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婆婆提心吊胆好几日，看牢阿枝不准外出，确保无人寻仇，她才放下心来。

定是她那日英勇神武，吓退了坏人。

这日浆洗完孩子们换下的衣物，管婆婆方要晾晒，大门咚咚作响。来人敲得用力，老旧木门飞屑直下，大有种不开门不走的架势。

心顿时又提起，管婆婆屏住呼吸，举着藏在木门后的镰刀，脚步放轻朝着门走去。

“头儿，敲这么久了，好像没人在啊。”

“再等等，管事的只有个老人，估计腿脚不方便。这么简单的差事办不好，可没法回去和知县交差。”

知县？

那可是大好人，为百姓做事的。

管婆婆举着的镰刀落地，她松开锁，拉门探头。

确是官差无疑。

他们站在原地，先行问询：“您就是这里的管事婆婆吧？”

管婆婆仍用身子挡住半边门，等官差说明来意。

“知县说这里荒废已久，不适合这么多人住……”

管婆婆心叫不好，难道这新知县也要赶走她们。

来的官差说话太慢，旁边那个急性子替他补完未尽之言：“您给孩子们在册子上登记落户，姓名年龄都详细些，不要遗漏您自个，近两日城中会给所有人安排新住处。”

“官府会定期送银两到住处，您不用担心谋生。”

目不清、腿脚慢，不过论耳力管婆婆极好，她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不好意思地请官差进门细谈。

甫一踏入木门，那把磨得发亮的镰刀大喇喇躺在地上。

“这是？”

管婆婆倚老卖老，“割猪笼草用的。我年纪大，要磨利些才趁手，不知道哪个兔崽子扔到这了，大人莫怕，我过会就教训他们。”

“无妨。”

门头低门槛高，进来的几人都撞了头，痛苦捂着额头。

好不容易进到小院，不知哪个手劲大，木门轰然倒地。

这回轮到官差不好意思：“知县说得对，是该换新地方了。一会我们走之前给您安回去。”

有新地方住还管什么木不木门。可惜院中太小，没多少地方落脚，管婆婆搬出所有凳子，连压箱底的茶叶都翻出来了。

她不识得字，只能口述由写字好的官差代为记录，她指孩子们给官差看。

阿枝是孩子里最大的一个，她早注意到这些人，问：“你们做什么的？”

“不许没礼貌！”管婆婆皱眉佯装骂道，“大人们要给咱们换新地方，以后不用过苦日子，还不快谢谢大人。”

直到管婆婆说完，阿枝还是气鼓鼓，一言不发。

官差们顾着职务不介意，登记完最后一个孩子，收好小册随手夹在一众搜集的书籍，起身告辞离开。

瞄准时机，阿枝突然上前，从厚厚的书里抽了一本就往外跑。

官差措手不及，还真让她得手了。他忙翻了一遍知县要的书，惊讶道：“她拿走的是刚登记好的那本名册。”就算是他本人，都不一定能这么快找出来。

任谁也没想一个小女孩有这么好的眼力和速度，一转眼就不见人。

官差只得先行告辞，让管婆婆和孩子们商量好，再带着名册转告官府。

新住处只能无奈搁浅。管婆婆当务之急是先找阿枝，倘若这帮孩子不愿，新住处再好她也不去。

她翻遍阿枝平时去的地方都没找到人，心中隐隐生出猜想。

就算绣衣坊是龙潭虎穴，她也不得不闯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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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如银，屋里寂静只听到织布机吱呀作响，豆大的烛光映着郁清和白玉般的脸庞，随着门一开一合，烛光微晃又恢复原样。

“东家，快些歇息吧，要是熬坏眼睛就得不偿失了。”

“来不及，得今晚就织好。”库房里织锦缎缺货，郁清和只得亲自上阵。

值得庆幸，所需的布匹不多，她还能应付过来。

“如果我们能多些帮手便好了。”若汀绣艺有限，只能帮得上简单的绣活，不由慨叹。

“你听见门响了吗？”

若汀凝神细听，除了野猫踩过头顶的屋瓦，外面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

郁清和直觉不对，“你睡吧，我有些不放心，去前边看看。”

绣衣坊前厅点亮灯，郁清和举着一小盏手提灯到门外，依稀瞧见檐下倚靠的身影，正蜷缩身子抱紧自己。

“阿枝？”

阿枝惊喜地抬头，她一路跑来绣衣坊，日落早就门户紧闭，本来想敲门，可举着手半天还是没敲下去，没想到那扇门会主动打开。

“快进来说话。”郁清和拍拍阿枝身上沾到的灰，抖抖衣袖，掉落出一本小册子。

她拿起来一翻，恍然。

“你们要搬新家，是也不是？”名册上面还有官府的印，男主新官上任三把火，处理的倒挺快。

阿枝拉着郁清和的袖子，目露诚恳：“可是我不想去，也不想大家去。”

