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姣姣

随着画纸铺陈开,所有人的心都不由自主提到了嗓子眼。

或好奇,或害怕,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的期待。谢艾的眼神便是后者。

“就是此人。”他咽了口口水,垂眸低头,不再言语。

谢姣姣想凑近些,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不想,挡在身前的季寒忽然让了道。

一个不察,眼瞅着小姑娘就要扑倒,被她表兄揪住了衣领。

褚停云冷脸道:“一边玩去。”

谢姣姣当即不满地嘟起了嘴,正欲分辨两句自己已不是小孩子,但听得一声——

“我见过他。”

霍然转身,不止她,她的爹和娘俱是一脸的吃惊。她爹的眉宇间还多了些别的,像是,像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谢姣姣茫然地望向那张画像。

“你,真的见过此人?”垂在腿侧的手不自觉攥紧了衣袍,谢艾的声音在颤抖,“你……确定?”而不是骗他?

“确定。”

随口回道,季寒未察觉他的异状,抬手遮住了画像上那张脸的下半部分。

“他就是昨日杀我的那个男人。”她认得这双阴鸷的眼睛,“谢先生是如何遇上此人的?”

神色自如语气轻松,好似在问今日的晚膳吃什么。褚停云无语摇头,对上苏慧不敢置信的目光。还有姨丈,呆滞地看着季寒。

“咳。”

他清了清嗓子,季寒终于抬起头来。

瞥了他一眼,望向谢艾,“谢先生遇上此人的时候是个什么情形,能否告诉我?”话出口,才觉谢艾的眼神古怪,“怎么了?还是您想起什么可疑,或是不对劲的地方?”

“不对劲的明明是你。”

谢艾方决定询问昨日之事,意料外的打断来自谢姣姣。

“我?”季寒不解。

“难道不是吗?都有人要杀你了,你怎能还如此轻松坐在这里?还、还有闲情逸致来问我爹是怎么,怎么遇上,那坏人的?”谢姣姣指向桌上的画像,一顿,又道,“你是缺心眼,还是不要命?”

嗓门洪亮,振聋发聩,震惊四座。

有趣的是,无人阻止,无人反驳。于是,作为被质问的唯一一人,季寒的醒悟来得太晚。

晚到这才注意到谢氏夫妇二人眼里的担忧。她一愣,忙道:“啊,我没事,常郡王也没事。”

“表哥也遇刺了?!”倏地瞪大了眼睛,谢姣姣慌忙转身去看褚停云,“表哥,你伤哪了?胳膊吗?”

显然是发现她表哥缠着纱布的右手。

“重不重?疼不疼?请太医了吗?那人使的刀还是剑,伤口深不深,有没有伤到要害?”

连串地发问,她是真心心疼她表哥。可惜,她表哥是个不识趣的。

“你再拽下去,没事也有事了。”

听着没好气地,其实褚停云凶归凶,对这表妹还是不错的。不然也不会任由她拽着他受了伤的胳膊。

不过,褚停云并未给表姑娘仔细检查伤情的自由,还是一巴掌拍掉了碍事的爪子。

“够了,我没事,把眼泪收起来。”

“真的没事?”

“嗯。”

“那、那……”

突然又支支吾吾起来?季寒敬佩地看着变脸跟吃饭似的表姑娘。

“说。”还得是褚停云。

谢姣姣吸了吸鼻子,嗫嚅道:“那她呢?”

声音不大,但褚停云听见了,“她也没事。”

季寒也听见了,毕竟这屋子也没多大。颔首一笑,“多谢表姑娘关心。”

“谁关心你了。”

嗯,表哥表妹也是血亲,嘴硬自然也是遗传。

季寒不以为意,面向谢艾,“谢先生,您与此人遇见是在哪?他作何打扮?”继续方才未完的话,她顺势扫了眼画像。

却在对上谢艾那双浅棕色眼眸时,顿住。

遗传?画像?

“是家父出事前几日,约莫也就三四天。此人半夜出现在我们夫妇卧房外,被起夜的小厮发现。他刺伤了小厮之后便逃跑了。这画像,是根据小厮的描述所画。”

“那小厮现在哪?”

谢艾叹了口气,似有些愧疚,“才来做工没多久就遭此横祸,我赔了他一笔钱,让他好生在医馆治伤。待好全了,要不要再回来,端看他的意思。”

“他不会回来了。”

“是啊,不回来也正常,谁让……”

“此人就是他引来的。”

猝不及防,话梗在喉咙口。目光循着她所指的方向,谢艾的面色渐渐由红转白。

“先生不妨再想想,再之前,府中可还发生过什么事?”顿了顿,季寒补充道,“也许是不起眼的小事,当时您并未放在心上。”

谢艾仔细想了想,摇头。

没有吗?季寒思忖道:“那个小厮,是何时进的府?”

这个他记得,“半月前。”

“啊,”苏慧突然低呼一声,“我想起来了,半月前时家娘子来过。因我要找个花匠,那小厮就是她举荐的,说是曾在贵人府上侍弄花草。”

时家娘子?季寒只认得一个时问薇,可……

“阿娘会不会弄错了,时姐姐那日是来探望我的,带的且是个丫鬟,哪来的小厮?”

真是她吗?瞥了眼茫然的谢姣姣,季寒微微蹙眉。

“那日你在房里,怎知外头的事?”苏慧耐心解释道,“我将人交予管事便未再过问,只是与你爹提了一嘴。”

然而,更出乎她意料的是谢艾接下来的话。

“我也想起一件事,但不是半月前,是在家父出事前两日。”他看着季寒,“我从私塾回家的路上遇见了时家娘子,她问我能否替她画幅画像。我并未问她要画谁的画像,直接拒绝了。彼时确实没在意,但现在想来,以她的画技何须来找我?”

