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风村位于枫城的西南面,三面环山,水路四通八达,易守难攻。
村子的入口之处设置了多种机关,村口有暗哨,来访之人,未到村口便已被察觉。
倘若非本村之人,便会被即刻射杀。
这些年来,无风村周围遍布了杀手,可都无功而返,后来便再无外人前来。
百里丰从破碎的马车上站起来,捂着受伤的肩膀,大骂道:“真是帮畜生!我们不过前来寻人,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
说完,还大义凛然的往前走了几步。
梁烨被马车摔了个屁股墩,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跑到了程晚身边:“程讼师。”
程晚捂着胸口的箭,已经在地上躺了好一会。
被梁烨拽起的时候,她才眼眸微张,有气无力的说道:“梁讼师,我将……命不久矣……咳咳咳……”
“一定要……一定要……替我……报仇!”说罢,眼睛一闭,头一歪,便再无人声。
梁烨右手颤颤巍巍的去探程晚的鼻息。
没有任何气息!
正当所有人都气势汹汹准备上去大战一场的时候,无风村出来了一位中年男子。
这男子身高八尺,身型魁梧,黝黑的皮肤,一圈络腮胡,头发高高束起,眼睛聚神犀利。
严寒的天气,却只穿着单衣,身上背了把木质的弓,腰侧则是一筐子自制的铁箭。
他惊讶之余又带着一丝不屑:“躺在地上的那位,别装了!”
程晚这才睁开眼睛,磨磨唧唧的从地上爬起来。
“还从来没有人能在我箭下逃生。”
程晚拍了拍梁烨,告诉他自己没事,狠狠的将胸口的箭拔了出来。
本来还想躺着看戏,看到大家都拿着武器一副严正以待的样子,也紧张起来。
毕竟气势不能输!
“还多亏了这玩意。”程晚从怀中掏出先前带出的虎符,这虎符坚硬无比,被利箭所刺,也只是虎身有一个箭眼般的小洞。
苏暮看到虎符,用尽力气,第一时间撤到了程晚身边:“快收起来!”
那无风村的男子看不清这边的状况,但显然,在程晚拿出虎符的那一瞬间,他已经注意到了程晚手上的东西,却又不好确定。
“敢问几位前来找谁?”
“找上官老师!”百里丰虽然受了伤,可中气十足,气势丝毫不减:“告诉他,他的学生百里丰求见。”
“他们呢,他们是谁?”
“在下苏暮。”苏暮的剑入鞘,首先表示友好。
“我是程晚。”程晚说的毫不客气。
“在下是……”
还没等梁烨自我介绍,那男子便直接跪了下来。
“程家军在此恭迎程姑娘。”
程晚一脸懵,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一个程家军,而且怎会在此地。
“苏大人,程家军算我父亲的私兵?”
“不算私兵。”
“听闻程将军临危受命,圣上让他组建一支既能搜集情报,专工骑射发明,且能行暗杀事宜的特别小队。”
“专司不能完成之事,由程将军直率,以虎符为号。”
“没错,在下程虎,曾是程将军手下一名骑兵将领,后被程将军调至特别小队。”
这位名唤程虎之人,走到程晚对面,态度恳切:“程姑娘,可否借虎符一观?”
“我并非怀疑程姑娘的身份。在程姑娘进入枫城的时候,我们便已得知消息。”
“只是虎符早已失踪之久……”
“无妨。”程晚也是不拘小节之人,虽然心有疑虑,但如今也没辙了,走也是走不了的,还不如信了他们。
“确实是真的虎符。”程虎细细查看过一遍之后,双手托着恭敬的还给了程晚,并迎众人入村。
无风村盘踞于三座山的山脚,外面看只是一个小村子,可内里却别有洞天,俨然一座世外桃源。
面饼铺子、成衣铺子、打铁铺子等等应有尽有,每家每户门口都是花花草草,植被覆盖率达到了百分之七十,就像是生活在花园中一般。
花草上盛着小冰珠,树木枝叶上还堆着厚厚的雪。
这里的百姓相处的其乐融融,即便严寒,各家各户之间隔着个篱笆庄子有说有笑的。
他们竟然在吃火锅!
