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潇潇,雨滴顺着湿亮的屋瓦滑落,窗牖未关紧,海棠花打着旋落在素面铜镜前。
镜面在雷电如银蛇般划过夜空时闪现亮光——
郁清和趁机看准粗粝的手咬下去,那人痛呼出声。
“啊!你这小贱人,胆敢骗我!”
好不容易挣脱束缚,郁清和气愤回怼:“死了你这贼心吧,我是决计不会嫁的。”
天可怜见,她莫名穿成不知名女配就算了,谁成想女配放着名门闺秀不做,抛头露面去做生意?
做生意也罢了,谁成想原主鱼目混珠,剥削下属,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奸商?
一朝阴沟里翻船,仅余的一点价值被榨干,眼前这位原主的叔父郁存仁逼原主交出商铺,又借着唯一长辈的身份,应下首富家痴傻公子哥纳妾的亲事。
简直枉为人。
不怪原主撞墙,郁清和紧盯着郁存仁,小心往后退。原主落到孤立无援的境地,可少不了这位好叔父的引导。
后背碰到冰冷的墙面,退无可退,郁清和冷冷问:“叔父,你真不怕那些受愚弄的百姓来找你算账吗?”
郁存仁寸步不让,闻言戏谑道:“诶,讨债自然是找你当东家的,和我有何干啊?如今名誉扫地谁还敢要你,乖乖听话,还能少遭些罪。”将这妮子往轿子一塞,他哪里用愁银钱不到手。
“好吧。”
郁清和似乎听进去,低眉敛目松了口。
郁存仁面上一喜,眼珠转动,拿出条手指粗的绳索来作势要绑。
这老登比她还狡诈!
郁清和冷汗涔涔,拳头紧握盘算着,不如趁机打一拳来得痛快。
心悬到嗓尖,眼看郁存仁靠近之际,耳畔响起一道毫无波澜的电子音。
【本系统可为宿主化解此次危机,宿主是否要绑定经营系统?】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郁清和忙回答:“绑,现在就绑。”
话音未落,手里出现一把绣花剪,她对准前方狠狠刺去!
“啊!”
猛地一动让人毫无防备,郁存仁捂住半边脸嚎叫,血迹顺着指缝流出来,浑身发抖指着郁清和怒骂。
尽是些不入耳的腌臜话,郁清和无暇顾及,卷过一旁的小匣子就朝门外跑。
郁存仁此人轻狂无知,以为孤身一人就能将她绑走。若不是这点,还真没法逃得这么顺利。
远处几点灯火寥寥,雨丝很快浸湿郁清和的衣袍。确保身后无人追来,她才敢停下歇一口气。
同郁存仁撕破脸,府邸是再也无法回去了。
好在她留了个心眼,拿走一纸地契,天明去当铺换些金银细软,足够躺平舒坦过下半辈子的。
正当郁清和筹谋起锦绣前程,耳边再次响起那道机械电子音。
【即将发布新任务,请宿主注意接收。】
【于三日内保下原主商铺,出售第一单生意。】
【请宿主注意,完成任务不得采用任何欺诈手段,若名誉值清零或为负,将泯灭宿主魂体。】
郁清和:……最后这条针对性未免太强?
系统看出她所想,难得出言解释:【诚信经营系统,专负责奸商改造。还请宿主多加勤勉,诚信做人。】
她不死心,挣扎问:“那我现在名誉值是多少?”
对面好一阵沉默:【负一百。】
郁清和倒吸一口凉气,这狗系统趁火打劫,绑定时和她玩文字游戏。
但谁能说诚信经营不算经营?
诚信……做人……
原主名下几家商铺如今都人去楼空,不是官府查封,就是被郁存仁倒卖出去。
更何况她现在人人喊打,想东山再起更是难上加难。
光聘请伙计就颇为棘手。
郁清和思索一番目光投向手中的小匣子,打开后里面静静躺着一张地契——绣衣坊。
而郁清和穿书前,正是名苏绣传承人。
谁能说保住最后一家绣坊不算是保下原主商铺?
天刚蒙蒙亮,各店肆前叫卖声此起彼伏,郁清和径直踏入街尾绣坊。此处略为偏僻,称门可罗雀也不为过。
“动作都麻利些,别误了我生意。”一人锦衣纨绔,正张罗着要拆下牌匾。
“且慢。”
刘掌柜循声看出,见是一瘦弱女子,没好气问:“你是哪家女娘?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
郁清和摘下帷帽,盈盈答道:“自是我的地盘。”
看清眼前女子容貌,刘掌柜了然,并不放心上,转而调侃:“哟,原来是郁掌柜。你不在家绣盖头,跑出来作甚?总不能还妄想和我争一争这绣坊。”
话外之意是嘲讽她失去所有底牌,翻盘再无可能。
郁清和也不恼,顺着他说下去,“看来刘掌柜是对我这绣坊志在必得,地契尚未到手,就看这牌匾不顺眼,急着改头换面。”
此言一出,刘掌柜心里咯噔一下。
那郁存仁迟迟未送来地契,他等不到信,先行带人闯了进来。细看郁清和神态自若,他莫不是被郁存仁空手套白狼诓骗了去?