又是画像?!季寒一个激灵,脱口而道:“你们所说的时家娘子可是时问薇?”

谢艾道:“就是她。”

“先生说以她的画技何须找您,您见过她的画?”见他点头,季寒追问道,“若是单论画人像,她技法如何?”

“至少能有七分相像。”

毫不犹豫的回答,谢艾忽又皱眉,不解道:“可我记得时家娘子擅长的是花卉鸟兽,季娘子怎的会问起人像?难道……她当时并不是碰巧路过,而是特地等着,为了让我给她画人像?”

“不对啊,她自己可以画,为何要找我?”

“是啊,她为何要找您……”

问题看似回到了原地。季寒心中却已有了答案。

只是不便说,因为某人。若有所思地瞟了眼沉默许久的某人,她也想知道,为什么?

“你们究竟在说什么?爹,娘?”然,谢姣姣依旧一头雾水,扯住了她的衣裳,“季寒,你说。”

说什么?呵,唇角缓缓勾起,季寒抬眼看向面前天真的姑娘,“表姑娘,还记得你我初次见面时,你对我说过的话吗?”

谢姣姣一愣。

季寒猜她一定忘了,当然,她不介意替这位表姑娘回忆一下。

“你说,你云哥哥的郡王妃只能是时姐姐,让我别妄想。不如趁早离开,也算给自己留个体面。”

随之话音落下的,是苏慧重重拍在桌面的巴掌。

“谢姣姣,谁允许你在外胡言乱语的?”

眼见谢艾眉头紧锁,似也有发火的征兆,季寒打断道:“大娘子息怒,当着二位的面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告状。”

被弄了个措手不及,回过神时,谢姣姣已然涨红了脸,反唇相讥道:“不是告状还能是什么?”

“自然是为了回答你的问题,”迎着那双忿忿的眼眸,季寒笑道,“你不是问我们在说什么吗?我现在告诉你了,难道表姑娘听不懂吗?”

谢姣姣咬着唇不说话。

季寒努了努嘴,“原来还是不明白啊?”无视想杀人的目光,她似深思着揉了揉额角,然后道,“那我也没法子了。要不,让你表哥给你解释?”

“你……”

“至于先生与大娘子暂且安心,我相信此人最近应不会再出现。若仍有担忧,我们不如听听常郡王的看法?”

“常郡王,您觉得呢?”

向他望来,虚心诚恳,伪装得好像那么一回事。

垂眸敛目睫毛微颤,交握的双手不知不觉互相较劲,“我觉得,季娘子言之有理。”他微笑着回道,生生摁住脑海中翻滚的念头,“姨母若还有忧虑,不妨先与表妹去辰王府暂住些时日,待山长遗体送回再回府也不迟。”

季寒挑眉,凉薄的唇角浮现一抹玩味。

再观谢氏夫妇,二人因她方才的话已有些生气,此刻听闻他如此说,更是面色复杂。

夫妇二人面面相觑。

半晌,谢艾叹了口气,安抚般拍了拍妻子的肩,“不如就听停云的?”

“不行,我们还戴着孝,”断然拒绝,实则苏慧也有顾虑,“再者,就算辰王殿下不在乎,我身为长姐,怎好老给他们夫妇添麻烦?”

“可是……”

“没有可是,”苏慧握住丈夫的手,“家翁尚未归家,我做儿媳的岂有不等之理?”

“那姣姣?”谢艾看了眼憋着泪的女儿。气归气,毕竟亲生的,若有万一他这个做父亲的难辞其咎。

不料,“她也留下。这里是她的家,我们是她的爹娘。”缓缓而道,苏慧来到季寒跟前,“之前我们不想约束她的性子,担心她以后让人小瞧了去。可如今她言行无状,趋炎附势,仗势欺人……”

应是气极了还竭力忍着。苏慧换了口气,才咬着牙继续说道:“怎堪配做谢沉舟的子孙,怎能担得起我苏家的门楣?!子不教父之过,女不淑母之错。是我苏慧教女无方,对不住季娘子。”

欠身拜下,不待季寒开口,苏慧又道:“谢家愿以一半的藏书作为回报亦不是空口白话,还请季娘子务必收下,我们夫妇方能安心。”

只听得轻轻一声叹息,她说:“我拒绝。”

苏慧仰头,“若你不答应,我便不起。”

季寒愣了下,忽地笑开,“就算大娘子一直不起,我也不要。”

嘴上这么说,却伸手扶起她,“大娘子安心住着吧。若谢家人来,告诉他们,你的藏书将会留给你的女儿,若有本事从她手中抢走便是。”

“苏家的门楣,得靠自己撑。”

而她,不过是个路人。

“若您真想谢我,有一事希望您帮忙。”

“你说,只要我帮得上。”

季寒颔首,“还请大娘子移步。”

待卧室门阖上,季寒这才道:“请问大娘子,可认得温府大娘子?”

“温府?”许久未听见这个姓氏,苏慧迟疑道,“你说的可是温涵衍已过世的妻子,荣宛瑜?”

“正是。”她认得,季寒欣喜道,“您可知她生养了几个孩子?”

苏慧想了想,“两个女儿。不过,小的那个没过两岁就夭折了。季娘子问这些,是为何?”

季寒抿了抿唇,不答反问:“那个早夭的孩子,您可知葬在哪?”

苏慧摇头,“不过,那孩子的牌位,就供在烟霞山北山脚的吴越庵。”

“吴越庵?”

“那是座尼姑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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