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靖安点头,神色如常,沈晏正在与衙役表明身份。
宋禅闭嘴不言。
她察觉到暗处有人离开,又有人悄悄补上。
穿过弯弯曲曲的小路,迎面扑来一股风,前几日还开的灿烂的白梅此刻已变成焦枝烂叶,香气全无。
风中还夹杂着一丝古怪的味道。
宋禅跟在池靖安身后,走出月亮门后,眼前豁然开朗。
柳家后院空地上摆满了尸体,仵作正忙着收敛,还有衙役用白布蒙着口鼻,将规整好的尸体用担架抬出院落,运往义庄。
火势烧了整整一夜,直到今日凌晨,有一买菜的老头路过才发觉。
角落里的县令扶着树吐个不停,看到池靖安几人后勉强站直身体,担心身上气味扰了贵人,离得远远道:
“世子,柳家上下三十七口人皆葬身于此,火势先从东侧小院——柳青山婚房燃起,随后蔓延至整个后院。仵作验尸证明,所有人皆是死后焚尸,皆因胸口剑伤而亡。柳家新媳因被丫鬟护在身下而保全面容,其他尸体只能判别男女,无法验明正身。”
池靖安目光如铁,将县令从头到脚扫视一番,随即又蹲下身查看尸体。
久经沙场的狠厉岂是一个小小县令承受得住的。
他心里叫冤,余姚因为雨水充沛、百姓富足,很少有如此恶事。
偏偏皇上特派钦差暗访,遇到这种大案。
县令生怕世子觉得自己无能,忙开口道:“下官彻查过柳家的人际往来,柳家乃先帝钦点皇商,以贩卖丝绸为生,其特有的针法能绣出栩栩如生的仙鹤而闻名南北。柳老爷与柳夫人素来慈善,出资修建善堂、教授技艺,是余姚实打实的大好人。”
宋禅听及此话,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柳家的所有人都带着一张假面,一个商户为何要伪装至此?
柳家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宋禅看向池靖安,柳家又有什么值得世子千里迢迢来此?
县令还在说:“下官怀疑此事乃是名叫宋禅的女子寻仇,其曾与柳公子定过亲,后因种种原因,柳公子迎娶她人。宋禅大闹婚宴,扬言要杀柳夫人。”
“此案最有嫌疑之人便是宋禅!”
宋禅纠正错误:“这位大人,我当日说的是‘见她一次打她一次’,您别道听途说。”
她叹了口气,无奈道:“我行得端,做得正。没做过的事别往我身上安,我不是缩头乌龟。”
县令身为地方官,柳家的婚宴他也应邀出席。“你是宋禅?!”
他吃惊地向后退了一步,转身向池靖安道:“宋禅,便是此案最有嫌疑的人!”
县令嘴在前面飞,脑子在后面追,说完后才想起宋禅是跟着世子而来,纠结片刻又道:“虽有嫌疑,但并不一定便是嫌犯,此案还需彻查。”
宋禅被他又勇又怂的样子逗笑,“县令大人,你可知余姚的善堂为何只有柳家人满为患?”
县令答:“因为柳家善?”
宋禅不知如此单纯之人如何坐上这个位置,“余姚善堂登记在册便有七家,而柳家善堂建立在离城最远的地方,十个孩子中有七个是长得漂亮的女孩,剩余的便是年纪小的男孩。”
“你又可曾见过柳家善堂的孩子长大?”
“我曾听闻柳家花园的红梅开得最是艳丽,不如县令大人好好查查?”
“毕竟,梅花喜肥。”
县令大惊。
池靖安方才一直放任宋禅,听到此处也按捺不住,“沈晏!”
“在!”沈晏立刻上前。
“带人去柳家花园,掘地三尺,看看这上好的红梅究竟用的什么肥!”
“是!”沈晏领命,转身点人。
池靖安手下之人皆行伍出身,尸山火海都闯过,又怎会惧怕死人。
很快,花园的焦土之上便有无数骸骨。
池靖安调来仵作仔细核验,小小一个柳家花园,竟埋葬了近百人尸骨。
宋禅冷眼看着县令的狼狈,目光扫过柳家花园仅存的几株红梅,迎着风妖异红艳。
池靖安这才看向面无人色的县令,语气森寒:“周县令,你毫无察觉?”
“下官……下官……确实不知。”县令嘴唇哆嗦,冷汗直冒,身子晃了晃。他看着白布覆盖的尸骸,又想到所谓“花肥”,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池靖安的目光掠过宋禅苍白的侧脸,最后定格在花园那抹刺眼的红,眸色深不见底。
空中弥漫的焦糊味与浓郁的陈腐气息混杂在一起。
“怕吗?”他忽然低声问,声音只有近处的宋禅能听到。
宋禅扯扯嘴角,脸上扬起假笑,目光盯紧那妖艳的红梅:“怕?世子,有些事比怕死更要紧。”
她迟了一步,今日离开金缘阁才收到消息,否则今日街头巷尾之言皆是实话。
她必亲手杀掉柳家这群畜生!
