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一切见机行事。

海拉念动咒语，灰色的雾遮盖她的周身。

狂风平地而起。

被河水泡发的死人她常常见到，但被泡发的活人长什么样子，她还挺缺这个见识。

海拉在孤寂的赫尔海姆生活太久，她对很多事情充满了新鲜感。

可惜对方一开口却让人忍不住首先关注和疑心的是他的脑子。

“你知道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多远吗？”

“……是多远？”

“是生死间的距离，只有一线之远。”

胡说，米德加德和赫尔海姆之间足足隔着两个世界的距离。

……什么时候了，还抒情呢？

而且。

“最远的距离才一线，你被泡傻了？”

洛米的身上长满了河里的寄生生物，皮肤溃烂到让人不忍直视，少数完整的部分则苍白可怖。

衣服和长发上混着一片腥臭的浮游生物的排泄物，整体颜色脏到发绿。

海拉估计他之前的每分每秒，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都在被河水中的生物缓慢地啮食，却没有哪怕一根手指头去挠一挠。

因为想象太过具体恶心，她不由打了个冷颤，看着他忧伤的眼神，抽搐着嘴角问道：“你怎么回事？”

他露出一点诡异的笑容，说道：“这一线可是隔着千万年。”

海拉看他是真傻了，距离单位和时间单位都分不清。

她忍着腥臭味想办法跟他建立起正常的交流，“洛米，你叫洛米。和伊莲是什么关系？”

那张麻木的脸瞬间被唤醒了似的，他扭过脸，略微有些激动，“啊——啊——”

海拉默默退后一步，然后听到他惊人的嘶吼。

“离开，我想带她离开。离开耶维乌斯城，离开她身边吃人的魔鬼。可惜，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又能带她去哪里呢，她是半神的后代，是尊贵的公主殿下，是这个国家的主人，她又能去哪呢？”

这个绿色污糟的男人苦笑着流了一脸的眼泪，场面有点滑稽。

“你知道伊莲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是吗？伊布科瑞特是怎么对付她的？”

洛米明显自顾自陷入了自身的批判性回忆。

“我恨自己不懂得争取，如果我一开始就聪明一点，伊莲就不会受骗。我的弟弟抢走了我心爱的姑娘，而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无耻之徒去伤害她，诱导她走向死亡的深渊，我却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无法阻止！”

“你是，伊布科瑞特的哥哥？”

“他们，他们真的太无耻，我以为自己在让渡幸福，没想到是把伊莲推向深渊，他们……啊啊啊啊！”

洛米的嗓子突然冒起烟来。

海拉愣住了，这家伙身上真是诅咒叠加诅咒，惨上加惨。

碰见她才算是有点好运。

海拉隔空提着洛米，按住他的脑袋浸入河水里，左手抚在胸口念动咒语。

那股从洛米嗓子眼里冒出的热气在河水中带起一串咕噜噜的水泡。

水泡越来越小，最后终于消失不见。

洛米主动挣开束缚，扬头甩出一道水线。

他的眼神变了，有点空茫。

海拉知道，那是施加在他身上无法摆脱的疼痛不见了，人自然就清醒很多。

听他癫狂发作，胡言乱语了半会儿，现在可算有点盼头。

她站直身体，垂目问他道：“你和伊莲之间有什么故事？”

洛米皱了皱眉，仰倒在地，视线中是蓝色天幕下俯视他的海拉。

“我爱她。”他说。

“这句话在被锁在这里的几千年里，我对自己说了亿万次。”

他流了眼泪。

亿万次，几乎在每颗星星上都承载了他的思念。

海拉说：“好，接下来的事能不能找个地方再说，你躺着我站着，累。”

洛米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可惜双腿有点肌肉萎缩，难以支撑自己。当然不止双腿。

他皱着眉，可以看出心情不是很妙，好在多少有点礼貌，努力控制了语气。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救下我？”

“我还以为你只会自怨自艾呢，终于有兴趣问问别的。”

海拉轻笑一声，她提着斗篷绕着他走了一圈，“听故事不好玩，这样吧，我们玩些更有趣的。”

洛米不解其意，下一秒，就被海拉再次提到了空中，斗篷被高高扬起，内袋里不知装了什么，被她拿出来喷在了洛米的身上。

他的耳朵被猛然拉长竖起，苍白溃烂的皮肤变得完整，然后长出棕毛，身躯弯下，四肢向下长，最后轻轻巧巧地落到地上。

海拉抚摸他的头顶，那里还竖着一对桂枝似的漂亮精致的角。

“好鹿儿，我这就把你带到仇人的跟前，让他吓一大跳，好吗？”

洛米原地跳了几下，双蹄扑腾，发出疑问又愤怒的粗重的喘息声，很是不满。

海拉则满意地看着他，笑道：“这是不久前刚从老爸口袋里偷来的幻形香水，啊，真是有用极了。当初他就是用这个追到我妈妈的，现在又把这个带在身上，肯定又是准备拈花惹草了，故意试探他让他帮我变化模样，他也没拿出来。哈！”

她把那个小巧的玻璃瓶子放回斗篷的内袋。

“你到底是谁？！”

海拉想了想。

不好让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吧，不如随便叫个假名糊弄。

叫什么好呢？

海拉蓦然抬首，忽然一个念头福至心灵。

“南娜。”她含笑，“我的名字叫做南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