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闹也就到了午斋过堂,众人先回房,净身换衣熏香,一个时辰后才陆续入五斋堂。
谭温书来得很早,司马晏晞在一众婢鬟拥从下施施而来时,她不动声色抬眼扫了下。
昨晚那是只猫毋庸置疑,虽说最后平安无事,但谭温书时刻警惕着,估计此人不会虚晃一招。
司马晏晞坐下来,斋饭早已在矮几上放着,她品了一口,突然笑道:“咦,我见今日谭施主吃的也是素东坡肉,可吃得惯?”谭温书在衣素惴惴的目光里笑了一下,道:“甚好。”
这边两个容颜绝色的女子暗流涌动,却有张舒明道:“何家三小姐呢?”众人这才看到谭温书身侧空空如也。这厢腾齐远正端着杯盏,阴嗖嗖地盯着某个人,偏那人装看不见似的只兀自食斋,杨光暗自拉扯他:“小薛爷呢?”这一拉险些把腾齐远手里杯盏掀翻,几滴液体洒在杨光袖口,他张口便要大喊腾兄你怎么师父眼皮底下以茶换酒的,怎么自己偷喝酒不叫我!下一刻直接被对方捂嘴。梁知声见状忍俊不禁。
衣素默默移回视线,却愣见方才还一切如故的谭温书坐在那里,脸色发白。
她盯着碗上方的虚空处,指尖剧烈颤抖。
衣素一凛,下意识望向那木制小圆斋碗。莫非……!
却听一道中年女子声嘹亮传入:“何家三小姐?你们的三小姐在这儿呢!”
堂门开着,蓦地两道缠绵身影被搡着一下推了进来。众人一看都惊呆了
——这钗环凌乱的可不就是何果?!旁边那个衣衫不整的,不是薛家淮安伯的儿子薛养真么!虽说二人已定了亲,但这……!腾齐远差点没从席上翻下来,手一抖酒全洒了!
其实何果衣衫也没整齐哪里去,薛养真的衣服一半在自己身上一半在她身上,女子的浅色裙襦和男子的墨色长袍也不知怎么缠在一起,反正十分混乱,男眷们忙不迭避开视线。两个僧人师父在那着装不凡的中年女子指示下,毫不留情地将二人推至地上。
何果脸色有惊慌却不多,反而却更多是天真,一如她上午与众人时一般,而那男子,衣素一边吓呆一边打量,男人女相,颇有几分妖孽意味,此刻唇角带勾,邪笑着生生望着某人,司马正阳一边不自在避人一边杵他:“你又做什么妖了?!”蕲降白与他一道微侧身背对着,扇子也玩不起来了,梁知声看他一脸黑线道:“我还想问呢。”
衣素靠近门边站着,听得众人窃窃私语:“我的天啊,这女子……啧啧啧。”
“啊,行商女子,果真大胆泼辣,青天白日寺庙里都……哈哈哈哈!”
腾齐远唯恐薛养真出事,恨不得把所有事全推到女子身上,赶忙跟着嚷嚷助势:“贱商就是这个不要脸的死样子!她那两个姐再努力又怎样,狗改不了……”
“嗖”地一道飞筷直插入他身前案上,他嘶地倒吸一口凉气,又恨又恼地看去。司马正阳脸色沉寒收回手。
但仍有不少人在说话,且语气内容愈加下流无耻地带笑:“我看这何果这样,她那两个大姐……”
她握拳发抖。
说话的这些,全都是男子。
少女们无不怜惜何果。
她抬手就要解开身上最外那层青缎长衣给脚外几步的何果披上,毕竟自己站在下侧并不显眼。
许樊在旁一把抓人压低厉声阻止:“回来,他们主子的事情,你我不要插手!”
都这时候了,还讲什么礼法规矩!衣素奋力甩开他,奈何一点都挣脱不了对方。正在这时,一袭白色缎子风毛披肩倏然落下,谭温书不由分说将人带起,用自己身体掩过对方。何果在她怀中瑟瑟发抖。
衣素眉头紧锁。
薛养真在地上狂笑,就差打滚,衣素心说他不会是个疯子吧:“哈哈哈哈这女人,她简直要气死我!要不是因为她何家有点实力,我薛养真怎么会娶她一个半商之女!今日,”他边狠狠阴笑着边指过众人,“甚至还把生意做到这寺庙!真是给我丢脸!我骂她,她居然还敢反驳我,甚至还拿自己心慕……来气我!哈哈哈哈!”
他笑着死死盯谁,众人一目了然。司马正阳:“这……”蕲降白哑口,扫了一眼谭温书怀里那人,正巧又与谭温书擦了个对视,见众人都望着自己,真是无语,险些气笑。“何施主?我与你无冤无仇吧?”他额角一抽,“我无妄之灾?”
