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垂着眼眸,夙离怨没有拒绝,只是缓缓点头:“多谢仙长美意,不过仙长所言皆不是我所愿,到底要什么我还未想好,可否过些日子再告诉您?”
墨姝点头,来日方长:“当然可以,对了,你叫夙什么?”
“回仙长,我名夙离怨,分离的离,怨念的怨。”
离怨?这个名字……父母怎么取得?这么乖这么漂亮的一孩子,怎么有这么一个不吉利的名字。
心下有些郁闷,墨姝面上也沉默下来。
她本不是什么在生人面前多话的性子,如今对上这少年钦佩的目光,更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师长光芒拢聚,不自觉跟着装起来了几分,此时不知如何回应,索性不再言语,避免多说多错。
只淡淡应了一声后,过了一会,想起什么,才又道一句。
“日后就别叫我仙长了,等你伤好些,能下地走路了,便同我一道去山下。这洞穴里阴气深重,于养伤不利。”
夙离怨看着她,眸中基本没什么情绪,语气却柔的吓人:“那……敢问仙长名讳,离怨该如何称呼?”
墨姝沉思一刻,这才缓缓道:“我比你大,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在凡间便以姐弟相称?”
“哦,忘了说,我名墨姝。”
墨姝。
夙离怨细细品味着这两个字,他忽的笑了笑,抬眼望向眼前的仙长:“既然这样,我便称呼您为姐姐好了,还望您不要嫌我冒犯。”
被他这么一叫,墨姝莫名有些不自在,姐姐和师姐到底有些不太一样。
但话已经放出去了,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补充细节:“不会,你也不要您来您去了,寻常姐弟如何,你我便如何。”
夙离怨笑了,他轻轻抬头,面上一片信任依赖之色:“好啊,姐姐!”
墨姝眉头微拧,这个称呼本没什么,习惯便好,只是加之少年干净纯粹,又充满依恋的音色,还是让她有些轻微的别扭,再三告诉自己要尽快适应,方才不自然的拎了鞭子,转身出了山洞。
走的有些急了,墨姝并没有看到,被自己认为乖巧的少年在她看不见的角落,眸中泛起的点点幽色。
夙离怨缓缓低垂下眉眼,感受着胸前已被尽数妥帖处理好的伤口,精致到极端的容颜上,唇角微勾。
唔,姐姐?
狭长的凤眸微敛,玩味的品着这两个字眼,他倏忽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来。
竟是那传闻中斩妖不眨眼的云浮间仙人。
那么,方才为他处理伤口时,是否又认出了他心口那道形状特殊的狐腾妖纹?
看墨姝的态度,不像是认出来了,更何况他目前因着那道封印的缘故身上没有泄露半点妖气……
但谁知道呢?或许是装的也不一定,这些年觊觎他封印之人还少吗。
人类没有一个好东西,说是要救他,实际也不过是将他推入另一个深渊罢了,十几年前那个人是这样,那么这次这个呢,又能装多久?
一抹嘲讽的弧度挂在少年面上,他幽幽彻底阖上了眸子。
五指将盖在身上的那件散发着清新草木香的狐裘无情扯下,他冷然翻了个身。
不愧都是他厌恶的人,就连身上的味道也几乎一模一样。
假寐片刻,山洞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便停了。
夙离怨本就难眠,如今没了助眠的雨声,更加睡不着了,人在无聊的时候总会想些什么,妖也不例外。
目光不知何时,逐渐流转到了洞口方向,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墨姝怎么还没回来?
怕不是她还有什么同伙,正商量着要再来一出苦情戏码博取他的信任,好能让他心甘情愿的将东西给她?
只是,与她的同伙串消息需要串这么久么。
白暂修长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在洞壁上,少年百无聊赖,另外一只手下意识重新攥起被他掀至一侧的狐裘,留恋的蹭了蹭。
兽园常年的不见天日,使得他皮肤病态又苍白,更为这张精致到绝无仅有的面容,增添了一抹柔怜的色彩。
无论什么人,看到他,都绝不会将他往阴暗处想,原因无他,这张脸简直太作孽了。
也不怪夙离怨总用最恶毒的心思揣度别人,属实是这样的事情,他的确已经经历过无数遍,而通常假装对他好的那些人,面上的热切都不会维持很久。
凌辱、戏弄、阴谋、利用无一缺席。
让他想想,最短的有三日,最长的也不过一月,期间发生的刀光剑影,阴谋算计数不胜数,然毫无疑问,他们最后都没有成功。反而是见他不为所动,便将计划改为了威逼利诱乃至最后的严刑拷打。
墨姝也不会是例外,但她说不定会打破纪录,至短,亦或至长。
目光漫不经心地轻扫过那件雪白的狐裘,夙离怨舔了舔犬牙,有些恶劣的想。
……
洞口处忽的有声音响起,夙离怨身子未动分毫,一双浅茶色的瞳孔却悠悠移向那边。
原本修长如玉的手指甲悄然变得长而尖锐,指尖更是红的滴血。
“久等了,今日出去的晚了些,又正逢刚下过雨,林子里动物的痕迹被掩盖了不少,猎物有些难寻。”
是墨姝回来了。
她不是一人回来的,手中提了两只活蹦乱跳的兔子,鞭子上也卷着一只不动弹的野鸡。
值得引人注目的是,墨姝手臂居然还挎了一个篮子,只是里面的东西被布盖的严严实实,瞧不出是什么东西来。
夙离怨略微挑眉,很快,又敛下了神色,将指甲收回,低眉顺眼地应声:“……哦。”
“姐姐,你方才是出去打猎了?”
