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维乌斯城的宫殿内在彻夜欢歌,这是新国王即位后的一场漫长狂欢。
所有贵族的妙龄少女都被特意地集中安排在了一起。
可以很容易地猜出来舞会举办者意欲何为。
王后坐在高位上,略显疲惫地盯着脚下的地板,旁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国王不在她身边,也不在目之所及的任何一处。
海拉在她身上嗅到了喜欢的气味。
但这不是什么好事情——死亡女神最爱的是自然死亡的气息。
王后已经命不久矣。
头顶的水晶灯璀璨明亮,映照着一群花朵般的美人。
其他贵族分散在旁厅,他们窃窃私语,偶尔发出嘲弄的笑声。
海拉隐身穿梭在人群之间,她的目光在四处逡巡。
哪里都没有伊布科瑞特的影子。
那个背叛了伊莲的渣男。
这不太应该。
据甘拉狄给她传回的消息来看,他现在应该已经跻身贵族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顶尖地位。
怎么会不在这群贵族中间?
海拉缓慢移步。
听到那群贵族正在窃窃私语。
“怎么偏偏选中了那个丫头?那可是柴可留家最小的孩子。”
“年纪小又怎么样,你以为国王只会选一个吗?”
“哦天呐,这想法可太失礼了。耶维乌斯城的贵族家族又不是专为国王陛下开的伎院!他把我们当什么?”
“嘘,你可小点声,罗其可不像他的哥哥那样心胸宽广,他真的会把我们处死的。”
……
海拉默默听了一会儿,然后裹着斗篷向城堡内别的房间寻找。
原来伊莲的叔叔现在不知道在哪个房间糟蹋年轻的贵族姑娘。
她平静而耐心地沿着长廊推开每一扇门,花纹繁复材质奢靡的地毯铺在每一个她踏足的角落。
守卫个个像吃了老鼠似的张大了嘴巴看着自己开合的笨重的金属门,反复揉眼睛确定是自己大脑出幻觉了这事才算过去。
就这样一直找到三楼最里面的一间房里,海拉的动作才暂时停止。
这是一间堆满了杂物的公主房。
墙上挂着一个被损坏了的巨幅画像,画的是伊莲半卧在草地的样子,没有毁容的她美得让人呼吸一颤。
目光慢慢从画上离开。
漆金的地板上堆着被肆意掀起的地毯,柜倒桌翻,东西散落。只有那些层层叠叠随风拂动的帐子倒还没被破坏,像一片水蓝色的雾。
这间房间很久没人来过了。
可是为什么连窗户也没有关上?
房间很大,海拉绕过一些杂七杂八堆放的箱子、桌椅,拨开遮挡自己行动路线的一面装饰着羽毛、玻璃珠和编绳的帘。
玻璃珠互相轻轻撞击,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几乎在海拉注意到一旁镜子里人影的同时,一道男人沉郁的嗓音响起。
“是你吗?”
海拉的脚步停下,镜子的对面并没有人。
那么。
她将目光重新偏转过去。
侧耳倾听。
他又问道:“是不是你回来了?”
这腔调悲戚哀婉,仿佛凝着亿万星辰下浓重的夜色与凄凉。
恍惚间,海拉简直要以为他叫的是自己。
以为自己像伊莲一样忘却了什么人什么事。
她心中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斗篷不知为何慢慢落下。
月色也不知什么时候偏移到镜中她能看到的角度。
可是,这更像一场狩猎。
海拉迅速拉开距离。
房间里的每一个坚硬物体都齐齐指向镜面。
那人影毫不畏惧,只说道:“果然是你,南娜,你果然会回到我的身边。”
南娜是谁?
海拉蹙眉深思。
目光却在细细打量对方。
他的动态不像有什么恶意,又或许是有别的阴谋?
黑色的影,最适合隐在黑色的夜。
可它却在镜中月的笼罩下如黑曜石般散发光辉。
海拉用手挥动了两下。
对方笑了,“你做什么?”
“还以为你是瞎子看不见,难道我长得和你妻子一样?我可不叫什么南娜。”
对方无言,然后是苦笑。
海拉还要说什么,镜子里的人影忽然化作一片水雾散去,月亮在镜子里越变越大,皓白的光亮凝聚成一束光剑。
“擦啦”一声刺穿了整块玻璃镜。
镜子里传出刺耳的尖叫,海拉神色莫名地冲到跟前。
「是什么遮住了你眼?
请循我声来,哀歌如怨如慕。
哪里的河水湍急,阻隔你急切的脚步。
沉默是你心中积冷,千年不散的迷蒙。
是什么承接了我泪?