何果啜嗫道:“……他比较有说服力……对不起……”
司马正阳和梁知声:“……”
谭温书:“……”
众人:“……”
衣素也快气笑了。
“我只微微引诱,她便上了当……哈哈哈哈哈!!!”
这人有病吧,衣素不动声色后退两步,不小心碰到身后许樊,又上前一步。
这人是有多嫉恨蕲降白,不惜在这种事情上找得胜感……
“蕲降白,你还不知道么?圣人这次派你父亲出征,根本没动用沈战军。往日哪次沈战军不随蕲家军出兵?这说明什么?!这明明就是个幌子啊!哈哈哈哈哈!这么做只是为了把靖国公调离,为什么为什么,你知道吗!”众人脸色瞬变,忌谈国事谁不懂,遑论此处全为世家子弟!
薛养真哈哈狂笑:“城外矿山压死人的事情谁人不晓,年关近民不聊生,朝堂那些老狐狸忙着补大洞还惦记着把你们军饷安排得明明白白!早已是囊中之物!圣上根本不敢让靖国公留在这里!哈哈哈哈哈哈你说你爹知道了这些会如何!”
众人骇然无声。
司马正阳满目复杂情绪,朝蕲降白投去一瞥。
蕲降白垂眸,却淡然看着那地上之人。
很难让人确认,他面目是风轻云淡的。
“这都是我堂哥告诉我的,他根本没带沈战军走,他根本没走,哈哈哈哈哈………”
“咔——”
他突然截断话头,惨叫一声,伴随头重重磕上地面声音。
众人一时呆了。
“谁告诉你,是我说的?”
所有人怔然望去。
且见踩在薛养真头上那双黑靴,收束贴腿规整,往上是一个无甚表情,面容惬意,至诡异的人。
他身上穿着高昂纻丝所做的绯袍官服,胸前补子长四十厘米。
由金线和彩丝制成的一头雄狮。
一二品武将?
衣素不知,其他人都清楚。
薛家淮安伯兄长,乃是前沈战军将领,东阳侯薛冰。来人是他儿子,自然也是薛养真的堂哥。
“薛少将。”
“薛少将。”
一时不少人行了礼。
来人淡然颔首,扫视一圈。
衣素如被雷劈在地。
那人目光一瞬间扫过所有人和她这边,也就是看清他面容那一刻——
这是,这是那日在偏殿劫持她的人!!!
那人看过她时,神色毫无波澜。然而她却惊骇至眼前晃过一瞬。
薛沈之视线逡巡至她身侧另一边很远,才收回目光,唇角牵起。
司马晏晞只奇怪。
薛家这个人向来孤傲绝人,迎冬宴和城西寺之礼向来不至。
居然还有一一回礼的时候。
薛沈之垂眸,看了眼地上之人。
半晌,他面色轻淡,弯下腰去,然而某一刻眉宇闪过一丝戾气。
难怪都姓薛。他二人容貌有相像之处,薛沈之甚至比他堂弟更加男人女相,却非柔和之挂,而是昳丽之相,足有邪性祸水之味。
他抓起自己堂弟的头,扯了下唇:“谁说的,嗯?”
何家二女找何果找不到,这才堪堪赶来,一来便将何果揽来。身侧一同的诗安郡主见此景,上前将二人扒开:“你们疯了不成?!”
原来诗安郡主乃是薛养真嫡长姐,薛氏此代独女。
薛沈之呵地笑了声,撒开手。
他抬眸,这才对着那双黑亮,早已看了他许久的眼睛。
挑眉:“好久不见,蕲,施主。”
蕲降白也看着他,笑着。
然而空气里有股胶着压抑气息。
两人对视的墨瞳之中,都是笑意凝结成冻霜,不达眼底。
偏殿,大雪,近在咫尺的逼视。
“我堂弟,方才失心疯,乱言一通。”许久,他才缓缓出声,淡淡笑着,
“国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蕲降白面色平静如水,轻笑回应。
“自然。”
这时众人才注意到一旁的中年女子,纷纷行礼:“夫人。”
这便是住在国公府的一品夫人房桃,蕲降白母亲的远房表妹。
他快步走来:“姨娘。”
房夫人冷笑了声:“我本是来看你,没想到入了寺,先看了出好戏。”
薛沈之笑道:“薛某路上巧逢房夫人,遂一同而至。”
房夫人收起笑,不复言语。
当真是一场闹剧,薛养真甩开腾齐远的手在长姐指戳下兀自起身,何家三女离席整理,不料何果经过谭温书案前踩住破裂的衣裳,脚底一滑,一下将她的斋碗打翻于地。
素东坡肉里的冬瓜,香菇,豆腐洒了一地。
何果慌忙道歉。
谭温书的脸比她身上披的自己的风毛披肩都苍白。
邯郸已经哭了。
“谭施主,你这碗里——”
众人骇得要死:“怎么有猫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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