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客定厥家

三步并做两步,楚王怒红着双眼,近前一步,一把握住了萧幼清想要逃离的手。

然而等待萧幼清的,并不是她心中恐惧的那种男子的强迫,因为接下来她所听到的事,远要比她想的要更为不可思议。

掌心之处传来的柔软触感传进了脑海中,内心有一丝牵动,并为之震惊,甚至是不敢相信,“你?”

她旋即将手抽回,觉得被人戏弄,又觉得有些好笑,也有一丝难过与一丝失落,心中五味杂陈,却道不清究竟是何,“你是女子?”

卫桓垂下手,转身无力的倒在床边,仰头靠在床沿上注视着房梁,眼里闪过的烛光也无法照亮她心中的孤寂,“十七年前,翁翁一家犯了株连的死罪,本该秋后处决,但因国朝之制所定,皇子诞生时会降德音,届时便有大赦,母亲当时怀着我,于是中秋那日,昭华阁传出早产的消息,是皇后殿下守在一旁,没过多久门下省便下了布告,降天下死囚,流以释之,几年后,又遇皇太子千秋华诞,翁翁一家得以归京。”

卫桓靠在床头,眸中灰暗,“于是我,不再是我。”

萧幼清听她解释完一番,极力的平复了心中的慌乱,在短短一刻钟内理清了思绪,与其埋怨倒不如想想对策。

且这本就是她自己选的路,事已至此又能去怨谁呢,况且她带着目的进入楚王府,即便楚王不是女子,二人又会有多少情感呢,她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听话的皇子,现如今这个人的身世就是最大的把柄,握住了把柄便不惧她不听话,“陛下之所以不喜欢你,原来是因为这个…”随后萧幼清低头看着靠床边的楚王,心中默念道:御史中丞李家勾结绰废太子,引罪入狱,所以你爹爹才会痛恨李家,你大概还不知道你那个原为齐王的爹爹,是如何登的大位吧。

卫桓只知道母族犯的是死罪,但究竟所犯何罪,母亲不曾与她提过一个字,也不许她问,宫中似乎也从没有人说起。

“现在你知道了,可以死了这条心,如今摆在你眼前的有两个选择,一,揭发我,还你清白,赵王喜欢你,而陛下素来宠爱他,你可以嫁他保你周全,二,我会请旨与你和离,道明是我的过错,从此再不往来,你仍可自由婚嫁,萧家也不会受其牵连。”卫桓扔出了给萧幼清选择。

少年看似稚气未脱,但却十分精明,所列出的选项中,第一条以揭发楚王身份,弃楚王择赵王,必然会触怒天颜,皇帝一向爱护颜面,即便她自己能得到赵王的庇佑,但萧家恐怕从此就会遭到皇帝的记恨。

萧幼清的出嫁,代表了萧家的选择,既已经下了选择,断没有回头路可走,这或许就是卫桓敢在新婚之夜向她坦白的原因,萧幼清镇定下来,做了一个决定,“那妾要是,选择第三呢?”

“第三?”她倒是忘了还有一个选项,卫桓转过头,眼前是一张面不改色,且五官极为精致的脸,其处变不惊的从容,实在难以将她与深居简出,不谙世事的大家闺秀联想起,“你?”

“既不揭发,也不和离,”萧幼清回道,“妾更不会强迫六王做不想做的事情。”

“妾只知道,妾是楚王明媒正娶的楚王元妃,只要陛下与没有下诏废黜,就没人能够撼动。”

萧幼清的话极有气势,让卫桓沉默的盯了好一会儿。

“六王是不是惊讶,妾为何能这般从容?”萧幼清看穿了她的疑惑,“其实我早该猜到的,那个画像…世间又怎会有这般干净,清秀俊逸的男子。”

萧幼清注意到了她紧绷的神情,便解释道:“但若不是六王亲手、亲口,妾便也不会往那方面想,因为这世间总会有一些出人意料。”

作为皇子,亲王,寻常人家根本不会往男女之上去做假想。

卫桓轻吐了一口气,似乎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她躺在了冷冰冰的地板上,“我真不知,到底是该喜还是该忧。”喜的是她不用死了,而忧,则是她觉得自己可能只是会死的晚一些而已。

