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讼师大会的风,都城的大小讼师所的接案量都大幅上升,毕竟在这个阶段,讼师们办案都会更为谨慎。
程晚去明镜讼师所巡视一番,便早早回了飞竹苑,主要是嫌吵,加之自己参加了讼师大会,也不能再收案,更觉无聊。
已经两日都没有看到何吴和梁烨,叶东篱和百里丰也是日日不见踪影。
更别提是一回都城便神出鬼没的苏暮。
反倒是陈夫人日日来飞竹苑,和程晚唠嗑,聊些家长里短。
程晚听着乐呵,也不扫她的兴,每日准备些点心果子好生招待着。
可今日却是一反常态,未见到陈夫人不说,却等到了许茫。
见他神色匆匆,在院子内环顾了一番,便问了一声:“怎有空过来?”
“可见到家母?”
“未曾,我也好生奇怪,今天都没见到她。”
程晚见他着急忙慌,安慰了几声,便随同他一起上街去寻了。
街上不比往常,治安署加大了布防,官兵随处可见,陈夫人又是爱交朋友的有趣之人,逮着一官兵,便问出了下落。
西大街的百姓们正在聚集游街,而陈夫人竟然是组织者之一。
“母亲,即便你们号召全城百姓游街,这朝堂之事也并不会因此而被左右。”许茫这话说的苦口婆心。
“那又如何,我们只是行所能之事,结果自有天定。”
程晚并不清楚其中缘由,依稀从一旁的百姓口中,大概知道是因为朝堂主和,割地赔款,才导致民心不稳。
赔款数额巨大,国库吃紧,各大世家自是跑不掉,参与此等示众却也是合理。
可普通百姓只觉得这等屈辱之事,发生在大阖简直不可思议,纷纷要求派人再战。
大阖自建国伊始,便是一路打仗打出来的,不论男子还是女子为官,都善兵法,通武力,仿若与生俱来之能。
独这部落一族,亦是善战之辈,两族之间拉扯许久,因着部落族人口稀少,而惜败于大阖。
这些年,部落族连连骚扰边境,虽有三皇子、六皇子固守,但不是长久之事,如今在这个节骨眼上,主和便是认输。
百姓自然不认。
局势不稳,都城人多眼杂,好在陈夫人平安无事,程晚也不久逛,未到飞竹苑,便听见了梁烨和何吴的争吵。
“梁讼师,当事人都不配合,即便我们耗尽心力去调查,连个资格都没有,还如何扳回一局!程讼师也是个甩手掌柜,好几日都未曾见到她。”
“你莫急,那女子想必是有苦衷,我们的调查方向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我们的推测倘若能成立,找到证据还是有机会赢的。”
“这案子早已是旧案,这么多年别说是证据,连卷宗里面的证人都找不全……”
程晚在外面听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毕竟这事她却有责任。
本只想简单的走个过场,但何吴的胜负心到让她羞愧起来。
可是这篱笆墙怎么挡的住程晚的身形,何吴又是何等的敏锐,眼神稍一瞥便看到了她。
“程讼师,不如直接进来听。”
程晚摸了摸鼻子,一脸心虚,拖着步子进了院子。
这事想来确实是她的问题,倘若不是她消极怠工,哪里用得着二次庭审。
可是程晚又总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再推着她前进,让她非常不爽,如此纠结之下,便耽误了很多事情。
何吴和梁烨围炉而坐,程晚找了个空位便也坐下,拿出自己的本子。
其实她也完整分析了整个案情,也有自己的一些设想,可是设想只是设想,没有证据支撑。
如今明面上的证据足以给当事人定罪,即便再深挖,也只能减轻罪责。
当然这只是她一开始的方向,与他们两人别无二致。
“我近来和陈夫人接触颇多,她也经常带我去邻里之间唠嗑,言辞之间,听闻我们的当事人是一位腼腆、温柔,从不与人红脸的女子,整日挂着笑容,即便她生在柳巷,却能得到大家的怜惜。”
梁烨听了程晚的描述皱着眉连连摇头:“这不对,我们见到的明明是很骄傲的一位女子,饭脏了,便不吃一口,身在牢狱,也要辟出干净之地,才肯容身。”
何吴也是一脸震惊,她小心翼翼的说着自己的推测:“难道,是双生子?”
程晚继续道:“没错。吏部的人口官册中确有记载,不过,要想获得代理权,还是要找到本人才行。”
“另外,还有一处,大火只是掩盖真相的遮羞布,根据仵作调查,致死伤在头部,与烛台缺口吻合,而已知烛台重十余斤,女子不能举起,便只剩男子,但是这男子为何一定是乡绅的大儿子,为什么不能是他的小儿子呢?”
