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听得隔壁翻身,不一会吱嘎声响起,他下床趿拉着鞋打开了房门。
褚停云回头看了眼空空的床榻,无奈地起身。
廊檐下,萧缘冰双手抱臂倚靠着柱子不知在想什么。褚停云拢了拢肩上的外袍,学着他的样子靠上另一侧的柱子。
“睡不着?”
问了句人话。萧缘冰瞥了他眼,“说吧,把我拘这,不会只为了后日的棋局吧?”
冷风袭来,褚停云瑟缩了下脖颈,“棋局重要,山长之位也重要。”
唇角勾起一抹嗤笑,萧缘冰望向日渐凋零的银杏树,“即便你有能力,官家会让你坐那位置吗?”
褚停云啧了声道:“不是我,是你。”
身形有刹那的迟滞,回头,夜色中萧缘冰的眼里带着不可思议。他问:“我何德何能?”
而不是骂他疯了,也算一个好的开始。褚停云揉了揉发痒的鼻子,“你合适。”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
“就因为这个?”萧缘冰的笑容有些扭曲,“松城书院屹立百年靠的是先贤呕心沥血,脚踏实地,如今到了我这,就因为,我合适?说出去,怕是砸了招牌不止,还让人笑掉大牙,百年声誉尽数毁于一旦。褚停云,你在开玩笑吗?”
对于他的讥讽,褚停云充耳不闻,只道:“别管有的没的,就告诉我,你想不想坐这山长的位置?”
“不想。”他撇过视线,一脸的不屑。
真不想吗?褚停云疑惑地打量他,半晌,点点头,“好,你不坐有的是人想坐。”说罢,转身就走。
“站住,”萧缘冰喝道,几步追至他跟前,“山长活着的时候他们就百般觊觎,现下山长尸骨未寒,凶手尚未得到审判,他们就那么着急吗?”
褚停云耸肩,不答反问:“你操什么心?无论谁做山长,你的堂长之位除非官家再贬一回,不然你可以坐到死。”
明着骂他没出息,褚停云等着他恼羞成怒。
“是,”他却垂眸轻笑道,“坐到死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运气。”
谈话,无疾而终。
天将亮之际,萧缘冰出了府,褚停云却迟迟未换官服去上值。
季寒忍不住问后才知傅尚书让他今日留在府中,美其名曰陪着她,实则是担心她跑了。
“你得理解,年纪大了容易胡思乱想。”
所以,他大方贡献出这么多的话本,是为了看住她?
季寒无语望向罗汉床上半倚的男人,只见他脚下是暖炉,手边是新沏的茶,还有糕点,正津津有味地看话本。
受不了地摇头,她将堆在书案的话本,一本本重新归置到架子上。
“让你看的,不是让你整理。”褚停云放下话本,顺便自夸道,“那些可都是我多年的珍藏,不轻易借人。”
敢情还优待她了?“不必了,我鲜少看这些。”她没甚兴趣。
“诶,鲜少看那就更得看了,”他下床踱步而来,随手拿起案头最上面的一本,“比如这本,讲的是郡主看上了穷书生,一掷千金助他步步高升。最后书生做了大官手握权势,你猜怎么着?”
季寒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凉薄的唇轻启,“不想猜。”
谁知,他竟扯着她衣袖,晃了晃道:“猜猜嘛。”
那语气……季寒打了个冷颤,嫌弃道:“郡主另嫁,书生另娶。”
扯着衣袖的手停下,褚停云瞪大了眼睛,凑近了些,“你怎知道?说实话,你是不是看过?”
季寒白了他一眼,“郡主又不是公主,要成早成了,还等手握权势当大官之后?那书生就是骗她的。”
看他神情,不消说她猜对了。
褚停云默了默,忽又换了本,“这本是讲狐狸报恩,但最后被剜了心,你猜为什么?”
季寒不由蹙眉,脱口而道:“你都看的啥?”
嗯,跟萧缘冰的语气不算一模一样,也**分相似。褚停云清了清嗓子,“别管,先回答我为何这狐狸会被剜了心?”
说着,故意身子往前硬生生拦住了她的去路。
瞧他一脸的不回答就别想走的样子,季寒想了想,“报错恩。”
又猜对了。褚停云有些沮丧地靠向书案,一双哀怨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瞅着她,“说实话,真没看过吗?”
