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下雪

怔怔地呆立原地,半晌,他倏地涨红了脸,对她道:“有一事我一直未曾与你说。”

“何事?”随口问道,季寒脑海中盘算着是否要回一趟虔州。

“其、其实,”支支吾吾地开口,荀令小心翼翼地退后半步,又深吸了口气,“其实,那时在邵县遇见,是、是因为,我是奉外祖之命回老家相看。”

季寒点点头。

“我外祖老家在沅陵,”见她仍浑不在意,荀令压下想跑的念头,“相看的姑娘是你,据说是崔提刑给牵的线。”

一息、二息,她歪过脑袋半张着嘴,愣了会,道:“哦,难怪你要与我认兄妹?”

她果然还记得。不过,她神色坦然,倒让荀令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是,”承认道,“本想等来年春闱结束之后再说,免得扰了你考试。”

“那为何现在又说?”

她问得自然,他的脸却更红了。

“那是因为,因为……”

他的脸红得跟能滴血似地,眼睛不敢看她,也就错过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了然。

季寒也不催他,只是清了清嗓子,“若你不想回答,等想好了再说也一样。”双手背往身后,“至于方才所言,还望荀郎君好好考虑一下。我与公孙姑娘虽目的一致,但始终不是一路人,终归是要分别的。再者,我连自己都不知能走到哪一步,又如何护得了她和青青?”

她笑了笑,带着抹苦涩,“靠人不如靠己,想必公孙姑娘比你我还清楚这个道理。”垂眸摇头,话已至此,多说也是无用。

先不提强扭的瓜不甜,即便现在真心以待,将来呢?他不了解公孙夏蓝,又怎知她所背负的?如是想着,季寒岔开了话题。

“好了,我们还是说说温莹的事如何?”

“我心悦她。”

“……”

“我心悦公孙姑娘,”躬身作揖,荀令道,“外祖那我自行会去解释,崔提刑那里也会给个交代。”

“……交代啥?”还以为他能憋多久,没想到这么不经激,季寒笑道,“前面那一句你应同公孙姑娘去说,至于师父那,我猜他老人家压根也没觉能成,又何来的交代?”

虚虚抬手,“荀郎君亦不必行此大礼,这事,就当了了。往后也不必再提,也别同旁人说,忘了吧。”

荀令却没动,正当季寒觉得他是否过于矫情,他期期艾艾地开口,道:“停云兄知晓,我同他说了。”

“哦。”

不然呢,骂他多事吗?季寒虽觉无语但也没再追问。

“其实停云兄……”

“说说温莹吧,她何时出的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打断他,季寒径直说道,“公孙姑娘怎会受那么重的伤?还有青青,现下还是不愿说话吗?”

她今日前来为的是尽快搞清楚,在他们离开之后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事?

荀令闻言直起身,迟疑了一下,道:“你不去看看青青吗?”

季寒摇头,“失语症的症结在心,我现在也没有法子能解开,万一反而让她再受刺激怕是药石无医。”

她只会治看得见的伤,心里的伤看不见摸不着,更无法轻易对症下药。

“青青的病情与公孙姑娘的情况有相似之处,但不同的人,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反应各不相同。像公孙姑娘这般要强尚还有扛不住的时候,青青只是一个小丫头,最难的时候温莹都没让她受罪……”

季寒叹了口气,踏下石阶走出回廊。

偌大的园子,小桥依旧流水已断,绿叶换了银装花不在。忽地一顿,她摊开了掌心,望向白茫茫的天际。

“下雪了。”

毫无预兆,悄无声息,须臾间天地便换了颜色。

她站在雪中,傻傻地看着落下的细雪在掌心中慢慢消失。荀令瞥了眼月门下的身影,忍住了打扰。

却不知季寒久未等来他开口,奇怪地转身,问道:“荀郎君,温莹是怎么死的?”

猝不及防地收回视线,荀令假装咳了两声,“要不,我们还是去书房说?怪冷的。”见她没意见,他又嚷道,“那个,停云兄要不也一块先坐会?”

季寒脚下一滞,回头不及怀里被塞了个物件。暖暖的,是个手炉。

猛地想起,昨日那个手炉似乎被丢在了烟霞山上。天,又来一个,一刹那季寒不觉抱着的是手炉,而是烫手的山芋,忙不迭地想要还给他。

“我不冷,你自个儿留着吧。唔,多谢常郡王。”

她急着还,未察觉身后荀令在偷笑。褚停云见着了,却视若无睹。

更未接过手炉,褚停云看着躲开的目光,冷声道:“是荀府的丫鬟给公孙姑娘的。见你们在说话不方便进来,我才顺手拿进来的。”

啊?“哦,这样啊,”原是她误会了,季寒有些尴尬但也不禁松了口气,“那我先给公孙姑娘送去,要不你们先去书房,我一会就来?”

“认得路吗你?”被荀令无情地嘲笑,“还是我去送吧,你与停云兄先去书房,瞧他一身的雪,别冻着了。”

话说得动听,拿过手炉的动作也是堂而皇之。还有擦肩而过时,看向他的那一眼更是充满了戏谑,令人咬牙切齿。

“那就麻烦停云兄给季娘子带个路,我去去就回。”偏偏,这人还觉不够,边走边自言自语道,“我咋不记得咱们府里有这么丑的手炉?奇怪。”

能克制住是因为念在好歹还说了句人话,不然褚停云只想将他一脚踹进冰冷的湖水里。再瞧那个冻红了耳朵的女子,傻乎乎地任由雪落了一头都不知拂去。

指尖微动,刹那又生生忍住,“走吧。”褚停云气她,更气自己。

抬脚踏上台阶,径直朝着回廊深处走去,他脚步匆匆,似身后有洪水猛兽。

待到转角没了身影,季寒才觉,他是不是生气了?