就在这时,一个衙役抬着担架经过,白布下露出一截焦黑枯瘦的手臂,晚上系着一根褪色、灰扑扑的红绳,绳上挂着一枚熏得漆黑的银铃铛。
铃铛随着抬着担架的动作,在死寂的空气中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
叮当。
宋禅只觉得耳朵齐鸣,铃铛不断响着,胸腔似有重石压坠,难以呼吸。
她脖子上的玉坠灼烧着肌肤,胸口的疼痛好似要将她整个人烧毁。她弯下腰捂住胸口,企图缓解那种压迫感,却于事无补。
她被疼痛带入无尽黑暗,漫天大火包围着她。
“世子!”
沈晏的惊呼声穿透耳鸣,唤回她神志,她望向身侧池靖安。
他双眼流出数道血泪。
宋禅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她指着血泪,难以置信:“怨灵?!”
原来师父说的是真的!
世上真的有怨灵!
玉坠还在不断发烫,宋禅的身体却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她用手将池靖安脸上的血泪抹在玉坠之上。
压迫感逐渐减弱,玉坠透着只有宋禅能看见的红光。
她扶住池靖安的手臂,努力说道:“离开此处!快!!!”
“沈晏!”池靖安凭着感觉喊道。
局面陷入慌乱。
沈晏不明白,怎么短短一会,好好的两个人一个要死不活,一个流出数道血泪!
仓促之中,沈晏只能将二人带回金缘阁。
……
梦里又是血腥味,宋禅挣扎着醒来。
这次梦境有所不同,她有了同伴。她起身拍了拍池靖安,将其唤醒。
池靖安双眼不断流着血泪,却能正常视物,眼睛丝毫不痛。
“这是为何?”池靖安不解。
宋禅答道:“此处乃是怨灵幻境,而你,是被他选中的养分。”
“幻境不出所料,时间很短,其余事情我们等会再说。现在,我们要做的便是记住。”
宋禅手中凭空出现一炷香,“香燃尽之时便是你我回归现实之时。”
池靖安点头。
二人跟随香的氤氲走向一处宅院,宅院破败不堪,有一妇人身着布衣蹲坐在树下教导孩子习字。
伴着月光,母亲道:“儿子,以后你一定要做一个好官。莫学你父亲……”
幼小的孩童不知何为好坏,只单纯的点头,将母亲的话记在心里。
月光越来越亮,清亮的月光竟慢慢变成昏暗暧昧的烛光。
一书生被人推着走进花街柳巷,女人的胭脂香味伴着柔软的身体缠上书生。
书生身体一僵,一瞬后便得心应手,抚着女人下巴,调笑道:“让爷香一个。”
池靖安脚步一顿,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之人,难得情绪外漏。
是愤怒!
香很快燃尽,宋禅与池靖安被无尽的黑暗笼罩,灵魂被封印在寒冷的湖水之中。
宋禅并不好受,皮肤上好似火烤一般,鼻子里却涌入无数湖水,让她无法呼吸。她双手奋力挣扎,却无济于事。梦里全是血腥味,连湖水都是弥漫的血水。
胸口烫的厉害,硬生生将她从梦境拉回现实。
她睁眼便看到几人站在她身前,眼上蒙着白纱的池靖安、沈晏与一个玄衣男子。
池靖安比她早醒一个时辰。
“他是谁?”宋禅指着玄衣男子问道。
池靖安答:“玄衣,我的暗卫。”
池靖安又问:“姑娘可知我究竟为何失明?怨灵是什么?那离奇的梦又是什么?”
宋禅不答,强撑着、跌跌撞撞走向池靖安,吩咐道:“把衣服脱了。”
她之前一直以为,师父为了将她留在雪山治病,编造了她的使命。
如今见到池靖安,这才明白一切都是真的,她需要验证这件事情的真实。
毕竟神鬼之论向来流行,可从未有人真的见过怨灵。
沈晏着急,呵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美色!”
宋禅翻了个白眼,“行,那别治了。他活不过一个月,等死吧。”
“你这人!怎么这样?!”沈晏别无他法,只能听话,转过身却发现玄衣已经把他主子扒光了。
池靖安胸口伤口之上有一个黑色的神秘图腾,很小,与之前的伤口疤痕在一起不怎么显眼。
沈晏明白,这个东西出现在他认知范围之外,他小心翼翼问:“敢问姑娘可能治愈?”
“能治,只是比较难。”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怨灵(已修)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