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下阕

“什么?你说这词,不似公孙姑娘的性子?”

被突然折返的褚停云连拖带拽地,一路从老太爷的院子回到自己的书房。荀令本满腹好奇,现下又告诉他,墙上那半首《青玉案·元夕》应不是公孙夏蓝会看的诗词。

荀令觉得不可思议,却也不解,因着,“可她醒来后经常念叨啊?”除了喜欢,还能有什么理由?

褚停云深深地望着他,半晌,状似无奈地劝道:“好好念书吧,不然连二叔那再缺捕快,你也轮不上。”

他在骂他,他听得懂。荀令委屈又不敢回嘴,只有杵在一旁等待。等季寒回来救他。

她去了偏院,熟门熟路直接撇下了他俩。思及此,荀令才有那么一丁点的,硬气。

所以当季寒顶着风雪回到书房时——

“怎么说?”他迫不及待地发问,希望他们是错的。

然而,面对二人注视的目光,季寒缓缓颔首道:“确是温莹教她的。”

身子一僵,荀令目瞪口呆。

只听得季寒又道:“温莹告诉她,这首《青玉案·元夕》的上阕里住着一位琴师,是她一生所爱。下阕,是她的今生所负。”

随之话音落下,她看向褚停云,“走吧,去谢家。”

猛地回神,“诶,等等,”着急忙慌地伸手去够她的衣裳,被冷冷一个眼神瞪回,荀令解释道,“我、我这不是还没明白吗?这词儿,究竟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字面意思。”

无甚表情地回答,褚停云迈出一步又忽然停住,“荀宝篆,我警告你,别试图独自去解开谜题,你的身后可不是只有一个公孙夏蓝。”

态度不善,语气更是充满了威胁。季寒却感觉到还有一些沉重,不禁抬眼望去。

“是,兄长之言,宝篆铭记于心。还请兄长放心。”

出乎意料地,朗朗而道。荀令不仅没有反驳,还恭恭敬敬地躬身作了一揖,直起身后,还不忘补上一句,“荀宝篆可以发誓,季娘子做证。”

“不用了。”

冷冷丢下三个字,褚停云不再停留,大步走进漫天飞雪中。

“季寒。”并肩送行,荀令唤了声慢一步的她。

眺目远望渐渐消失在月门下的背影,他收了正经,调侃道:“我大哥这人吧,就是嘴硬,其实人还挺好的,你多担待些哈。”

瞥了眼撑在二人上方的油伞,季寒咧嘴一笑,不紧不慢地走出伞下。

雪还未积起,半寸的深浅却足以湿透了鞋底。她走得不快,也没有在意那些突然出现的坑洼,任由一脚踏进后才发现雪的下面是水。

甩了甩鞋,她继续往前。

分明看似孤独,却是那么决然。荀令站在回廊下,竟看了许久,久到落下的雪重新覆盖踩过的水坑。

而此时的荀府大门前,季寒等候在一旁,褚停云与荀家主君正将太医送上马车。

“差些忘了,”已经踏上了马杌的太医回头,对荀家主君道,“今日来得匆忙,明日让你家管事来我府上一趟,大娘子的咳疾又该犯了吧?”

荀家主君荀长泰闻言,拱手道:“每年入冬都亏周太医惦记着,晚辈愧不敢当。”

“瞧你说的,我家老夫人可是最稀罕你家大娘子制的香,她可不能病倒。不然我也不好交代。对,还有你家小子,趁着年轻多练练身子骨,说不定就不会像他阿娘那样入冬就咳。”

“是是,犬子的咳疾有大半都是自己作的。晚辈定盯着他,多练练。”

说笑间,褚停云将周太医搀扶上了马车,待其站稳正欲松手被抓住了。

“还有你,”周太医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伤好前别沾水少荤腥,也别轻怠了不当回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都给你糟蹋成什么样了?”

褚停云默了默,轻声道:“今日有劳周太医了,停云铭感肺腑。”

周太医不乐意地瞪了他一眼,“好了好了,不说了,瞧你们一个个的……老夫回了啊,赶紧都进去吧,别送了。”

目送周太医的车驾远去,褚停云偕同季寒向荀长泰告辞后,也上钻入了自家马车。

车轱辘转动起来,褚停云扯过毯子丢给她,“把脚擦擦,鞋都湿透了还穿着,病了自己医吗?”

明明是出自关心,偏偏如此生硬。约莫就是荀令说的嘴硬吧?

如是想着,季寒道了声谢,俯身脱鞋。

她没有拒绝,欣然接受的态度让褚停云有些意外。他拿起翻了一半的书,装模作样地好似方才自己也不过随口一说。

书卷后,却偷偷留意着她的举动,在那双发白的赤足踩在柔软的毯子上时,褚停云移开了视线。

马车忽然停下,季寒一愣,心想着那么快就到了?赶忙穿鞋,还没套上就被人夺了去。

“待着。”生硬地告诉她,褚停云掀帘出了车舆。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回来时,他的手中多了双暖靴,“穿这个。”依然是丢进她怀里。

“……多谢。”虽不知他在闹什么别扭,季寒看了看一抹黑的暖靴,低头穿上。

没想到,丑是丑了点,却异常地暖和?!鞋垫软软的,四周像是缝了一圈皮毛,贴着冻僵的脚丫子,虽毛茸茸的却很舒服。

欢喜地眨了眨眼,季寒不好意思脱下瞧个清楚,便问他,“这里头垫的什么?”

