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喜临门,郁清和特许姑娘们小酌几杯。
众人饮酒行令,闹着要给阿枝敬酒,小宴上人影觥筹,烟火喧嚣都包裹在浓重夜幕里。
郁清和环视四周,独独没瞧见若汀。
“姑姑呢?”
“说是身体不适,一会就来。”
阿枝顺势丢下酒杯:“不喝了,我去看看姑姑!”
“我也想去。”
“我也去!”
心中一凛,郁清和起身让小姑娘们不必担忧,道:“无事,你们先吃着,我去带姑姑过来。”
绣衣坊绣技泄露在外的事,她总得问个明白。
一路走来吹风,郁清和确保冷静下来,才抬手敲门。
随着门轻轻扣响,屋内的若汀身体一抖,自知早晚要面对这一遭,面色苍白,打开房门:“东家,你来了。”
看来是未雨绸缪,知晓她要来问。此时郁清和面上有多平静,心里就有多失望。
论情谊深厚,无人越得过她和若汀。千不该,万不该,是眼前这个人背叛绣衣坊,她如何都想不明白,倘若这般在意刺绣赛的名额,为何当初主动相让给陆沅?
她开门见山:“知道吗?如果没有你那番为大局考虑的言论,我要带去参赛的人本就是你。”
郁清和这一问,若汀猛地抬头,眼里充满不可置信,“什么?”
……她以为,自己生来卑微,与其被鄙夷到一无是处,不如主动退让,反而宽宏大量。她尽可能表现出相安无事,可自己清楚,此事如一根毒刺扎在心里,叫人夜不能寐,时刻提醒着她绣技不精。
当初不让东家为难,让陆沅去参赛是真心的。
拒绝吴姑姑招揽,坚守绣衣坊亦是真心的。
可吴姑姑有句话却戳中了她痛处。
“海州顶尖儿的绣娘都在刺绣赛上,你好不容易如愿学了绣,难道真不想看看自己到底是何水平?……这事不难,只要你绣一幅绣品,其余交给我们即可,有的是法子瞒天过海……”
幼儿时的梦想蛊惑着她点头应下,帮刘掌柜作弊。
直到听清东家赛时呈上的绣品,若汀恍然,自己早丢弃了最为重要的初心。
苦心谋划这么久,到头来入场券本就属于她。
落下两行清泪,若汀悔不当初,“东家,我知错了。”
郁清和好受不到哪里去,眼下她最关心的只有一件事。
“我问你,除了绣技,可还有将绣衣坊其他事告知过刘掌柜?”旁的她可以原谅,但绣衣坊如今是姐妹们的栖身地,是最赖以生存的地方,绝对不能让虎视眈眈的锦绣阁称心如意,合并成一家。
而绣坊的账目都是由郁清和同若汀两人经手,甚至绣坊常客,她都是放心交给若汀联络,售后就更不必说。
绣衣坊有了成熟的管理制度,离开谁都能生存下去,包括郁清和自己。
可若汀要是早有异心,郁清和没有一点防备之力,毫无疑问会被算计进去,这点她不能容忍。
泪珠从脸颊滚落,若汀泪眼婆娑摇头否认,伸出手指立誓:“我是想参加刺绣赛,鬼迷心窍才答应帮了锦绣阁,其余要事从未向他们吐露半个字!我所言句句为真,假若有所欺瞒,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
郁清和捂住她的嘴,挡住了后半句。
“好好的问话,别凭白诅咒自己。”
若汀忙拉住郁清和的手,“东家,我真心知错,要打要骂任由你处置,我可以戴罪立功,求你别赶我走,别放弃我。”
若汀的话郁清和信个**分。倘若真嫌弃绣衣坊,起初若汀就跟着吴姑姑走了,何苦巴巴地等到今日。共苦都能撑过来,何况同甘。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之所以非问不可,是要及时拔了横亘在她们姐妹间的刺,不是为了撕破脸,闹个面目全非。
安慰若汀止住眼泪,郁清和松了口气。
人性如此,怨不得若汀,也有她当初处理不妥的缘故,换作她,未必就能处理的比若汀好。只道白璧微瑕,人无完人,真正见过那黑暗处,彼此才算坦诚相见。
拿回绣衣坊经营权前,街头巷尾也曾贬低她罪恶滔天,众叛亲离时唯有若汀不弃。
正因经历过,她看的透彻,亦能包容,仍心平气静坐下来好好和若汀交谈。
“人不存在什么别人放弃,只有自己放弃自己。”郁清和为她擦干了泪,掏出携带的脂粉盒来遮盖若汀脸上的泪痕:“今儿阿枝及笄,你不是盼着为她庆祝吗?快去吧,她们真以为你不舒服,还在前边等着呢。”
若汀愧疚不已,她定定道:“东家,绝对不会有下一次。”
“我亦信你。”
身为微末,郁清和有鸿鹄之志,欲将苏绣传承下去,若汀曾给予过她无条件的信任,如今她愿报之以同等的坚信。
阿枝等来等去,就是不见东家和姑姑来,正当她耐不住性子打算自己去看时,两道人影翩跹而至。
若汀一早备好了送给阿枝的及笄礼,因心怀有愧,不敢出来面对姐妹们,现下心结解开,她递给阿枝一只锦盒,约有手掌大小。
阿枝在众人催促下打开来,是一只白玉簪。
通体洁白,触手冰凉,华贵非常。
若汀不顾阿枝推辞,亲手替她挽发。
郁清和劝:“收下吧,是你姑姑一片心意。”
阿枝作男子装扮惯了,偶换上红装,颇有些不适应。
陆沅很给面子地鼓掌:“好看!”