何吴惊叹大赞道:“有道理!我们理所当然的认为那女子是凶手,而一起行凶之人必定是与那女子亲近之人!竟然从未想过那小儿子也是疑犯之一!”
梁烨拿着笔边说边写道:“那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找到乡绅的大儿子的不在场证明。”
梁烨的习惯还是从程晚那里学来的,非常受用,可以随时随地复盘案件。
程晚搓了搓手,喝了一口茶,初春的风冷的刺骨,她若有所思的看着何吴。
“何吴,一定要赢的理由是什么?”
程晚觉得,这次的案件,倘若能做到减轻罪责,便能过了第一关,毕竟后面的手不会让她失败,一定会送她进决赛。
换了她以前,只要达到目的,便不会去深究,可是这一步步走来,何吴的坚持,让她非常惭愧。
反观梁烨,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求胜欲,而她呢,即没有求胜欲,甚至在利用他们,明知道问题的方向,只作壁上观。
对何吴的坚持,她是疑惑的,便趁着思索的空档问了出来。
何吴盯着煮茶的小火苗看了许久,盯到眼睛被火光刺痛,才慢慢说道:“这是我的第一个案件,我想尽我所能做好它。”
“程讼师,我希望这个世界上没有冤案,如果有,我希望自己能成为那个昭雪的人,这是我成为讼师的目的。”
程晚低头烤着火,呢喃着:“哪有这么容易啊。”
“你说什么?”
“没什么,第一个案件确实很重要,你以后所有行事都有了参照。”再抬头,程晚又挂上了她疏离的笑容。
回答完何吴,又顺便从自己的兜里拿出一根改造的铅笔递给梁烨:“试试这个。”
梁烨写了两笔,连连赞叹。
梁烨佩服程晚之处,便是在此,她好像从来不会被任何规则限制,也不会被任何框架困住。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程晚初入讼师行业的时候,她的师父告诉她,不论案件本身如何,最重要的是当事人的权益,将现有证据利益最大化,合法化。
加之她本身聪明,所以她在现代更加的如鱼得水,她在框架里面活的肆意并享受这些带来的财富。
可是她却忘了,一开始接触法律的时候,她也像何吴一样,有着一腔热血。
这腔热血在来到这个时代之后重新沸腾,并且她发现,不仅更加游刃有余,还能给人带来无限的成就感。
可如今为何又冷却了。
程晚不知不觉又走回了西街,她潜意识觉得在西街能看到想看到人。
果不其然。
西街的游行队伍并没有因为陈夫人不在而作罢,相反,声势更加浩大。
这条队伍的人足能占满一整条街,他们从西街开始,顺时针而走,再到西街结束,周而复始。
不仅治安署,所有衙门的大小官员全都出动了,不过杯水车薪。
程晚在人群中一眼就找到了苏暮,他正在和什么人交涉。
她走过去默默的站在苏暮的身后,掩在人群中,却也看不出她的故意为之。
“苏大人,真不是我说了算的,这是民心所向。还望苏大人能把百姓的心声传达给圣上。”
“我定会传达,你们这样只会加剧两方的对立,扰乱圣听。朝堂形势复杂,皇子间的内斗尚未结束,你们的行为怕会被有心人利用。”
“有心人?他的太子之位如何而来,还需要我说吗?苏大人,你也是受害者。”
“慎言!”
“长公主之死,程将军之死,哪一个不是先皇后的手笔?难不成她的儿子想要复刻她手段?随便给人按个污名,铲除异己,自己坐享其成。他主和不就是安的这个心!”
程晚越听越觉得自己漏掉了些重要的事情,既然谈话中涉及到了自己,问一嘴也不算过分,她挪了一下身体,与苏暮并肩,浅浅问道:“先皇后?人人都传先皇后是为保卫城池而以身殉国,难不成这其中还有隐言?”
那人眼睛瞪大,指着程晚的手激动的颤抖:“程,程讼师!”
苏暮迟疑了一下,还是向她介绍了此人的身份。
这人乃是程虎的儿子,程克。不仅如此,如今都城读书人以他为尊。
他满肚子学问,却拒不入世,认为当今世道,无序,无为。
这下轮到程晚惊讶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程虎竟然还有一个儿子在世,一瞬间既害怕又安心。
她不知道程克知不知道程虎的事情,但程克见到程晚显然很激动。
“程讼师,在下程克,仰慕你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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