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悄无声息的落下,从一开始的小冰珠,逐渐形成一片完整的雪花,直到漫天飞雪。
整座枫城白雪皑皑,百姓们大都闭门谢客,在家中生起火炉,准备过冬。
此前囤积的粮食也在此时派上了用处。
枫城的街道角角落落都积满了厚厚的雪,马车难以通行,倘若要走访,只得步行前往。
街上零星几位外出囤粮或者是想趁着这大雪倒卖粮食的无良商家,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困难的行走。
衙门现今难得空闲,捕快们也无需上街巡逻,全都在挤在衙门里的火炉旁取暖,倒是生出一片祥和的景象。
此时的一抹红色在洁白的雪地中显的格格不入。
四位健硕的男子,穿着厚厚的棉衣,正驼着一架红色的轿子艰难的在雪中行走,口中似乎还低声整齐的喊着口号。
间歇性的寒风将轿子的轿帘吹起,里面坐着一位中年男子,这男子身披黑色锦缎狐裘,手中还捧着暖手炉,但依旧冷的直哆嗦。
看前进的方向是百里府。
百里府门前的积雪早就被一扫而空,露出潮湿的地面,管家也早已等候在门口,准备迎接这位贵客。
“冯讼师,家主在房中已备好热茶。”管家一边给冯褚换一个新的手捂,一边引着他前往百里珏的书房。
自从程晚重新提交了诉状,这冯褚倒是有些耐不住性子了,频频来找百里珏。
百里珏近日一心扑在了铺子的经营上,等冯褚到的时候,才放下手上的账册。
“冯讼师,诉状我已看过,程晚所告之事,还请冯讼师亲自出面。”
“今日前来,正是要说此事。”
冯褚难得一见的焦躁,身体因为太冷,还不自觉的哆嗦了一阵:“程晚一行人朝着西南方向去了。”
“听闻出发之前,还去拜访了您第一位夫人的亲属。”
“接连好几天的雪,已经盖住了他们的足迹,看这方向怕不是会被他们发现端倪。”
百里珏摸了摸自己受伤的家族戒指,冷静道:“许是去寻上官了,那无风村,我们派了那么多人过去,都没成功,他们区区几个人,能成什么气候。”
“家主,荒冢也在那附近,我担心……”
“不是都处理干净了?”
“确实处理干净了。”
冯褚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打鼓,总觉得不安。
又许是因为太冷了,紧紧的咬着后槽牙。
冯褚出门的时候已经起了风,想来又是一场暴风雪。
而居于郊外的荒村这边,暴风雪似乎来的更早一些。
程晚一行人在荒村的周围艰难的徒步。
昨晚刚烘干的鞋子早已被雪渗透,浸湿。
油纸伞也挡不出四面八方的落雪,索性直接迎着风雪前进。
前面带头的是那位上了年纪的村妇,虽然头发花白,可腿脚确实利索,只是慢了些。
“就是此处了。”
此处只有一座墓碑,墓碑上落满了雪,老太太用冻红的双手讲这墓碑清理干净。
上面只露出一个名字,并无身份。
老太太摸着那块墓碑,突然哽咽:“这是我女儿的墓碑,那些杀千刀的人,在她死后都不放过她,一把火将她烧了个干净。”
梁烨也过去帮忙,在碑前清理出一块空地来,弯腰拜了三拜。
“老太太,是我父亲对不住你们。”
这妇人摇了摇头:“你父亲已经做的够多了,还连累他担了污名。”
程晚等人见状,也弯腰一拜,并进而问道:“老太太,你说的尸体在哪?”
