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火焰烧死后去往冥界的路上，我搭乘了一架巨大的马车，和十几个亡灵一起消遣无聊的时光。
车内有个和我一样的半神自称熟知亡灵世界故事，坐在正中间侃侃而谈。
“……伟大的神王陛下一把抓住她细弱的手臂，眼中冒出凶光，他义正严辞地告诫她诸神将永远守卫世界的光明，万物凋零的诅咒永远不会实现！然而还年少的海拉却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要邪恶，她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同毒液，侵蚀着诸神的精神。奥丁愤怒不已，便猛地将她提上高空，远远丢掷出去，使她落入极寒之地，那便是九大世界的最底层，所有亡灵的归所，冥界赫尔海姆。自那以后，海拉便依靠与生俱来的力量成为赫尔海姆不容置疑的女王，所有的逝者都将为她所奴役，供其驱使……”
“海拉会怎么对她的臣民？”
“当然有的是可怕的刑罚，”说话的人哼哼两声，“用有倒刺的鞭子狠狠地抽打、如果不听话就往耳朵里灌铅、如果敢顶嘴就用烙铁在舌头上穿洞，还有呢，把人四肢拆下来当积木玩偶随意拼接……简直是五花八门，毕竟是邪恶的冥界女王啊。”
马车内顿起一阵哀嚎。
我坐在角落里捧腮沉思，闻言也轻叹一声，这时旁边坐着的人碰碰我的肩膀，低声说道：“你别担心，他那都是不靠谱的讹传，事实上海拉没有那么凶残。”
我偏过头看他，对方是一个跛脚的巨人族亡灵，潦草的短发同冰雪凝成一色，他的面孔看起来粗粝而愚钝，宽厚的身材使人望而生畏。
“你知道什么内情吗？”我这样问道。心里却忍不住想，冥王海拉的凶残之名人尽皆知，你又是哪来的傻帽，不要因为死了就提前对以后的主人产生盲目的不切实际的幻想才对。
见我面露怀疑，巨人有些苦恼，他努力压低声音道：“我说的都是真的，虽然海拉的出生就是在预示九大世界的凋亡，她本人却十分神秘沉静，不会欺辱自己的臣民，因为她对万事万物都没有太多的兴趣，除了……”
巨人突然噤口，我好像捕捉到了点八卦的味道，目光渐渐投向他。
马车内不同种族的人混在一起抛却了宿日的仇怨，一起抱怨着今后在赫尔海姆的生活，声音嘈杂。
我向身边的巨人小声抱怨：“有事别说一半吊人胃口啊！到底有什么大家不知道的你悄悄告诉我呗。”
然而巨人始终不愿透露更多，我等了一会儿无果，只得继续听马车里其他人高谈阔论，讲述那些所谓的“讹传”。
“海拉生来丑陋无比，皮肤就像老年人一样布满了黢黑的皱纹，她的目光能让对视者无端战栗，传说她偶尔会有寂寞的时候，便身穿便衣骑上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在黑云蔽月之时去人间与英俊的年轻人调/情，事情当然往往不能顺她心愿，面对丑陋可怖的海拉，年轻人们都往往忍不住退避三舍，恼羞成怒的她便用一把迟钝无比的斧头砍去对方的头颅，还要割取他们的脸皮，将对方的灵魂带走囚禁折磨，直到她找到下一个折磨对象，才把这个灵魂重新投入人间，让这可怜的人投生成一个没有五官的怪物。”
“……可怕。”
“她这也太为所欲为了吧！”
“这个疯子，就没人制止她吗？”
……
没人会不对海拉升起更大的恐惧和想象。
除了我身边的巨人，他看起来很不满地环视车厢里的众人，哼声道：“简直胡说八道。”
当然，他的评价根本无人在意，其余人都在热火朝天地讨论和抱怨，只有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居然有人如此维护海拉？
难不成海拉有提前安排眼线探查新亡灵的习惯？
就在我不知如何探出一些口风时，对方居然继续主动跟我攀谈了起来，出于礼貌，我们互相交换了称呼。
他的名字很奇怪，叫做甘拉狄，迟钝之意。
甘拉狄心情似乎不太美妙，他对我说道：“太吵闹了，说的话也不堪入耳，我们还是自己走吧？”
“我们？”
“对，我们。”他注视着我的眼睛，“我们是一起上马车的，也是我带你走向赫尔海姆的，你忘记了吗？”
老天，这家伙在说些什么。
来到前往赫尔海姆的路上的前因后果，我怎么会不记得，简直刻骨铭心无法忘怀，但一切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我抚摸左手臂上赤红斑驳的灼伤，转瞬又想到令我丧命的罪魁祸首，恨得咬牙切齿。
按照传说，战死者当入英灵神殿，而殉情者可进女神芙蕾雅的宫殿。
为了躲避人世的苦海，那难以忍受逃离的生活，又要避免落入永久冰冻的冥土，我才和青梅竹马的恋人约定了殉情**。