墨姝奇怪地看他一眼,将手上毛绒绒的三只动物朝他眼前晃了晃:“嗯,很难看出来吗?”
笑了笑,夙离怨无声无息的将目光从野鸡身上转向她,不放过她面上的任意一抹神色,面不改色的撒谎。
“没有,只是方才我忽然觉得胸闷,将头探出去透气时,好像听见了姐姐在同谁说话,还当姐姐……碰到了相熟之人呢。”
整个洞府不大,整体算是个长方形,夙离怨位置刚好距离洞口不远,若只是想透气,将身子朝前稍微扯一扯,脖颈伸一伸,不用走路也能做到。
恩人之子的身份给夙离怨镀了一层金,见他一脸的乖巧,墨姝也并未有任何怀疑。
宗门那群小崽子都皮实的很,她实在不知要如何同乖巧听话之人相处,
无奈,墨姝只能尽量将自己本就不多的温柔扯出来,话语也有意识变多。
“你听错了,我方才走的很远,并不在这周围,且我这人独来独往惯了,除了师尊便没有什么亲近的人,其余人闲来无事更不会来找我讨打。”
讨打?
少年微微挑眉。
她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腰将两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塞进夙离怨的怀里,许是动作快了些,一直埋藏在衣领里,脖颈间坠着的一枚银亮色吊坠滑落下来。
将兔子递过去,她自顾自的说着话,没注意到眼前少年的目光随之一变,一双狭长的眸子忽的变了神色,紧紧地粘在她的吊坠上,许久没有移动过视线。
“我特意抓了两只活的,你这般年纪应当是喜欢这些毛乎乎的小崽子的,有它们陪着,心情或许会好一些,伤也能好的快点。
嗯?怎么这么看着我?意外么?”
晃了晃被鞭子捆着的鸡,注意到夙离怨的目光,她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什么,将鸡放下,把掉出来的坠子重新塞回衣领里去。
夙离怨一直盯着那枚坠子,眼睛都不眨,下意识摸了摸手中毛绒绒的兔子,这才缓过神来,他微微垂下不知不觉变得晦涩的眸子,语调第一次有了些许波澜。
“谢谢姐姐,兔子……我很喜欢,让姐姐费心了。”
“没事,喜欢就好。”果然,讨小孩子喜欢什么的还得是她墨姝。
“我以前也经常给修为低的师弟师妹们抓小兔子。
一抓一窝,不同的是,抓给你的是用来玩儿,而抓给那群小兔崽子的,则是当天晚上就被那嘴馋的给做成了麻辣兔丁。
说来好笑,一群多愁善感的师妹,盯着盘子里的兔肉就哭,嗷嗷的说兔兔这么可爱,把它吃掉了,它家里人该多伤心,随后我这个当大师姐的就会被推出来。
我现在都还记得一个师弟一本正经,摇头晃脑的说‘师妹们别担心,它们一家都被大师姐抓在这里了!’时,那群小崽子们看我那惊恐又心碎的表情。
当然了,最后吃的最欢的也是她们。”
似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墨姝情不自禁柔了眉眼。
反应过来的瞬间,便见眼前的少年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看。
意识到自己话突然有点多,墨姝尴尬的笑了笑。
“呃,往事如烟,不提也罢。”
夙离怨别开眼,心底那点微弱的情绪烟消云散。
原来不是他独有,呵,她对谁也是这般好吗?还是说,这都是她装的,特意用来骗他降低警惕。
可……一抹异样划过心底。
罢了,比起兔子,他更想知道另外一件事。
夙离怨眸光幽深,捏着兔耳朵的手微微收紧,小兔子顿时在他怀里蹦了起来。
回过神来,少年低垂下眸子,不轻不重的拍了拍兔子头,原本还蹦的火气很大的兔子顿时缩成一团。
*
坐在夙离怨对面的石头上,女子敛了神色,转头又对着眼前的野鸡犯起了难。
她再次重申,她真的没有谦虚,她在厨艺一道上完全没有半点的天赋可言,做出来的东西可谓难吃至极。
更何况她早已辟谷多年,别说做饭了,就是单单给野鸡拔毛,都不知道该从何下手。早上那两碗泔水……呃不是,小米粥都是她从储物袋里刨闹了不知放了多少年的陈年旧米,加之研究半天火候才勉强整出来的。
可千万别说什么修士居然不会拔毛,她只是一个挥鞭子的,又不是个耍剑的,更不是个拿菜刀的……
唉,在凡人的世界里,果然一切很麻烦,什么都用不了法术,不然就会沾染因果。
因果因果又是因果,她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这两个字了!
墨姝脾气并不好,情绪也并不是特别稳定,兴起时话多,不高兴时便一言不发。
她现在越看那只野鸡就越生气,强忍着将那只野鸡生吞活剥的心情,垮着个批脸,脚步沉重的跨过夙离怨的小腿,朝着洞口外走去。
墨姝必须得深呼吸冷静一下,否则吓到屋子里的人是小,搞不好说不定会被当成精神有问题,影响了她沉稳冷漠的伟岸形象才是大。
原地,夙离怨将她细微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缓缓转回视线,目光落在地上那只野鸡身上,若有所思。
回忆起方才那枚亮点吊坠,指甲瞬间变得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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