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令泠清醒过来时,太阳明晃晃地穿透密密麻麻地枝叶,经过窗棱投射在房中,铺设一地的碎银。

“王妃,王爷说今日让您去一趟墨韵堂,是关于刘二案件的进展!”

早等在门外的小厮躬身道。

墨韵堂今日人来得挺齐,刑部尚书温大人、刑部侍郎陈大人候在阶下。

阶下跪着的是琼玉,她身姿端端正正地,两眼直视着李祜的方向。

而李祜则是仰头靠在太师椅上假寐,下颚线条绷紧,双手交叠于胸前,像尊佛寺里供奉着的神明,带着神秘的敬仰。

不知他是睡着了还是张着耳朵在听杨大人讲述案件经过。

只是这淡漠桀骜的姿态,一股寒意从令泠的脚底升起。

她到的时候,杨大人已经进行到中途,特意停下朝她俯身行礼。

“回禀王妃,刘二确实死于杖责!“

没等她发问,杨瑜便继续道:“刘二咳疾惯用针灸治疗,他脖子有处针眼明显大于其他地方,那里有少量的鹤顶红早已经经脉深入五脏六腑。昨日琼玉为王爷治疗头疼时的针灸方式和刘二一样。此前下官命人前往刘二老家调查,你们都来自江南一带,这手法一样就不奇怪!

你们在王府相遇,刘二对你也格外亲切。府中上下皆知王妃与王爷不睦,刘二知晓王爷看重于你,所以你骗他杀害王妃的命令是王爷的吩咐,他毫不犹豫地就信以为真。

只是你们都没想到王妃竟然活过来,还发现木梯上的蹊跷,所以你慌了,慌乱之际买通瑶光殿的小厮,在杖责时下重手转嫁给王妃,还在暗中给了他一针。“

杨瑜立在阶下,声音如木般沉静。

“杨大人,编得一手好故事,奴婢实在是佩服!”琼玉跪在地上脸上的笑容惨淡,她扬起头出声道:“证据呢?”

一名衙役匆匆跑来,冲杨瑜摇了摇头。

杨瑜长叹一口气道:“事后,事情捅到大理寺和刑部,你便暗中杀害这两个小厮,并用硫酸将两人的面部和身形毁尸灭迹并藏于小树林里。唯一的证人都被你杀了,唯独那鹤顶红恐怕是藏在你身上!”

柳嬷嬷已经先行一步,前去搜身。

琼玉倏然站起身,将怀中玉瓶里的鹤顶红倒进嘴中,几个丫鬟上前强行将她的嘴扒开,但还是迟了一步。

她额前的碎发散乱地垂在额前,跌坐在地上,唇角勾起的笑容轻蔑又从容,对死丝毫不畏惧。

“是我又怎么样!呵呵呵……”

一抹鲜红顺着她的嘴角渗出,嘴角的笑意却并没有消散,双目呆滞地仍然只是看向李祜。

“王妃……处处针对我,容不下我。在王府中,不是我死在她手上,就是她死在我手上!”

“那你又为何要诬陷此事是王爷所为!”

杨大人问。

“杨大人,当初王爷将王妃连人带茶盅从房中赶出来,府中上下都是亲眼所见,我不过是顺手帮…王爷一把!既能满足我的心愿,也能成全王爷,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

地上的人已经渐渐没了声息,双目睁圆不愿瞑目。

杨大人蹲下身探了探鼻息,用手合上她的双眼,在原地静静地摇头。

几个衙役上前将人放在木架上,拉过白布抬走。

令泠长舒一口气,自始至终李祜都未曾睁开眼瞧过她一眼。

一个月前,李祜不知从哪带回一名琵琶女,给她安排府中上好的西厢房。

琼玉生得圆满丰润,眼角眉梢都是风情。

刚回来那几日,李祜宿在西厢房好几日,夜夜笙歌。

想必李祜也曾真的喜欢过她,最起码流连过她的身体。

如今这软香玉体香消玉殒,临死都不愿闭上眼,却换不来面前的人看一眼。

“王妃,都是老夫教女无方,老夫在这向您鞠一躬以示歉意!”

温大人上前道歉,随即陈大人也上前道歉。

两个人一人在她面前鞠了一躬,令她倒是颇感意外。

昨晚的事情,绝不会是温晨和陈雪自爆,那么就是昨日那位拿着东宫令牌的公子?还是……

她朝着那位太师椅上的人看一眼。

又觉得不可能,要是有缘去东宫,见到那位公子得好生感谢一番。

“温大人、陈大人,此事可一不可再,回去好好教教自家女儿做人,否则下次本王见到,可能就直接上刑!”

太师椅上的那位突然冷不丁地开口。

……

温大人和陈大人惶恐万分,连连点头称是,宁王便下了逐客令。

“杨大人,你不觉得此案哪里怪怪的!”令泠开口问。

杨瑜点头。

“杨大人,你也想到了是吗?这鹤顶红是宫中之物,一个小小的琵琶女怎么会有呢?除非宫中有人……”

令泠颇有兴致地说下去,却被太师椅上的人冷冷地打断。

“鹤顶红也不是只有宫中的人才有,琼玉懂药理,她能制作出鹤顶红并不稀奇!”

李祜像是换了个人,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神清气爽地起身。

令泠倒是惊讶于他的冷血,待在自己身边的女人刚刚才死,他究竟是如何做到如此坦然的!

“那小树林里另外两名令府的侍卫,是怎么回事?”

令泠仰起头看着他问。

此时杨瑜已经识趣地退出去。

“不怎么回事?不过是两个碍眼的人,本王做事还需要向你汇报吗?”