只是没想到对方居心不良，不仅瞒着我把那壶浇在自己身上的烈酒换成了泉水，还在我浑身烈焰难以自救的时候把我狠狠撞下了山坡摔死在乱石之中。
该死的伊布科瑞特，祈愿所有的厄运降临到他身上！让烈火焚烧他，豺狼撕咬他，刀斧劈砍他！
我在心中发泄式地狂骂渣男，甘拉狄却打断道：“我们走吧，我有办法更快到达埃尔维迪尔。”
埃尔维迪尔？传说中海拉居住的那座巨大的阴气森森的宫殿？
老天，他绝对知道并熟悉海拉，否则怎么会想要把我带到冥界女王的居所去？
甘拉狄用手指戳了一下我的臂弯。
我努力压住声音的颤抖，“不，还是算了吧，我觉得我还是不去了。”
甘拉狄眉毛微蹙，“伊莲，我觉得在拒绝前你还是先看看自己的脚腕为好。”
我的腿痛到都麻木无知觉了，上面估计全是伤痕，能有什么新鲜的？我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低头撩开破损的裙边，结果被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视线中一条两指粗细的铁链凝着冰霜，不知何时出现，也不知为何地拴在我的腿上，另一头拴住的恰是甘拉狄。
……
我们是在一片沉默的注视中下车的。
甘拉狄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其他人都看不见那条冰寒坚固的锁链，直到马车飞奔远去，他才弯下腰来背我。
我双手交握，“海拉的使者，请你直接告知我吧，我会经历什么可怕的事情吗？”
甘拉狄见我不愿爬到他的背上，直起腰来沉默地看着我，好像在踌躇要不要承认自己的身份，在我愈发恳切的目光中他终于还是放弃隐瞒。
他解释道：“不，锁链不代表什么，只是因为你的灵魂没有主动走向赫尔海姆，我不得不这样做才能把你带来。这事如果是别人的话必定受到海拉的惩罚，不过你不用的，因为你是被躯壳困住了而已。”
虽然不清楚具体内情，但我悬着的心放下了，听他继续说：“至于为什么要从马车上下来，是因为海拉喜欢安静，她讨厌嘴碎而无德的人，所以那一车人可能过不了桥了。”
哦，桥。
说的是那座伫立在“雾之国”尼福尔海姆边界河流上的水晶桥？达吉欧尔河上的那座？
我深吸一口气，“他们会怎样，掉进达吉欧尔河里吗？”
“不，他们会被守桥的骷髅怪吸干血液。”
话已至此，再不表现得谦卑些可就不礼貌了，我看了看自己破烂的鞋子叹口气。
甘拉狄十分体贴地蹲下来，这次他选择让我从他健硕的手臂攀爬着坐到他的肩膀上，然后迈开步伐向前走去。
两侧的崖壁迫向中间的道路，一轮弯月在前方高悬，我心里一边惋惜以后可能连月亮都不能看见，一边想话题聊天，“没想到你跛了一只脚，走起路来还这么矫捷，真不像你名字的意思那样迟缓笨拙。”
甘拉狄笑了笑，“其实是海拉陛下给了我一颗她掉落的乳牙，它能让我像普通人的速度一样行动。”
我有些惊异，“海拉对你这么亲近？会把这种东西给你。”
“我是她的侍从，陛下的日常起居都由我来照料，不过乳牙也不算什么私密的东西，没什么好计较的。”
“怪不得，啊……”
甘拉狄侧头看我，明显察觉到有什么未说完的话在后面，立刻追问道：“怪不得什么？”
我扭捏着不说话。
他重重地叹口气：“放心吧，不会怪你嚼舌根的。”
“太好了，我一直想问，你不是提过一嘴嘛，海拉陛下，她有个很在乎的人？”
甘拉狄没想到我会提这个，眼睛瞪大了一倍，我又想到刚才他说过海拉讨厌嘴碎的人，吓得赶紧摆手，“没事没事，你不说也行，不不，就当我没说！”
我这边恨不得把刚才的话吞回肚子里，他却突然艰涩地吐出一句话来，直接让人沉默，“确实有这么一个人，总在她梦里出现的，一个男人。”
……乖乖，这是什么糟糕的对话。
我动了动右侧完好的耳朵，努力控制想要上翘的唇角。
甘拉狄说完居然明显地放松下来，他笑了一下说道：“算了，反正你一定会知道的。”
他没理会我困惑的神情，继续边走边道：“这事从头说来其实也源起于奥丁，这位既妄自探求预言，又傲慢地希望扭转命运的神王。许久之前，他从密弥尔那里得知了神族灭亡的未来，于是一直对各种不寻常的事情表现得过于草木皆兵。
在他得知诡计之神洛基居然出轨，和女巨人安格尔伯达生下了三个孩子的时候，立刻敏感地认为这三个孩子就是命运安排的最后会摧毁神族的邪恶之子。为了阻止事情的发生，他安排提尔和托尔把三个孩子从家中偷出来，并在神殿中讨论他们的去留。”
这事九大世界传遍了，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摆摆手，一心都是八卦，“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海拉梦里的人是谁呢？”
