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春雨初歇,海棠花未眠。

墨黑的天际被一条细长的银蛇蹿破,春雷轰隆声响彻整个长安城,城内又闷又燥。

三春时节的长安,潮湿阴冷,空气中弥漫着些许将散未散尽的湿寒。

宁王府内院花草树木被春雨覆上一层细小绵密的水珠,地面布满被雨水浸湿的残叶。

府内丫鬟嬷嬷扫洒着被春雨侵凌的院落,不敢有一丝懈怠,尤其对那几簇被宁王呵至心尖的海棠。

令泠走在王府的抄手游廊上,前面由柳嬷嬷牵引,正朝着墨韵堂的方向而去。

在瑶光殿柳嬷嬷传完王爷的命令,丫鬟们还没来得及给她好生梳洗一番便被人强行给带出来。

此时令泠只披了件白玉兰散花春衫,皙白的脖颈露出,单薄的背脊和纤细的身材一览无遗。

在殿内时未曾察觉到三月倒春寒的厉害,此时走在这抄手游廊上,细碎的寒风穿透院中的花草而来,她不禁暗暗打着寒颤。

余光中,丫鬟嬷嬷们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正跟随她的身影行走。

远处有几个胆大妄为的,正背着她交头耳语,交谈声中,是对她这副轻薄打扮的指指点点。

“听说王爷喊她去墨韵堂,她还以为是有什么好事?这狐媚子的模样是想去勾引谁?她恐怕不知道王爷已经大发雷霆,今晚可有好戏看喽!”

“你可别瞎说,好歹也是咱主子!”

“哼,主子?王爷生平最讨厌被人算计,她不顾礼仪廉耻费尽心机嫁进王府,如今闹出人命,就她这样的德性配得上宁王吗?你以为王爷还打算留她?”

跟过令泠的丫鬟都清楚她并不是个好脾性的主子,不然瑶光殿此前也不会隔三差五就传来,丫鬟不是被贬去厨房就是被毒打一顿赶出府。

王妃在府中恶毒的名声可谓是跌至谷底。

但就仗着宁王的嫌恶疏离,王府的一干人等对她也只如纸老虎般观着。

毕竟一个被褫夺中馈之职又被王爷曾连人带茶盅从墨韵堂扔出来的女主人,再嚣张不过是拿人出出气罢了,指不定哪天这王府就换女主人。

如今闹出人命,府中大小嬷嬷丫鬟对她越加是没在怕的。

令泠顿下脚步,侧过脸,目光泠泠地盯着说话的人。

她记得这人正是前几日被她因吃里扒外贬去厨房的丫鬟红杏。

“掌嘴!看看还有谁敢乱嚼舌根。”

走在前面的柳嬷嬷,也停下脚步,朝着廊檐外的那几个丫鬟呵斥道。

自三个月前令泠嫁入宁王府成了王妃,府中上下若干人等,柳嬷嬷是她唯一不敢摆王妃架子的人。

两个月前她被王爷斥去中馈之职,如今府中大小事项都掌握在柳嬷嬷手中,可以想见王爷对她的信任。

现下她发话,众人皆是噤若寒蝉,无人敢再多说半句。

只见那丫鬟也早吓破胆,哭噎噎地求饶。

柳嬷嬷做了个请的手势,向后淡淡地看向令泠,“王妃,王爷还等着呢!”

*

约莫一个月前,宁王妃令泠被禁足在瑶光殿。

半个月未见宁王,只得每日戌时搭着木梯爬上墙头,偷偷目送着王爷从前院经过墨韵堂的那段小径。

五日前,她从木梯上摔下来,头部正好撞向旁边假山上的石头,当场便血流不止,人已经在阎王阁的门边走了遭。

那作为书中不讨喜的女配,与女配同名的令泠看这本古早言情小说时,对恶毒女落得如此下场简直令她身心舒畅!

可前天辰时她醒来便置身于这宁王府中,等到她意识到什么时才知道自己是穿书……到女配王妃身上?

令泠除了震惊,便也只有震惊!

……

原本都准备报丧,守在她身边的陪嫁刘嬷嬷可算是谢天谢地,红着眼找大夫确认。

刘嬷嬷这几日无意间发现,好好的木梯中间的横杆被人动过手脚。

直到确认她身体真的无碍后,嬷嬷便将事情一一回禀。

再三盘查,府中小厮刘二是最后接手这木梯的人,杖责逼问后他全部供认不讳,还指出幕后指使。

谁知,这刘二命这么短,还没拖去柴房关着今日便死了。

王侯世家的宅院中死个小厮不算个什么,毕竟长安城宅院内的人命轻贱如草芥,况且还是蓄意谋害主子之人。

但宁王李祜是个良善不苛待人的主子,府中小厮丫鬟即使犯了错,他也只是训斥几句,便将人打发走。

更遑论要人命这事!

*

“宁王妃绝不该是心狠手辣之人!”

墨韵堂内,一片死寂。

从宫中回来宁王李祜跟往常一样先去墨韵堂,才踏进府院前门,便与两个小厮拖着浑身是血的小厮撞上。

刘二才说两句便当场断气,李祜盘问再三,才得知刘二是受了王妃杖责。

宁王府的后宅池塘假山从不曾招惹过冤魂,当初他被她设计饮下那杯掺了合欢散的水,一夜**后便被赐婚。

娶她,做自己的宁王妃,为的不是让府院不宁。

明知道她打死府中的人,此时她却穿着单薄的春衫,坦胸又露肉,一副妖艳魅惑样。

想道她此前东施效颦勾引自己的下作手段,李祜眉眼皆是肉眼可见的嫌恶。

一细想头疼症便要发作。

这女人可真是让他涨见识,不要脸起来更是无人能及。

李祜冷冷地别开眼,将一张宣纸摆在她面前,喉咙干涩,压抑着无名的怒火。

“休书?”