这人就是欠的。
“没看过。”季寒回瞪他,不觉猜对了有何可骄傲,反倒有些好笑。
思忖着,从他手中抽走话本,她翻了两页,然后直接翻到了最后,“你看,我也没全蒙对,这人从一开始就告诉过狐狸自己未曾救过它。”
是他,只凭她含糊不清的三个字,得出了她猜对了这个结果,而已。说白了,还是他先入为主。
将书拍在他胸前,“还你,倒霉狐狸。”季寒也没了兴致收拾,端起一旁的茶盏抿了口。
茶香扑鼻,入口清爽,她不禁多喝了些。
突然,“这个你一定猜不出。”
季寒差点被茶水呛到,但见褚停云兴致勃勃地从那一堆里又扒拉出一本。
“你好烦。”她想堵了他的嘴,茶都不香了。
想从他与架子之间的缝隙挤出去,他仗着手长脚长上下同时抵住。
“最后一个,”不依不饶,褚停云带着些许讨好,继续道,“听着啊,说有一孩子被爹娘送入尼姑庵,没过多少年又把孩子买回了家,为何?”
转念间季寒便有了答案,“孩子被转手卖了……”蓦地顿住,“书给我。”
忽然的神色变化落在眼里,褚停云一愣,乖乖交出话本的同时,奇怪地看着她。
但见季寒将话本前前后后快速翻了一遍,继而问他:“这书是谁写的?”
褚停云看了看封皮,又想了想,“不知道,旧书摊上寻来的手抄为多,不会有著者姓名。”
也是,谁没事冒着被官府找上门的危险把大名署上。紧紧抿了抿唇,季寒不死心地又问:“你可知那个旧书摊在哪?”
“一般都在城西的集市,但过去太久,具体哪个书摊不记得了。”老实道,褚停云迟疑了下,“这书,究竟有什么问题?”
对上他探究的目光,季寒斟酌道:“你姨母说,温家的小女儿早年夭折,孩子的牌位就供在烟霞山下的吴越庵。”
褚停云闻言茫然道:“可这话本里的孩子是自小送去的,若说真有相似处,也就同为尼姑庵而已。会不会,只是巧合?”
其实季寒自话出口也觉得不对,一个活着的孩子,一个牌位,确有点牵强附会。沉默的视线停留在手中话本。
他抬手摸了摸低落的脑袋,“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一下一下安抚着,似情人间的呢喃细语,“温家的事过去了这么久,即便青青姑娘就是那个早夭的孩子,温家不愿对外道一定有他的理由。真相固然重要,掩盖真相的理由我们又可知不是因为善意?”
“现下,青青姑娘因为温莹的事不言不语,比起她是否是温家人,更重要的是温莹被害的真相不是吗?”
掌心下的脑袋动了动。
她仰起头,“梁提刑回来了吗?”
虽有些破坏气氛,倒也在意料之中。可惜,“还未。”褚停云爱莫能助地看着她。
她不掩失望地叹气道:“如果尸首腐烂了,只能验骨了吗?”
褚停云倒不这么认为,皱了皱鼻子,“或许还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
“相信梁提刑。”
一语惊醒梦中人,她怔怔地望着他。
她喃喃开口:“你……”
“什么?”他稍稍俯身想听清她的话。
“咳,”陌尘也不想此时来打扰,但是,“萧堂长回来了,还带来一个人,正在偏厅候着。”
“谁?”
“魏员外郎。”
早不回来晚不回来,正要紧的时候回来?可真会挑时候。
腹诽着出了流园,褚停云疾步来到偏厅,一路上干活的小厮早被管事屏退。
待到了偏厅,除了案几上的两盏茶,见不到一个伺候的人。
魏子晋杵在花架前拨新抽的绿叶,萧缘冰冷着张脸坐在下手处。
“唐伯的宝贝,别乱碰。”褚停云打掉快将新叶拉直的爪子,径直问道,“你怎么来了?”
魏子晋摸了摸被打疼的手背,“听说唐伯又弄了些花草,我想着寒冬腊月的能开什么花,便过来瞧瞧。”
说得跟真的似的,一脸的诚挚。
褚停云皮笑肉不笑地扯了嘴角,“看过了,可以走了。”
啧啧两声,魏子晋不敢苟同地踱至他面前,上下一番打量后,“都从刑部传到礼部了,这会该估计连官家都知道了,就你还在这装。装啥呢?”
眉头靠拢,褚停云想都没想,“又是陆姜那厮吧?”
双手背往身后,魏子晋摇头,“不晓得。哦对,听闻傅尚书都出宫门了又被官家召回去了,现在还没出来。你说会不会就因为这事?”
“我怎知道?”反问他,褚停云直觉这事一定是陆姜干的。除了那厮没人会去看魏明宣。
不过,就算此事禀到了官家跟前,于明日的棋局无甚影响。毕竟傅尚书事先就考虑过,过堂前与案犯接触,季寒可是冒了私下串通的嫌疑。
见他神色不耐,魏子晋戳了戳硬/邦/邦的肩膀,小声道:“我来呢是告诉你,明日荣尚书也会派人去牢狱观棋。”
褚停云呼吸一滞,脱口道:“陆姜吗?”
岂料,魏子晋呵呵一笑,“我。”他指着自己的鼻子。
瞳孔骤然缩紧,褚停云死咬住了下唇。半晌,“他在逼你选边。”一字一句从牙缝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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