“是光明之神，也是春天与喜悦之神，神王奥丁与神后弗丽嘉之子，巴德尔。”
“他？他跟海拉有情况？难不成是奥丁看不上海拉，所以棒打鸳鸯弄出的这一场戏剧！”
甘拉狄忍无可忍，“你再打岔我就把你团成球滚回去。”
我赶紧闭嘴。
“作为最小的那个孩子，海拉虽然长相丑陋可怖，但比之其兄芬里尔和耶梦加得，她实在太为弱小了。奥丁决定先处理掉她，然而当时年幼的海拉见状居然神色不改，她平静的状态令奥丁非常不安。于是他踌躇许久，决定向海拉坦白内心的想法，并告知为了诸神的未来而不得不斩杀他们三个的事情。”
我小心翼翼地举手问道：“可是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要死。”
甘拉狄没有再说把我团起来的话，他闻言咧嘴一笑，带着几分得色，“因为，告知这种行为可以减免杀人者的罪恶感，奥丁见到海拉死到临头依旧没有动容的模样，如同宰畜者面对濒死也永远保持一副仁慈面孔的山羊，有压抑不住的恐惧感，他心神震动，把杀念倾诉出口又再三重申自己的无可奈何，仿佛这样就能得到谁的原谅以疏解自己的心绪。”
我撇了撇嘴，很快又意识到自己在暗自嘲讽的是阿萨神族至高至尊的君王，立刻正色继续洗耳恭听。
“可是就在他触碰到海拉脖颈准备将她掐死的时候，手掌却传来一阵刺痛，海拉死人般的肌肤对万事万物似乎都有使之衰败凋亡的力量，连奥丁也接近她不得。为了继续，他只得抽出宝剑来刺死她，就在这时，海拉终于开口跟他对话。”
“是请求？还是威胁？”
甘拉狄摇摇头，“她只是问奥丁，为什么要用未来还未发生的错误来惩罚现在的她。”
当然是命运的指示！我心中大喊。生在神族庇佑的世界，没有神解决不了的事情，没有什么比命运更值得遵循！
可海拉显然不这样想。
“奥丁用预言来揭露她不可改变的罪恶。海拉便反驳，她认为如果自己注定成为阻碍阿萨神族的邪恶势力，那么命运就必不会让她在此刻死去，如果命运可以被奥丁更改，那么在一切来临之前，他也没有权利处置什么都没做错的她以及她的两个哥哥。”
就在他们谈判的期间，一旁昏昏沉沉的芬里尔与耶梦加得清醒过来。
奥丁看到幼狼可爱活泼，好像一只亲人的狗崽，幼蛇恍惚懵懂，只知道在神殿上东瞧西看。
好似一切危险都来自他的忧虑过度。
而神殿之上的诸神也因为海拉的话无言以对。
他们是公正的神，怎么能自毁名声？
双方僵持之下，海拉提出了个解决方案。
她说道：“不如请陛下赐我掌管死亡的能力，遣我去幽冥之所度过永生。那么只要光明不死，我就永远不会危害神祇的繁荣。”
神祇不能如此违背正义公平，上一个因为违约而被人瞧不起的就是海拉的生父，诡计之神洛基，而众所周知的是他现在名声依旧不怎么样。
奥丁只能无奈赐她死亡之力，然后道：“我的选择都遵循命运的暗示，可我永远与命运争斗，众神的光明永在。”
甘拉狄道：“有一种默契的抗争悄然出现在神王与新立的冥王之间，他们对视的刹那，一种新的秩序应运而生。”
我忽略了海拉的死亡之力居然来自奥丁的真相，不解道：“什么秩序？”
“是命运与抗争永恒纠缠的秩序，你现在不会明白的。”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我瘪瘪嘴。
“然而事情总有反转变故，就在海拉放下心时，门外走过一个年龄与之相仿的美少年，金发碧瞳，身上仿佛浸染着霞光，在偶然的一瞥中摄住了海拉的目光，此人正是神王之子、诸神未来的希望，巴德尔。奥丁脑中顿时警铃大作，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出尔反尔出人意料地将剑送入了海拉的心口。”
“啊！什么？神王怎么会！”我惊呼一声，连男主角出场都忽视掉了，神王怎么、怎么会如此卑鄙，而且——“这跟传言不同！她被奥丁的武器刺穿，怎么会没死还成为了冥界的女王？”
“海拉其实死了的。”甘拉狄微笑着回答我。
前两章是配角视角，第一人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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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伊莲的归来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