“这里竟然有火锅!”程晚不可置信,闻着味就站定在一家村民门口,她可好几个月没吃到了,就馋这一口。
程虎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这还是从您的铺子中借鉴来的。”
“我们在都城的探子,常常会把您的事情传回来。”程虎嘿嘿笑着:“您这吃法,既美味又方便,我们便依葫芦画瓢。”
“好家伙,你们独自在这实行区域自治啊!”程晚依依不舍的看着火锅逐渐远去,舔了舔早就被风吹的干裂的嘴唇。
“程姑娘,到前面的院子,我们也吃。”
“对了,程姑娘,你们要找的上官先生,进山采药去了,许是明早才会回来。”
程虎一边说着一边领着他们进了一个超大的院子。
与其说是院子,不如说是一个开放式的大型草场地,依山而建的木屋,以及延伸到山中的木梯子。
“我们人多,需要日日操练。”程虎解释道。
“山顶养了一群信鸽,用来传信,住在山上也方便。”程虎一改之前严肃狠戾的样子,突然变得腼腆起来。
院子里人多,蔬菜也都是刚从地里拔出来的,肉类也都是白天现杀的,新鲜的很,火锅很快被准备好,夜幕也早已笼罩。
程晚哪顾得上其他,二话不说便开吃。
百里丰和梁烨则一直惊叹于此地的环境和融洽的氛围,可算是见到了真的桃花源。
叶东篱一直跟在程晚的身侧,还贴耳问她,为何就这么草率的相信了他们。
程晚也不明白,她在被箭射中的时候,似乎有一段回忆涌来,可时间太短,就被梁烨晃醒了。
再加之,既然一定要入无风村,并无回头路,还不如就此跟着看看情况。
叶东篱还是一直保持警觉。
苏暮也是时刻提防,一路无言,自从知道程家军还存于世之后,更加的忧心忡忡。
“你们一直居于此?”
程虎并未正视苏暮的问题,程晚见他俩似有隔阂,便接话道:“这位苏大人在刑部供职。”
见程虎依旧不答,便停下筷子又补充道:“他的母亲是先长公主,你只管答便是。”
这程虎一听说苏暮是长公主的儿子,这脸色也是说变就变,立马笑脸相迎:“对不住啊,苏大人。既然令堂是长公主,那便是自己人了。”
程家和长公主往来甚密,想来是人尽皆知,有这层关系在,办事方便多了,程虎全盘托出。
自七年前,程将军被截杀之后,程虎带领的特别小队便一直隐匿于此,一来是继续搜集各地情报,查清程将军遇害的真相;二来,便是等待虎符的出现。
当年程晚和虎符一起失踪,程虎等人查了许久,终于在一个小渔村发现了程晚,本想问她程将军被截杀和被污蔑叛国的经过,可程晚当初太小了,又是从血海中好不容易存活下来,一直呆呆的,一问三不知,只能指引她去找她的叔父,好让她活命。
又经过了许多年,这特别小队有的人已经厌倦了刀尖上的生活,便在此生活下来,而有的人则继续跟随程虎,日日操练,联络各地暗桩,搜集情报。
后来,不知道前面的村子经历了什么,一夜之间,被屠了个干净。
偶有几位侥幸幸存下来的人,便被程虎他们收容了,一起生活在此。
后来每每有滋事者上门,恐怕就是为了这几位幸存者,想要绝了后患,便不断派人来暗杀。
这些人索性不管三七二十一,凡无风村人出村就被无端被杀。
程虎他们万般无奈之下,才掏出看家本领,建机关,设地刺,轮番巡逻。
不乏有见多识广者,认出程虎一行乃是军人出身,为了不暴露身份,只能将他们杀了个干净。
在此之后,无风村便和枫城的那些个权贵结下了梁子。
几轮互相厮杀之后,双方都没讨到好处,也就休战了,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程晚权当作听故事一般,夹了一筷子肉往嘴里塞,含糊不清的问道:“那你们清楚荒冢的北边是什么地方吗?”
“那地方,原先是几座很巍峨的高山,可是邪门的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山头越来越矮,随之而出现的就是各种毒物,毒沼,根本没人敢靠近。”
“有没有可能里面本来就有人,然后靠山吃山?”