喝彩声响间,绣娘们融洽多了几分,关系胜比从前。
“绣衣坊处境不似昨日,阿枝日后爱着什么衣物是自己的自由。”郁清和心境开阔,羽翼渐丰,她逐渐有能力护住身后家人,看着姑娘们笑靥如花,是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众人正说闹,来恭喜刺绣赛魁首的跑腿伙计已到了。
“郁掌柜,本届刺绣赛和往日不同,夺得魁首可获得加入商会的资格,小的先恭喜您。另外,县衙明日特邀您议事呢,瞧着是好事。”
从荷包里掏出些碎银赏了跑腿伙计,郁清和若有所思。
苍天,她这回可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拿了第一的,男主此时应该在查海州贪污案,找她能有什么好事?
行得正坐得端,区区县衙,去就去。
次日清晨,郁清和端茶的手指微微颤抖,为了掩饰失态,她特意用袖子遮些许,试探问站岗的官差:“大哥,我来小半个时辰,茶都续三次了,知县什么时候才能到?是有什么要事急着找绣衣坊?贪污一案可有进展?”
“绣衣坊账户上清清白白,不放心可随时派人来察看,我……何时才能走?”
官差往墙边一站就是一座山,郁清和的问题是只字不回。眼看探不出什么消息来,郁清和心生挫败,“……该死的男主。”
“掌柜在说谁该死?”
郁清和一激灵,条件反射否认:“没谁。”
她转身,和来人对个正着。
沈确忙完政务,还穿着绯红色窄袖官服,领口镶绣银色云纹滚边,腰束白玉带,显得愈发丰神俊朗。他忙着处理海州商贸一事,特寻人来问话,甫一进县衙就隐约听到这掌柜的在骂人,狐疑地凑过来,琥珀色瞳孔盯着郁清和看。
一时两人离得有些近,郁清和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草药味,清冷似风,清醒过来她忙不迭往后退,捂着胸口惊魂未定。
再抬头看去,沈确已恢复平日矜贵的模样,身姿如松,背手落座。
他并未追问方才的插曲,直言来意:“特邀郁掌柜前来,是有一桩事要商谈。”
没错,果然找她问贪污一事!
郁清和打定主意,看在陆沅的份上,不对陆通判落井下石算是仁至义尽,好不容易没了干系,装听不懂就是。
她缓缓落座,喝茶定心:“噢,民女才疏学浅,于商道上一窍不通,每日只知道绣花,不过是走狗屎运,侥幸得了魁首,怕是给不出大人想要的。”
“是么。”沈确看透,挑眉轻笑,语气满是叹息:“使臣来报时局安定,朝廷欲开辟海贸,货物新奇实用为宜。听闻郁掌柜擅苏绣,原想着举荐上去,大兴海州,没想到流水无意,如此沈某便不多留了。”
海贸?
郁清和眼睛一下亮了。
她原计划着将生意做到上京,多开几家分铺,可惜距离远,需要多日筹谋。但海贸不同,海州本就有地理优势,开辟商道一举犹如东风相助,十分可行!
“咳咳……民女认为,此事还能再商量一下。”
沈确略作思虑,叹气:“也罢,沈某从不强人所难,既然郁掌柜不懂商道,不好勉强。”
“不勉强,不勉强!”
生意面前顾及什么面子,郁清和立马忘掉自己原先说的话,向沈确自荐:“商道不通,民女可以学!此次得魁首,说明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嘛,说不准海贸一事,民女的运气就好呢,保佑商船平安,货物大卖,海州百姓富起来,知县也算做实事。完全是共赢!”
沈确失笑。算上今天,他一共见过郁清和四面,面面都对她能言善辩一事有新认识,这都能让她圆回来,不愧他搜罗的传闻——以前是当奸商的料。
不过海贸一事慎之又慎,他正色叮嘱郁清和。
“从前你如何,我不关心,从现在开始,务必认真对待。”开通海贸能捞的油水不少,极有可能导致官商勾结,滋生**是他最担忧的事,稍有差池,就会置百姓于万劫不复。
见有回转余地,郁清和满口应下:“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有系统这个威胁在,她哪里敢造次,老实绣吧。
小郁:人人都说沈大人性子太直才被贬的,我怎么看他还有点腹黑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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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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