舔了舔干涸的唇,她喘了口气,再次迈开步子拐过转角,然后,撞进他的怀里。

季寒不知他为何突然停下,但清楚明白地自己身在何处。慌忙后退,道了声:“抱歉。”

她低着头,看不见居高临下那人眼里稍纵即逝的落寞,下一瞬目光落在他缩回的右手。

冲动之下,季寒抓住了那只胳膊,二话不说撩起衣袖,入目所及是层层往上缠绕的纱布。

“何时伤的?”

抬眼望来,杏目圆睁,有不解还有怒气。虽薄薄的挂在脸上,褚停云却荒唐地觉得,或许她还是在乎他的?

“问你呢。”

陡然回神,“是我自己不小心,”褚停云放下袖子遮去伤处,轻轻翻转手腕离了她的掌心,“多谢季娘子关心,无事。”

说完转身,不带一丝眷恋。留下她,看着空空的掌心一时晃了心神。

褚停云一言不发地往前,竖耳留意身后的脚步,直至她赶了上来。

书房内早已生了暖炉,扑面而来的闷热让季寒迈过门槛的脚一顿。

这荀郎君是准备烧炭**吗?坏心眼地腹诽,她吸了口气,想着得尽快打开窗子,褚停云已径直朝里走去。

“等等。”她想阻止,但见他毫不犹豫地推开了最近的那扇窗户。

然后是第二扇……不一会所有窗子大敞,寒风夹杂着飘雪呼啸灌入,瞬时吹散了聚集的热气,还了一室清新。

只是,季寒看了看地上同时被风扫落的纸卷,俯身准备拾起之际被横插来的一脚,不客气地踢到了一边。

“不用捡,那上面没字。”

这嫌弃的口吻,季寒差点怀疑他的是故意这么开窗的。

“我的娘哎,褚停云你这疯子。”

听,书房的主人与她有同样的疑惑。自后越过,直冲向负手而立的男人。

“虽然本郎君不思学问,你也不用每次来都糟践我这一室春暖吧?”

季寒挑眉,原来还不是第一次。

“这是一室春暖吗?每年冬天都整得跟烧炭似的,确实读书少。”不屑地扫了他一眼,褚停云扬起下巴指了指墙上的诗词,“何时开始对诗词感兴趣了?那么多年,这一手的字怎还跟狗爬似的?”

荀令一噎,指着他的手指抖了三抖。

季寒移开了目光,转身望向门外的雪景。

褚停云却跟他有仇似地,背着手开始逐字逐句念道:“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注①)”

他歪了歪脑袋,“只有下阕没有上阕,诶,你念得明白吗?”

“……褚停云,”荀令缓缓吐气,回头瞥了眼门前的背影,压低声道,“不就拿了你一个手炉,至于吗?”

褚停云笑了笑,道:“至于。”

“你……”

“郎君,茶送来了。”

奉茶的下人不知自己扰了里头二位的兴致,倒是细心地在奉茶后将每扇窗子都掩上,只留了离褚停云最近的那一扇,独自大敞。

荀令端起茶盏,心酸地抿了一口的同时,偷眼看向端坐的女子,然后又回到一本正经喝茶的男人身上。

搁下茶盏,他开口道:“温莹出事是在你们离开虔州后的第三天。那日都已是酉时了,我正与老掌柜在店里清点要带回京的香料和药材,是吉平送来的公孙姑娘和青青。他说,梁提刑交代他,让我将这二位姑娘带来汴京,交给常郡王。”

季寒垂下了眼眸,因为下面的话,许是她不想听的。

“抱歉,我不知温莹是何时遇害的。我赶到时,她的尸首已经盖上了白布。”

梁逢春独自坐在门口的石墩上抽着烟袋,见到他,仰头道:“我会将温莹带回汴京,你,替我先护一下那两个丫头。大恩,不言谢。”

是命令,也是无奈。

“梁提刑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迎着他欲言又止的眼神,季寒颔首,“无妨,直说吧。”

“他说,陆姜回到汴京后或许会去找你,让你防着些,这人不是好人。”

季寒张了张嘴,忽地一笑,“多谢。”只字未提陆姜已寻上了常郡王府。

一旁的目光扫过她未动的茶,褚停云掸了掸官服,“尽是些无用的消息,走吧,还得赶去谢家。”

“褚停云,你……”

“啊,忘了跟你说,我把太医请来了,跟你家老太爷正聊着。这会,差不多该喝完茶了。”

“……褚停云,你是我亲大哥。”

冷脸离去,只字未提将那两个姑娘带回府。季寒以为他有不便之处,亦或者,不愿。

却不料才上马车,褚停云倒是先开了口。

他说:“荀令是不是看上公孙夏蓝了?”

季寒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撇了下嘴,道:“书房那半首词,一看就不是荀令能背得出的。”

“哦,”这样啊,季寒点点头,“确实不像……”

蓦地一顿,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脱口而道:“不对,这也不是公孙夏蓝的性子……是,温莹?!”

“停车,回荀府。”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