玫瑰盛开在你的坟茔。
……」
死灵的歌声,为什么如此有力量,海拉有种被牵引的感觉。
这可不妙。
她向前推掌,玻璃镜碎成细沙似的颗粒飘浮散落。
光剑不见了,人影也不见。
不过更新奇的事物出现了。
脚下已经不是布满灰尘的旧房间,而是一片金沙河滩,远处的碎石砾被柔和的晨光照得雪白一片。
宽阔的河流缓缓流动,如恋人般缱绻。
猫眼石项链闪过诡异的光。
海拉喃喃自语,“看来是有神族给这设下了空间锁。”
空间锁连接不同的空间,可以通过门到达另一个隐秘的地点。
她是怎么触发了空间锁,打开了这道门的呢?
海拉伪装真貌后的双目是滟滟的平湖。
她冷静地巡视一圈,认定这里已经不属于米德加德。
四道铁索横亘在河面上。
但愿不是出现了幻觉,海拉看见铁索将一个男人锁在河水中央。
那人上下浮沉,一颗脑袋偶尔能够露出水面,供他得到一口空气。
光是看着就能感受到那难以言喻的折磨。
那是谁?
是刚才说话的黑影吗?
是那个吟唱哀歌的死灵吗?
耳边传来缥缈的声音,又轻又沉。
“别担心,这里有你想要解决的问题的答案。”
四处不见别人。
海拉混沌极了,她越发觉得发生在伊莲身上的事情绝不是那么简单。
她冷声问道:“阁下究竟是谁,你怎么会知道我要做什么?”
“我只是一个死灵,被迫旁观了一些事情而已。”
“既然是死灵,赫尔海姆怎么会没有容纳你,你是战亡者?还是溺于海,又或者就是一个蹿逃者?”
海拉好像听到对方轻笑了一声。
“陛下,你是在为我的死亡惋惜和愤怒吗?”
这家伙逻辑过分。
听他的称呼,很明显已经对自己的身份了如指掌,既然如此还能说出这样的话,真是无聊过头了。
海拉主宰亡灵世界,是冥界赫尔海姆的绝对掌控者。
为什么要用如此调侃的语气质疑一个上位者的控制欲?
她只是在愤怒居然有亡灵可以从她手里逃脱罢了。
还不及她说什么,对方却又忽然非常严肃地道了句歉:“陛下或许不信,其实我是多么希望能够沉入雾之国的深处,到达你的领土,成为你的臣民,听从你的吩咐。可惜我是受困于此,相信我吧陛下,我可以帮助你。”
“……帮我什么?”
“你眼前正有一件麻烦事,对吗?”
这家伙态度奇怪,不值得信任。
但是听一下他想说什么倒没什么大不了的,海拉可不信自己有被伤害的可能。
“哦,你可以帮我解决?”
“应该,可以。”
海拉似笑非笑。
这个时候搞谦虚只会让自己的信任度降低。
世界上所有懂行的成年人只会自我夸大,努力推销自己。
最好装出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自己信了别人也会信,然后大家一起皆大欢喜地解决本来就不算大的问题。
比如一个酒馆老板招聘店小二,店小二一定要把自己夸出能一天卖出一千坛注水假酒的气势,其实入职之后发现老板总共也只有几百坛的存货。
最终大家都是卖一样数量的酒,擦一样数量的桌子罢了,翻不出什么花儿来。
对的,这种行事风格就像她的倒霉老爹洛基。
“那么,你真的知道我要做什么?”
“你想找一个人。”
海拉存心刁难,她挑眉说道:“我要找的可不止一个人。”
“我猜你是想说,你最终的目的,其实只有半个人。”
在死神面前装神弄鬼,真是勇气可嘉。
“你生前是神族吗?”
“是。”
“你是神族的哪个族裔?为了什么要藏身在此处?”
“不用好奇我是谁,我们会在未来相逢,届时陛下就会知道关于我的一切。陛下是相信命运的,对吗。”
海拉不喜欢这种不对等的信息交流。
她想着要一定打探出些什么。
于是开口问道:“你把我认作过一个叫南娜的女人,她是谁,你的妻子吗?”
等待回答的时间里,她忍不住默念着那个名字,还真奇怪,总觉得好像自己应该知道这么个人似的。
“她是我此生至爱。”
海拉闻言不知哪根神经在跳,弄得她有些烦躁。
她终日生活在孤寂无边的极寒之地,受不了这种**裸的秀恩爱。
她的目光放到河中的那个人,赶紧岔开话题。
“那么他又是谁?”
“那是一个可怜人。如果你只想要回一些灵魂残片的话,只要找他就可以,如果听了他的故事,你还想做些别的,可能会有些麻烦。”
会有什么故事?
海拉和伊莲约定的时间只有十天,洛基给她的伪装则更短,只有三天。
她可没那么多闲工夫。
如果能够找到那些灵魂残片,她可以考虑让伊莲的叔叔罗其和伊布科瑞特死得痛快一些,那样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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