就算不相信盟友,他也不至于任由一个小丫头片子随意糊弄。刘掌柜强装镇定,摸着胡须明嘲。
“你有地契又如何?商无信不立,海州百姓谁不知你名下开的全是黑店,先前不过都看在你叔父份上留几分薄面,如今谁还敢来做你的生意?趁着年华未老,还是嫁人去罢。”
又一个被郁存仁蛊惑的。郁清和正要张口反驳,门外冲进一位妇人,将锦盒狠狠往桌上一掷,语含愠怒。
“你们掌柜的是哪个?给老娘滚出来。”
这声怒吼震得拆牌匾的伙计一颤,纷纷看向刘掌柜,刘掌柜瞥了郁清和一眼,得意背手向前,“本人乃是绣坊的新掌柜,请问有何贵干啊?”
妇人冷哼,“不管是新掌柜还是旧掌柜,不给我个说法,都别想出这个门!”
锦盒解开来,映入众人眼中的是件石青缎暗花并蒂莲纹罗裙,瞧着无甚特殊,材质也不过是寻常人家用作量身裁衣的,可不知为何,罗裙裙摆处色泽亮丽,似有光华流转。
刘掌柜看不出所以然,“这……有何不妥啊?”
这一问无异于火上浇油,妇人拧眉怒怼:“我用黄金求购此衣,你说哪里不妥。”
想不到郁掌柜贪得如此厉害!
刘掌柜不由朝郁清和看去。
妇人以为他心虚,一拍桌子:“看别人做甚?当掌柜的绣技应当不错吧,给我重做。”
“大娘,您是喜欢哪种料子。”刘掌柜额上汗止不住冒,本以为能风光盘下老对手的店铺,谁料初来就这般费事。
生意人讲究风水,此地克他啊!
“你才大娘!”妇人抬抬下巴,“我就要这种料子。”
太难伺候了,刘掌柜掏出手帕擦汗。他连毛病在哪都看不出来,这衣服要怎么缝?
“如若夫人不嫌弃,且让我一试。”郁清和出声打断。
这罗裙看似普通,缝制却是极用心的。
内宅妇人穿着不可过于张扬,但人人皆有爱美之心,是以再寻常不过的款式布料同石青色搭配,让人挑不出错,裙摆处另作文章,原主有真才实学,可惜偷工减料毁了这巧思。
既然重金求购,“定制”最重要还是要让客人满意。
“你?”妇人眼里满是狐疑。
“实不相瞒,这衣服少了几针,可容我补上?”郁清和丝毫不惧,平视妇人:“如果夫人还是不满意,我任由夫人处置。”
妇人闻言终于松口。
郁清和不急着动手,拿到罗裙细细观察,上面的丝线果真只是染色而成,而非金丝银线。
当初这单子来的神秘,没有标明姓氏,只点明送到天香楼去,酬金倒丰厚不易。
或许原主也打算用黄金做绣线,接到这般古怪的订单,猜想妇道人家胆小,吃了亏也不敢闹上门来,没想到单主是个暴脾气。
祸既由贪念起,也该以此作结。
拿出随身携带的绣针,郁清和引线回旋,沿着原有的花样边缘刺缀运针,时不时将线盘旋一圈再合并。
刘掌柜装作不经意偷瞄几眼,发现竟是两根丝线并在一起,固定在棚子上。这种绣线和绣法他闻所未闻,皱眉若有所思。
“好了。”郁清和藏好金线头,站起身抖抖衣裙,引得旁观伙计惊呼,刘掌柜也忍不住侧目。
只见原先石青罗裙的花样显现出来,莲花风姿清雅栩栩如生,嫣然绽放于裙摆处。
石青色庄重却不显老成,只察觉出雍容华贵来。
“不错,”妇人原没抱什么期望,只看着掌柜的半天吐不出一个字,干脆给了这小丫头权当做活马医,眼下喜出望外:“这是怎么绣的?方才眼花缭乱我也没瞧仔细。”
郁清和摊开手心,“此乃盘金绣,最看重的便是金线的针法。”
盘金绣乃是苏绣的分支,与其他绣法最大的不同就在绣线。
旧时皇家所用的丝线乃是黄金捶箔捻线而成,而大齐时和岁丰,海州富饶民安,官宦贵族抑或朱门绣户都可用此法缝制衣袍,只是尚未推广开来。
她之所以用这种绣法,正是要对绣品轮廓修饰,提亮莲花绣样色泽,如此这件罗裙才算完成。
至于这绣线,还要多亏妇人当初给予的定金,出手阔绰。
妇人喜爱非常,迫不及待穿上身,赞不绝口道:“今日之事就罢了,这绣娘还算蕙质兰心,当掌柜的有福了。”
刘掌柜如临大赦,“不不,这绣坊不是刘某人的,是郁掌柜的。”
他既没有地契,也没有这手艺,还要烫手山芋作甚?
语罢,郁清和正要叫住他商榷要事,刘掌柜却逃也似的走了。
妇人闻言细细瞧她一眼,“想来是那位‘旧掌柜’罢。”
“惭愧,”郁清和对着妇人拜一礼,坦言道:“这金线本就要用到夫人衣物上,如今也算物归原主,还要多谢夫人愿意给郁娘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妇人眼光毒辣,先前说没瞧真切,不过说辞。
纵使不知外头流言甚嚣尘上,也知绣制衣物的人才会对它了如指掌,她早知道郁清和才是“绣娘”,倒不如据实以告。
妇人不言语,郁清和却很清晰感受到目光落在肩上,愈发不敢抬头。
不用猜便知妇人身份尊贵,今日若不了结,绣坊生意重新开张怕是镜花泡影。功过是非尽在贵人一念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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