李祜眉头微皱,不耐地道。

“啪”地一声,令泠胸口闷燥,不知哪里来的胆子,抬手就甩了耳光在他脸上。

相比昨晚的,这一耳光的力道也不算轻。

李祜偏过头,用舌尖不自然地舔了舔侧脸,忽地轻笑出声。

“李祜,是我看错你!这巴掌是替无辜的人打的,案子如今了结,你好自为之!”

令泠双肩簌簌地颤抖,朝着门外走去。

“王妃……”

候在门外的杨瑜,看着怒气汹汹跑出来的令泠,想去解释什么。

*

花月楼。

三个气宇非凡的男子前后相继进了二楼的包房。

令江和杨瑜点头招呼后,还未正式探讨三人密谋之事。

令江便将目光放在李祜脸上那略有些消淡的五指红印上。

“啧啧啧…这到底是哪个小兔崽子,敢在宁王脸上动土,竟然敢直接打脸!”

令江明里暗里的嘲笑意味不言而喻。

“是宁王妃!”

王妃跑出去的时候,杨瑜便瞧见怔愣在原地的宁王脸上多了这新奇的手掌印。

不肖多说,这就是王妃的杰作。

他说完,李祜倒是扔给他一个多管闲事的眼神。

“原来是这个小兔崽子啊!也只有她能做出这样的事了,不奇怪不奇怪!”

令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也没了先前的嘲弄。

“……”

——哪有哥哥喊自己妹妹小兔崽子的?

“本王欠你们令家?又打又嘲弄,没完了是吧!”李祜觑着他,没好气地道。

“王爷,您何必将那两具尸体的事情揽在自己身上,何不向王妃解释清楚!”

杨瑜憋了一路,实在是辛苦,终于在这里问出口。

“向她有什么好解释的!”李祜眼睑垂下,不屑地道,“何况如何解释?这事她知道得越少越好!”

令江又啧啧啧地笑出声,阴阳怪调地:“没想到,宁王竟还有心想着宁王妃,这要是被外人知道,还以为和离只是王爷和王妃闹着玩!”

李祜拿起身旁的软枕就朝他砸去,正中人下怀,“本王看令将军才是闹着玩,说正事!”

“王爷,琼玉不出所料就是太子的人,只可惜人死了!”杨瑜道。

“不可惜,她不死本王还怕太子那边生疑!如今最好是让太子无所察觉,这样他才能放松警惕!”

李祜修长的手指有律动地在桌面敲击着。

“那小树林里两具尸体岂不是她也知道了!”

杨瑜紧接着问道。

“没错,只不过太子那边是没法接到消息了!”

李祜眼角扯起一抹淡笑。

“看来太子还挺忌惮令府,怕令府的势力偏向宁王!”

令江兀自笑着,而后他又想起什么,又道:“你和我那送上门的妹妹还是尽早和离吧!免得太子那边心里不安,影响咱们的计划!”

……

……

——别人家的妹妹!

*

东宫。

“死了?”李礼淡漠地声音响起。

“案发当场就喝鹤顶红自尽了!”底下一身黑衣侍卫回禀着。

“线断了?宁王察觉到了?”李礼抚着琴弦上的丝弦,用力恶劣地扯断一根。

“看样子不像,倒是他和宁王妃的关系越来越不好。听王府的人说,王妃竟然甩了王爷一巴掌!”

侍卫继续回禀。

李礼脑海中突然便闪现令泠一副气势汹汹打人的模样,他大笑出声,“有趣!有趣!这个宁王妃可真是有趣得很!”

侍卫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李礼向上用力撑了撑懒腰,在桌案上敲了敲,便道:“出门去!”

*

甩了宁王一巴掌,回到瑶光殿的令泠竟有些后知后觉地害怕!

她今日莫不是在老虎脸上放肆动土!

原本还惴惴不安的心情,就被前来回禀的王爷行踪的小厮弄得烟消云散。

“王妃,王爷人刚刚去了花月楼!”

“哦!”

呵!果然是去找温柔乡了!

这瑶光殿的日子实在漫长,令泠要去赚自己的金库。

只是赵姨娘无论如何都不肯同她一起出去,没法她怕钱赚得太多拿不过来,就多带了几个小厮。

赌场门口一如既往地热闹。

不用她打招呼,那小二就认出她来了。

“哟!小公子又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不巧,那日输得底朝天的粗俗男子也在,二话不说就将对面的人赶走,命小白脸过来。

“小白脸,这次你总跑不了!”

令泠欠身笑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不知道是不是她运气太好,还是对方手气太差。

玩一下午,对方只出不进,而她只进不出。

玩到最后,她已经连连打哈欠,兴趣缺缺。

对方挠着头绞尽脑汁地想着下一盘是大是小,可每每开盖都令他大失所望。

“喂!还玩吗?这天都黑了!”

令泠提醒着对方。

“怎么?上次的规矩你没听懂吗?”

粗鄙男子瞧了他一眼,怒吼道。

“没听懂!本公子累了,不奉陪了!”

令泠合上扇子便准备离开。

此时多了几个彪形大汉拦住她的去路。

眼看着就要打起来,周围的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这边。

漓洛挡在令泠身前,刷起袖子准备开打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怎么回事!还玩不玩了!输不起就别玩!”

顺着声音望过去,正是那日在醉仙居的公子。

“关你屁事!”

说着,那几个彪形大汉挥着拳头砸了过来。

那位公子身边的侍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彪形大汉们被打得落花流水,粗鄙男子直骂“倒他娘霉”,便拿着仅剩余的银两仓皇而逃。

赌场的掌柜心疼得看着被砸得乱七八糟的桌椅。

那位公子随意丢下一块黄金扔给他,掌柜的连连鞠躬道谢,只差没将人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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