那张宣纸是折叠好放在她面前,令泠打开,映入眼帘即是右方抬头黑色圆圈内的“休书”二字,给她当头一棒,一时失神到惊呼。

休书就相当于女子因德行不佳,被丈夫赶出家门。

“没错,休书!明日你即可回令府。”

李祜嗓音坚定冷漠,无可挽回。

“任尔改婚,永无争执!”

王妃盯着休书,向后趔趄两步,喃喃出声。

“休书?不知妾身究竟做了什么,让王爷休我!”

王妃将休书捏在手中,眼眶微红,令泠的身心都被原身揪着走。

令泠讨厌原身,可既然成了她,休书就意味着她彻底要成为令家的污点,成为长安城的大笑话。

“自打你进瑶光殿,府中就无安宁之日,赶走多少丫鬟,换了多少小厮,你耍尽心机,善妒成性。这刘二只是奉本王的命令将你禁足,你却蓄意谋害,闹出人命,可见你心肠歹毒之极,宁王府已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李祜将话说得决绝,再无转圜余地。

令泠一双鹿眼回瞪着他,嘴角缓缓上扬,朝他扯出个生硬且诡异的微笑。

休书被揉成纸团擦着李祜的侧肩砸去,李祜微一侧目。

啪。

啪啪。

啪啪啪。

她合掌相击,掌声在堂内有律动地响起。

墨韵堂内的烛光被晚风吹得忽明忽暗,令泠身上的春衫在风中摇曳,配合她那鬼魅的笑,宛如女鬼附身。

李祜浓黑的眉已拧成绳,微侧着的眸光向上虚抬。

见她两手相握攥紧,比寻常高三分的嗓音就从她那红润的樱桃小嘴中响起。

“李祜,我从木梯上摔下来差点快死,还好阎王爷不收我,让我活下来,还让我查到究竟是谁在动手脚。今日刘二亲口招供,是……受了王爷的指使,松动木梯上的横杆……怎么?如今见我还活着,做贼心虚的反倒是先发制人!刘嬷嬷将供词呈给王爷。”

令泠说着,匆忙赶来的刘嬷嬷将刘二的供词呈上。

“一派胡言,本王从没指使过任何人!”

李祜狭长目光从她脸上挪到供词上,粗略地扫一眼,将纸张拍在书案上。

“李祜,刘二死了如今便是死无对证。”

令泠伸手将供词拿过来护在身前,十分警惕地抱着。

“巧舌如簧,此事本王会调查的!没事你先下去!”

李祜又在赶人。

“王爷,您可是嫌疑人,来查此事怎能服众?”

在宁王面前,令泠始终都是软声乖巧模样,从未像今日般与他吹鼻子上眼,然而此时她整个人又软下来。

“那你想怎样?”李祜侧身背对着问。

“移交大理寺!”令泠扬眉而答。

“你……”

“好,本王依你,休书你拿好!”

半晌,李祜才借着休书答应,像是给她最后的交代。

小说里原身所做的一切都源自于爱上和自己没有交际的人。

那些用过的心机,花过的心思,都给了这个连正眼都吝啬给的男人身上,最终被他暗害之悲惨早逝。

纵使先前有诸多无法自拔的拳拳爱意,但在那刻他指使人杀她开始,这爱意便全部灰飞烟灭。

接受这一纸被诬告的休书?笑话,令泠活这么多年,还从没被甩过!

“李祜,你耿耿于怀的那些事,我今日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那晚我们什么都没发生。是我,当时鬼迷心窍一心想嫁给你,被误会也没开口解释半句。你我是父皇赐婚,你要休我,我不答应,以今日刘二的供词作证,闹到父皇那更难堪。”

令泠抑制不住地高几分,顿了顿,缓步向前,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团,放在李祜面前。

“我知道你不喜见我,你若是同意和离,我没有意见;要是这一纸诬告的休书,别怪我……”

后面的狠话令泠始终没有说下去,再说倒真坐实恶毒凶狠的事实。

“本王不曾想害过你!”

李祜倒是惊讶于她说出和离,原本以为她会死缠烂打到不肯撒手。

他背过去的身子再次侧了侧,她今日似乎和平时不一样,难道是又要耍什么诡计?

堂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立在一旁,久未开口的柳嬷嬷插嘴打破僵局:“王爷,王妃,百年休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什么休书和离,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散的。”

“嬷嬷,不巧,同船渡和共枕眠从没有过。”

令泠冷笑。

“王妃,今日天色也不早,您也乏了,不如先回瑶光殿歇息,明日再商议!”

往常王妃见了谁都跋扈得很,唯独对王爷温顺得不行,口口声声心心念念的都是王爷。

今日王妃倒是火药味十足,还真颇有点不同于往日的硬气。

眼看两人都僵持不下,柳嬷嬷只得好生将王妃哄回去,这事能拖一天是一天。

令泠自觉也是乏得很,些许是吹了风,头还有些昏昏沉沉的,看架势今日是探讨不出结果。

“妾身,告退!”

收起刚刚能和八个大汉打架的气势,令泠抿唇软声细语地朝李祜行礼,情绪转变之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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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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