褚停云瞥了她一眼,淡淡回道:“羊毛。”

“难怪……谢谢你。”

她面露恍然,眼里是毫不掩饰地喜欢,左看右看又忍不住去摸鞋面,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有那么高兴么?”褚停云咕哝了声继续看书,顺便压下嘴角。

许是安静,快到谢家的时候他还真将书看完了大半。反观她,抱着毯子不知何时睡着的。本想叫醒她,鬼使神差地没控制住,将滑落的毯子往上拢了拢。

她太累了,只是不说而已。他都看在眼里,可没有资格命令她停下。褚停云想起她曾对公孙夏蓝说过的那番话:小门小户,独来独往。

自相识起,他便知季寒从不矫情,亦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单纯地做着自己,即便不完美,即便前路并不好走。所以她一旦决定了的事,往往很难改变。除非……

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他怎会天真地以为自己会是那个例外?是她说得还不够明白,还是尝过的滋味不够苦?

无声哀叹,褚停云掀起车帘。入目所及谢府正门一派冷冷清清的景象,生生止住了下车的步伐。

府门大大地敞开,没有下人守着,只有被雪打湿的白幡歪斜地垂下。还有撒了一地的纸钱,布满杂乱无章的脚印。

“郎君?”陌尘也觉奇怪,手中缰绳警惕地攥紧。

按住他的肩,褚停云跳下马车,一边思忖着一边嘱咐道:“你守在这,她若醒了先别让她进来,我去瞧瞧。”

陌尘看了眼没有动静的车帘,“郎君,还是属下去吧?”

“不用。”

当初谢沉舟远离主城的热闹,选了这么个位置偏僻的为谢家宅院,但兹要他在家,常常门庭若市。

如今他虽已过世,消息却也在那一夜间传遍了整个汴京城,这才会有络绎不绝来祭拜的人。光天化日的,褚停云倒不担心有歹人敢在这个时候,给官府再增添些麻烦。

怕只怕,是官府管不了的。而那一种,通常使人厌恶,头皮发麻。

“谢家来人闹了吗?”

偏生,也有人觉得正常的,比如她。

语气淡淡仿佛是他少见多怪。褚停云不悦,却又转身伸手,待察觉时已不知不觉变成了他的习以为常。

“何时醒的?”轻咳了声,试图掩去些许的不自然。

他给她盖毯子的时候,这样的实话自是不适合说出口。“刚醒。”睁眼说瞎话间,她顺从地将手放在他的掌心,低头才看了眼地面就被抱了下来?!

“你觉得是谢家人干的?”褚停云问道,假装不见她眼里的吃惊。

落地,松手,往旁边挪去一大步,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季寒悄默无声将双手缩进衣袖,定了定神道:“辰王殿下说过。”

“要进去看看吗?”她嘴里问他,脚不自觉往前走一步,然后被揪住了衣领子。

“待着,我去看。”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就往里冲,褚停云怀疑她是不是睡糊涂了?

季寒方要反驳,眼尖地看到远远一抹人影,“啊,我看不必了,”她指了指前面,“那个是表姑娘吧?”

一路直愣愣地向着大门的方向跑来,看清褚停云的一刻脚步顿了顿,紧接着呜咽一声冲了过来——

扑进了她的怀里?!

双手无措地腾空,季寒一脸的茫然。

褚停云也是脑门一抽,这还是那个与她不对付的谢姣姣吗?

与他面面相觑,季寒咽下惊讶的口水,犹疑着拍了拍她的背,“表姑娘这是怎么了?”

谢姣姣把脸埋在她肩头,抽抽噎噎地说道:“我娘,我娘病了,我要去请郎中。”

原是为了这事,季寒松了口气道:“我就是郎中。”

褚停云无语地翻了白眼,对上季寒警告的眼神。

“你是郎中?”谢姣姣松开了些,脂粉未施的脸庞有些憔悴。

“嗯,”季寒拉起她的手,“带我去看看你娘?”

表姑娘点头如捣蒜。

瞥了眼紧紧不放的小手,季寒奇怪却想不出原因。且这表姑娘看着人小,力气不小,走路也是一点都不慢。

季寒只来得及道了声:“去请郎中,带上治风寒的药。”

褚停云懒得复述只瞥了眼身旁,陌尘已领命而去。

“爹,娘,季寒来了。”

迈过门槛的脚步忽然一顿,褚停云看着素来一身傲骨的姨丈恭恭敬敬地作揖,又是一愣。

只听得他道:“谢沉舟之子谢艾,谢季娘子查明真相抓住凶手,替父陈冤。”

扑通,他跪下了。

季寒一吓,也跟着差点跪了——

被褚停云拽住了胳膊,“姨丈,你吓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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