“就在前面。”
“前些日子,他们又来人在这村子巡视了一番,像是生怕有什么活口。”
“我一直躲在地窖中,本想入夜之后赶回无风村。竟被我看到这个方向有火光。”
“我腿脚不利索,又担心他们返回,更想抓住他们的把柄,便一直等到第二日。”
“待天蒙蒙亮的时候,我才前往,竟然是大量的,还没有烧干净的尸体。”
“这是造孽啊。”
“此地便是他们烧尸的地方。”
这荒郊野外的地倒也平整,唯独这一圈地凹陷,苏暮用随身佩剑,挂除了覆盖的积雪,露出了里面可怖的一面。
这里面都是层层叠叠还未燃烧殆尽的身体。
有的只剩下一些腐烂的躯干,露出包裹在里面的骨头。
有的身体部分早已被烧成了灰,随着泥土早已被风雨带走。
“那日凌晨时分,下了好大一场雨,这才没有烧干净。”老太太遮着面,实在是不忍心看到这个画面。
“坏人自有天收。”程晚也捂着嘴巴,被腐烂的恶臭熏的有些许的反胃,“这倒是意外收获。”
显然她和苏暮同时看到了被压在底下的一具完整的尸身。
面部已经模糊,身上早已溃烂,最令人惊怖的是他的腹部,肉眼可见,里面已经没有器官,只剩下一个骨头架子和连着骨头腐烂的皮肤。
程晚还是止不住的呕吐,腐烂的臭味混合着潮湿的泥土的味道,直接冲到胃里,将胃里所剩无几的货吐了个干净。
本想找个干净空旷的地方呼吸口新鲜空气,可所到之处,一脚一个白骨。
许是近日大雪大风,融化的雪水带走了表面的泥土,露出里面本就随意放置的尸身。
叶东篱本在一旁照顾程晚,走着走着却停在了原地。
“老板,这个人……”
程晚难受的五官全都挤在一起,看见骨头就反胃,远远的在一旁眺望:“有什么问题?”
“好像是那位百里夫人。”
“这个镯子我认识!”百里丰耳尖,听见他们讨论,便迅速走来:“这人手上的镯子是我母亲给她辟邪的,所以我有印象。”
“这第二任叔母。”
程晚一脸摒弃:“百里珏对这几任夫人是真没感情,连你们祖坟都不让进,就这么随意扔在乱葬岗。”
“二叔说他的夫人都是不明原因死亡,怕会坏了家族风气,便自行找人处理了。”
百里丰一边说着,一遍已经找了根木头开始挖了起来。
他跟着程晚这么久,自然是知道程晚要验尸的。
程晚捂着口鼻,顺势走到百里丰身旁蹲下:“骨头都被烧焦了。”
“看看还有没有随身之物,带回去罢。”
“想必其他几具也在此地,好好找上一番。”
荒坟的深处是一条窄溪,溪流的对面是一座山,山脚下有几座草棚,草棚上被覆盖了厚厚的积雪,草棚里面似乎种植了什么。
窄溪中的水早已结成了厚厚的冰块,程晚几乎是滑着过去的。
“老板!有新的发现!”百里丰在溪流对面挥手呼喊。
苏暮见程晚又想蹚冰而过,见她在冰上滑溜的样子,不免担忧,直接一个轻功将她带上了岸。
“程讼师,胆子倒是大。”
“倘若这冰碎了……”
“不是有苏大人嘛~”程晚整个人难受,声音也软软的。
叶东篱搀扶着老太太,梁烨则手上拿着一棵绿色的植物,和程晚汇合。
“程讼师,这是土三七。”
“老太太说,这里有大部分的人都是土三七中毒而亡。”
“土三七?”程晚思索了一番:“老太太是如何得知的?”