“苏大人,我们也派人翻山去调查,可也没听到任何动静。”
“山上可有见金属矿石?”
“不曾见到,不过其中有座山很烫,还冒着热气。”
程晚听着程虎的描述突然被呛到,这是碰到火山了,还是活火山。
那必然是没人可以在那边生存的,山头越来越矮想必就是微弱的地壳震动,又或是海拔发生了变化。
可是那满山的土三七又作何解释,是什么人养在那边的。
“这附近除了那山,还有没有不同寻常的地方?”程晚放下筷子,陷入沉思,一想到案件的事情,顿时有点食之无味。
程虎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没有其他异常。”
“屠杀是怎么回事?”苏暮心绪不宁,手上握着筷子,可碗里空空,并未有进食迹象。
“几年前,那村子得了一种怪病,身上全都不知不觉的溃烂,流脓,直到死亡。”
“县令担心传染,便将那些得病的人聚集了起来。”
“与其说是聚集,不如说是圈禁起来等死罢了。”
“不让大夫看病,也不让家属探望,倘若有人经受不住溃烂的疼痛而发疯的话,就会被射杀。”
“村子里弥漫着血腥味和令人作呕的身体腐烂的酸臭味,没得病的人想要出村避难都不给,说是病因携带者,一并禁足在了那个村子里。”
程虎一脸唏嘘,他虽然没有亲眼看过那场面,但听后来侥幸逃出的村民描述,就知道那该多么绝望。
县令又打着为百姓考虑的旗号,在此滥杀无辜,可恨至极,不禁连连咂舌。
“我又想来一件事。”程虎表情突然严肃。
“前阵子,多了些来寻那位上官先生的村民,差点被乱箭射死。”
“一开始我们还以为都是上官先生的亲朋好友,哪成想,竟然都是住在前面的邻居。”
“据说是因为家里遭了难,他们的男人本是出海打工,谁知道竟然死在了海上。”
“听说那东家给了一大笔钱,可钱哪有人命重要啊!”
“可是开膛破肚而死?”
苏暮似乎抓住了一些线头,稍加理清,便能看清整件事情的脉络,可又始终无法抓住精髓。
程虎挥了挥手,无奈道:“具体如何,倒是不清楚了。”
他大口的吃了块肉,吃完又觉得不甚雅观,便用衣袖擦了擦嘴,继续道:“上官先生向来孤僻,也不喜与我们交流。”
“独自一人在那山脚下盖了个茅屋,整日整日的研究药材。”
“偶尔和一位老太太聊的起劲。”
“后来有更多的妇孺来找他,也不知所为何事。”
百里丰听到此,心里发酸,他印象中的上官老师是非常健谈的,常常是在幽默的故事中教会他们人生道理。
对待各个小掌柜也是亲如兄弟,互相帮衬,常常会聚在一起饮茶聊天地壮阔。
“程……程将军?”百里丰小心翼翼的开口。
“啀,不用那么见外,都是程姑娘的朋友,喊我程哥就行。”程虎一把子拍了拍百里丰的肩。
百里丰被拍的肩膀骤疼,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程哥,上官先生是如何到此地的?”
“我们都是他救下来的。”
程虎叹了口气,似乎是很不想回忆:“那段时间,程大将军出事之后,有三拨人马在找我们,其中两拨人对我们赶尽杀绝。”
“我们打了一天一夜,才险胜,后来实在体力不支,再加上负伤,就晕了过去。”
“醒来就已经在这里了,是上官先生救了我们。”
“我们看了此地的地形,易守难攻,极易躲藏,就在此地安顿了下来。”
百里丰见问不出什么,便作罢,准备明日见了面再做打算。
程晚吃了个半饱,在他们聊天的间隙,已经逃离了饭桌,找了个凳子瘫着,有随手拿了块厚厚的狼皮盖在身上。
苏暮坐在了她的边上,拿着小佩刀,在地上划拉着什么。
“程晚,变天了。”
苏暮把都城的各方势力都用符号一一罗列在地上,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苏大人,天气好着呢。”
苏暮歪着脑袋不解的看着程晚,程晚勉为其难的从温暖的狼皮中探出一根手指,朝天空指了指。
“天放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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