卫桓直视着雕花房梁,缓缓问道:“值得吗?葬送自己,你还这么年轻。”

“六王不也是?六王比妾还要小一些呢。”萧幼清反问。

“你这般说辞,倒将我与你说的像是同一类人一样,也是,不都是为了所谓的家族吗,可不同的是,你有选择,而我…没得选。”

萧幼清看着她,心里生出了诸多疑问,生在皇家,作为皇子,难道对于那个位置真的毫无兴趣吗,以皇太子与赵王的心性,无论哪个登位,都不会放过能威胁皇位的手足,就像当初的齐王一样,她看着楚王,却又无法问出口,“地上凉。”她蹲到卫桓的身侧,试图伸手将她扶起。

卫桓一把握住萧幼清伸来的手,将她拉近,双眼直直的盯着,“你既选了第三个,可知道作为妻子应尽之责吗?”

萧幼清愣了一下,“妾说过,妾受册入府,便已是六王的人了,六王想要,妾便给,只是妾不知道,六王同为女子,如何要得?”

卫桓甩开她的手,从地上爬起,“你没见过,自然不知道,只是,”她冷下目光,“本王要的,是心甘情愿,而不是因为利益连自己都可以都出卖的人。”

萧幼清抬起头,有些恼怒的看着卫桓,“若妾没有嫁入王府,六王觉得自己今夜还能这样做?”

卫桓停下拂衣的手,静站了一会儿后才走开,“夜深了,我去外房的榻上睡,你早点歇息吧。”

她忽然在垂帘前停住,“你不揭穿我,我很感激,既然你已入了我楚王府,我便会竭尽所能护你周全,但我护的只是楚王妃,不是你。”

楚王离去后,萧幼清呆站在了床边,“明明不是一个冷冰冰的人,却非要僵着一张脸…”

然而楚王适才的一番话让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兄长所说的青楼流言,或许这个人真的与柳氏有着不清楚,否则一个女子,流连于青楼又能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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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业七年春

契丹来犯,皇帝带着年仅八岁的三皇子卫允盛御驾亲征,大军所向披靡,直破王廷,驱契丹人数千里。

是年冬,积雪刚化,京中梅花盛开,皇师凯旋,军队行走在御道上,皇帝身穿盔甲骑马入城,百姓们夹道欢迎,山呼万岁。

“娘,看,是翁翁与爹爹。”小女孩指着队伍里靠前的武将。

“嘘。”女子朝她温柔的比划着。

小女孩便将白嫩的小手收回。

街道两旁的百姓纷纷跪迎,底下还有人言论皇帝亲征的威武。

“娘,我今后也要嫁给这样的大英雄。”赤诚天真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御马。

女子将她抱上马车,坐下后才将面纱取下,露出了绝世的容颜,“英雄他只是在人前为英雄,到了人后,他或许和咱们一样,有的是哥哥,有的是爹爹、翁翁,还有的…”她卷起车帘,看了一眼御马上的天子,眼里闪过一丝冷莫与哀伤。

“人心好坏,不在最后的成果,娘只希望兮儿今后要嫁的夫君啊,是一个满眼都是你,能够护你周全,与你相守到老的良人。”女子说道。

女孩似懂非懂,“为什么呀?”

女子十分宠溺的摸着她的头,“等清儿长大了,能够分辨人心了,就会明白的。”

“娘!”

“娘!”

萧幼清从梦中惊醒,听到外房传来的声音,于是掌烛前去探视。

萧幼清拿着灯盏小心翼翼的靠近,却发现楚王卷缩在榻上,紧锁着眉目,满头冷汗,不知是什么样的梦,竟让她惊吓至此。

萧幼清回房取了手巾,尽可能的不弄出声响。

随着火光靠近,卫桓察觉周围有异样,遂从噩梦中惊醒,醒来时下意识的抓住了萧幼清替自己擦汗的手。

“六王,是妾。”

黑夜里,只有案上掌了一盏灯,火光微弱,但足已将人看清。

好一会儿,见卫桓仍盯着她不动,萧幼清只得挑眉道:“六王抓疼妾了。”

直到萧幼清喊疼,她才回过神来松手,“抱歉,我…”

“六王若是怕,就睡到床上去吧。”萧幼清道。

卫桓翻过身,面朝着墙壁并不领楚王妃的清,“只要是在王府,哪里都一样。”

萧幼清的关怀,让她的语气好了不少,并提醒道:“时辰还早,你且回去歇息吧,五更就要起,天一亮还要去大内请安,明日恐怕是一天都不能休息。”

萧幼清伸手将她腰间的锦被轻轻扯上,替她盖好撵紧才起身,“那妾身告退。”

“等一下,”卫桓忽然翻身,眼中闪过一丝慌张与恐惧,“可以…把灯留下吗?”

