上了。
沙音下意识别过脸去,反应两秒又迅速扭回来,眼里多了几分不敢置信。
她刷刷几步就过来,“桑落,你是觉得我会走?当个逃兵?”
桑落很久没处理过这种棘手的质问了,一时答不上来。
沙音会跑路,在原剧情里是明智之举,是以退为进,横竖是治不好沙,那就先发展事业,成就自己。
可她认识的沙音,不是这样的。
她只是先做好最坏的打算,提前体验最糟糕的心情,到时候不管发生什么,承受力也会强一点。
“我才不会走!”
没得到桑落回答,沙音又怒又急,气狠狠地放话,“我才不相信我们会失败,他们,那些工程兵根本不懂,就在那胡言乱语,我们才不会治沙失败,连路都修不成呢!”
光她一个人发话还不够,沙音找起了同伴的响应,“你们说是不是!”
沙水宝第一个大声答应。
最坏的打算仿佛一场空。
工程兵们来了又走,没在沙漠里留下一丝痕迹,也没在众人的心里留下痕迹。
原剧情的动摇,不舍,割裂,斗争,全都没发生,沙音甚至没有发展事业挣钱的想法。
所有人憋着一口劲似的治沙。
无形中似乎和工程兵打了赌,就赌三年后,她们的治沙有没有救了沙家坝。
运来的树苗逐渐跟不上她们种下去的速度了。
除了跟众人越来越熟练,还有个迫在眉睫的问题是,资金不够。
沙家坝实实在在的穷,这波治沙全靠县里的补贴申请。
申请文书一遍遍交上去,批下来的钱越来越少。
而这两年的治沙,除了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沙尘暴,也没给土地的收成带来多大帮助。
桑落估摸了一下,跟往年的比,沙家坝收成只多了三成。
让村民们自掏腰包来治沙总不是长久之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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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炮灰女知青(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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