“为什么不愿意呢？”按理这是一桩好事，管婆婆年事高，经不起劳累，郁清和心知其中道理，仍耐心问阿枝的想法。

阿枝低头，嗫嚅道：“之前也搬过。”

郁清和早听若汀讲过慈幼局的情况，微怔片刻，顿悟阿枝的意思。

之前不是没搬过，可还是沦落到一方偏僻的小院。靠得住一时，靠不住一世，过度依赖他人并非长久之策，唯有倚靠自己才不会陷于被动。

郁清和晃晃衣袖，阿枝抬头松开手。她一直记得涂抹药膏，如今手指纤细白皙，像是尖尖的葱根，其他基本功也没落下。

“那我再问你，愿不愿意到姐姐这里来学苏绣？先说好，我很严厉的。”

“愿意，我一直愿意。”阿枝将名册往郁清和怀里塞，名册字迹已干，上面记着的人数不少。

阿枝指一处给郁清和看，“姐姐，这几个也都愿意的。我已经教过她们怎么保护好手了。”

她一点都没藏私，这些小妹妹听话勤勉，悟性也高。小院里长大的孩子性格文静不喜争吵，她思来想去绣花的活计最适合不过，等一技之长在身，她们便有了底气。

何况大家都厌倦了被赶来赶去的日子，阿枝劝说她们学点真正的本事，没这么费劲就笼络了七八个小姑娘，只是管婆婆态度异常强硬，她迟迟没能和婆婆开口。

郁清和再不懂真成了傻子。阿枝这是想把小姐妹们都带过来，等着她先张口提呢。

哪里还有不同意的道理，只有一点。

“可你婆婆怎么办？”

阿枝反应很快，“我们一定好好学，等有能力就孝敬她老人家。”

郁清和摇头，她不是说这个，“前些日子我看到了，管婆婆很在乎你们，你这样贸然过来，定是没有知会她。或许好好同她说，她会理解你们的。”毕竟是朝夕相伴的人，婆婆远比郁清和自己要了解阿枝的多。

说完发自肺腑之言，见阿枝默然，郁清和放轻语气：“只要你过了婆婆同意这一关，留下你们几个我自有办法。”就当是她收徒的门槛。

阿枝重新燃起希望，她点头，“好，我这就回去和婆婆好好说。我们拉钩。”

两人达成默契，郁清和配合她伸出大拇指盖了手印。

房门被风吹开，阿枝转身欲关上，用力推门，门却越开越大。

待阿枝看清，吓得身子一抖，来的不是婆婆又是谁。

管婆婆推门，果然看到阿枝又同郁清和纠缠。

她强压怒气，扯住阿枝的手腕就往外拽，“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再来此处？这里究竟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天天惦记，官府好不容易要给我们换新地方，全被你搅合黄了。跟我走，去给他们道歉。”

“婆婆！”阿枝逆反的心理上来，压抑已久的情绪此刻爆发：“新地方又有什么好？这么多年，我们换过的地方还少吗？”

“那些豪商贵人高兴了就来送点吃食，好彰显他们宅心仁厚，得一句称颂，不高兴就算谁死在院里也无人问津，凭什么我们的死活就这么不重要？凭什么我们只能任人摆布？”

院里孩子出生就被遗弃，男孩早被收养走，只留下她们和婆婆相依为命。依仗别人鼻息过活的日子，她不想过，也不想再让婆婆她们过。

“与其等着被他们拯救，不如我们自己找条出路来。婆婆，我想学本事，我们以后给您养老。”阿枝眼神倔强，管婆婆松开拉扯她的手，定定看着眼前亲手养大的孩子。

郁清和在旁深吸一口气，只能保持沉默。

其实原书里的慈幼局参考历史，是极其光伟正的机构。救下很多面临溺死的弃婴，收留无依无靠的老人，维护社会安定，避免开不少地方性暴乱。

但为了凸显男主光环伟大，前期设定改的乱七八糟。男主今日此举也确实是在真心帮助她们，而非作秀，但现在这个情况有点超出她意料。

她这算是见证配角生出自我反抗的意识吗？

阿枝牛掰。

她要定了。

在阿枝的注视下，管婆婆生出些疲倦。她为了这帮孩子撑这么久，洗衣服从不多为河面驻足，不肯照镜子承认自己眼角多出的新皱纹，今日她头回觉得，自己是真老了。

小剧场：

官差发现木门过于破旧还缺了一角实在安不回去，介于新住处没有着落，于是扛着木门离开。

同官府报备后得到报销，又连夜加急安了一扇全新结实的门，任他几个大汉来都敲不坏。

不久后他们就听说婆婆和孩子们有了安身之处。

小院荒无人烟彻底废弃，成了田野小动物栖身之地。

负责安门的官差欣慰的同时有辣么一点悲伤：那门岂不是白安了？亏他当时自掏腰包买了加强版，还花了两个时辰安的那么牢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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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