“…”萧幼清看着手中的灯盏,旋即捂嘴笑道:“原来楚王,怕黑啊。”

此刻间她才记起,眼前的楚王,不过只是一个刚满十七岁的少年而已。

咯!——她将灯盏轻轻放下。

才迈开一步便又听到了楚王的小声,“还是算了,你将它熄了吧。”

萧幼清又楞道:“不是怕么?”

“外房中掌灯,外面的人必然会有所察觉。”卫桓道。

萧幼清便撇了一眼屋外的人影,于是按她所说,将灯熄了转身入内。

然而刚进去没过多久,她便又出来了,出来时身上还多披了一件裘衣。

萧幼清走到楚王的榻边坐下,“六王安心睡吧,妾在这儿守着,放心,不会有人进来的,也不会有人想要害六王。”

卫桓看着女子的黑影,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不困吗?”

萧幼清看着窗边的天色,依旧是漆黑,“妾醒来后没了睡意,躺着也是躺着。”

“那你…陪我说说话吧。”卫桓道。

萧幼清转头看向她,看着语气缓和下来的人,并没有拒绝她的请求,“妾曾经有一个和六王同岁的弟弟,他也怕黑,每次都在半夜哭醒,每次…都要妾哄好一阵子才肯入睡。”

她看到萧幼清说话的眼神里,满是落寞,“那你弟弟如今呢?”

“他在我八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没过多久就夭折了,是大业七年冬,那时陛下刚打完胜仗回来不久,国公府…连丧事都不敢摆。”萧幼清回道。

“大业七年啊…我才五岁…也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死在了昭华阁,陛下亲征回来,赵王在战场上受了轻伤,回到大内复发,惊动了整个翰林医官院,于是所有医术高明的医官使、医正都去了淑妃居住的坤宁殿,母亲与阿姊哭着求陛下也没有派太医来,最后还是娘娘…”卫桓说着说着便哽咽了起来。

楚王是昭华阁李娘子所生,她便能猜到皇帝定然是不喜欢的,内宫皆靠帝王恩宠,幼时过得不如人意也在意料之中,但还是不曾想到,楚王身为皇子,竟然连普通人都不如。“没有太医,那六王?”

“后来,是一个年轻的医正偷偷跑到了昭华阁,我才得救。”卫桓回道。

“那太医?”萧幼清继续问道。

“是我娘儿时的故交,私闯后妃殿阁乃是死罪,后来是娘娘出面才饶过了他,现在他已是翰林医官院的副使,也成了负责替我诊脉的太医。”卫桓回道。

“什么故交能做到如此地步,欺君之罪可不是人人都敢冒的。”萧幼清道,“六王将这些秘密告诉我,就不怕吗?”

“本王最重要的秘密你都知道了,如今还有什么比得过它呢?我告诉你,是想说若今后要求医,找孙副使便是了,他能信。”卫桓回道。

“妾也不会辜负六王的信任。”萧幼清道。

对于称呼解释,宋代喜欢按排行叫人,太子叫楚王叫六哥,叫赵王三哥,赵王叫楚王也喊六哥,爹娘喊自己的儿子也可以这样。

而我在文里的安排是这样的,郎是比较亲切的,有长辈的宠溺,或者是爱人之间~哥的话就是中规中矩,家中常称。

不同场景,环境,以及人物心里状态不同时称呼会不一样。

另外关于过早让王妃知道小桓是女子这个也是有原因的,并不太想让小桓披着“男子”身份被王妃喜欢,然后为了婉转来个什么我只爱你的人…还是算了吧…

两只其实都是很温柔的人,很容易被吸引,而且都很会撩。

另外大家新年快乐哟,放心不会虐的,等着糖~

希望大家都平平安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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