“她住的那个村子里的人,有段时间都的了怪病,上吐下泻,最后身体溃烂而亡。”
“后来有人查出来水源被此种叫土三七的草药浸染了。”
“因着剂量太大,造成了大部分人的死亡。”
程晚和苏暮对视了一眼,他们心知肚明,部落族□□的主要成分便是土三七。
如此一来,便可以说通了,想来是在用这些人试药。
想要达到一种不知不觉致人死亡的效果。
这里便是源头。
此前都城查出来的制药坊不过只是调整药效的一个分部罢了。
“不好。”苏暮紧紧握着自己的佩剑,似乎是有了想法。
与此同时,程晚也想到了。
“所以,最终目标是……”
程晚顿了顿,不敢再细想,倘若真如他们所想的那般,恐怕会影响到程晚的一年之约。
想到此,不觉烦躁,便喊着大家回去,准备马不停蹄的赶往无风村,早日解决这边的难题。
积雪越来越厚,最深之处已经高于脚踝,马车一路颠簸,行进缓慢。
北风呼啸,马车也难顶这四面八方袭来的风,程晚抱着暖炉,目光空泛,安静不语。
苏暮骑马已经先行一步,为众人撒盐开路。
梁烨在外驾车,冷的牙齿打颤,只想快点赶到目的地。
车内车外都陷入一片寂静。
百里丰冷的一只在搓手,他长这么大都没经受过这种寒冷,更别提是看人眼色行事了。
但是看大家从荒冢回来,便各怀心事,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去调节气氛,眼神从每个人脸上飘过,最终还是一言不发。
叶东篱见百里丰局促的样子,不觉好笑:“老板,你们怎么知道老太有冤情?”
程晚懵懵的抬头,声音微弱:“梁老讼师那个案件的女孩是一位小绣娘。据传自小便极具女红天赋。”
“一双巧手,所绣之物灵动天然。”
“她本来是以卖自己的绣布补贴生计,后来被那位富商看中了,想和她谈买卖,谁知那富商的儿子却以此诓骗了她,□□了她。”
“若不是小百里说了老太太家那副画的由来,我也许都联想不到此事。”
“不过,我们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
“老板,你和苏大人两个暗示的眼神都没有,就知道要干什么了?”百里丰一脸不解。
“确实很有默契。”程晚也不藏着,一脸满意的笑了笑。
“老板和苏大人真可谓是天造地设。”
“叶大女侠。”程晚看了看叶东篱,又转头看了看百里丰,对着叶东篱意味深长一笑。
梁烨驾停了马车,和百里丰做了交班:“小公子,还劳烦您先行驾车。”
百里丰倒是懂事,裹了狐裘便出去了。
梁烨坐在了百里丰的位置上,正面对着程晚,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知如何开口。
“梁讼师,可是要问我怎么知道的?”
“那个案件的前因后果连我都不甚清楚,程讼师是如何知晓的?”
“十八年前,枫城的府尹便是如今的刑部尚书。”程晚顿了顿,她心中有些顾虑,这些本是些秘事,若不是她在刑部翻找程家相关卷册之时无意间看到,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晓这些。
“原来不是没有卷册,而是被带走了。”梁烨突然激动道:“那岂不是可以帮我父亲证明清白了!”
程晚摇了摇头:“没用的,你以为他为什么要拿走卷册,这是他的退路。”
梁烨叹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所以你之前的话是这个意思。”
“早就有了真相,只是没有话语权罢了。”
“还真如师傅所说的那般。”叶东篱想起了下山前,她师傅交代的话:“如今这个世道,掌握在权贵手中,百姓连活着都很困难。”
“是啊,老太太都是半只脚入土的人,就是为了给女儿伸冤……”梁烨突然释怀:“我定然将这些吸人血的人全都送入大牢,然后昭告所有人,我父亲是无辜的。”
虽然行进的缓慢,可终是在天黑之前到了无风村的村外。
“苏大人好像和什么人打起来了!”百里丰驾停了马车,大声和马车里的人报信。
率先冲出去的是叶东篱,剑瞬间出鞘,脚尖轻点马车边缘,持剑飞向了苏暮所在之处。
正在此时,一道暗箭从叶东篱身旁划过,刺伤了百里丰的肩头,直指马车中央的人。
“程晚!”
苏暮已经体力不支,单膝下跪,周围还围了一圈手持双节棍的村民。即便如此,他还是看到一支暗箭朝着马车射去。
叶东篱当即调转方向,可还是晚了一步。
暗箭正中程晚胸部,随着箭的力道,程晚破车而出,重重的向后飞了出去,倒在了地上。
马车也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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