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佑莉当然不会知道这人心里想的是什么,她只为自己扳回了一局而高兴。

这下骑士们不会拿“凯洛特”这个名字欺负她。自己也夺回了主动权,再也不用为了她不理自己生气了。

一举两得。

佑莉告诉苏瑟,自己今天完成了一件大事。

“是什么?”苏瑟蹲下身,认真地看着佑莉。

“我给我的骑士起了名字,我叫她凯洛特。”她说,“这下没人是‘喂’了。”

这起名的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拉普托尔家都知道了。

这晚赫碧昂少见地抛开自己堆积如山的工作,来到餐厅和佑莉一起用餐。

佑莉意外,她瞥见门口站着的苏瑟,在椅子上坐得更端正了。

刀叉交错碰撞,佑莉数着这声音,将面包和汤送进嘴里。

赫碧昂好不容易在晚餐结束之前开口:“听说你给新来的——呃,骑士,起了名字?”

佑莉点头。

赫碧昂:“有谁让你这么做吗?”

佑莉:“没有。”

赫碧昂看着她,仿佛在等她的解释。

佑莉将刀叉放下:“我只是觉得,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很可怜。”

赫碧昂沉默,没有说话。

佑莉:“我的名字是您和玛丽夫人起的。苏瑟的名字是她的姐姐起的。我问其他骑士,她叫什么名字,说是没有。”

“所以你这么做了。”

佑莉说:“其实我是害怕别人起一些奇怪的名字给她。”

“比如说?”

佑莉看着被收下去的餐碟,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说:“我害怕她们管她叫‘查瑞特’。”

赫碧昂愣了好一会儿,她听见佑莉的声音,很小,但是清晰:“那是奴隶的名字,不是骑士的。”

赫碧昂想起一个雪夜,佑莉来到家族的第一天。

“尤利”这词语属于肮脏的、无尽的沼泽。在还未灭亡前的枫琴人的眼中,每当寒流离开大陆,冰雪下覆盖的深渊就会在疯长的野草下露出它发出臭味的、黏腻的一面。

她们管没人养的小孩叫尤力贡涩。从腐烂的土地和弱小病躯中诞生,很快就会死去。但佑莉活了下来。

她承了别人的情,才能活到现在。玛丽说,要给她改一个更好听的名字,她说安娜在赫翠亚的意思是优雅、高贵。

于是佑莉从可怜的孤儿变成了优雅的小姐。

她知道被人嘲笑名字是什么滋味,所以才不想别人也经受这种痛苦。

赫碧昂没有斥责她,她让佑莉早点回到房间里面休息。

后来又是一连好几天恐怖的寒流,山下南部已经开始回温,但北面不是,据玛丽估算,还要一段时间,春天才会爬上塞拉山。

每到这种时候,她就会替这里的人祈祷。

佑莉听着她的祷告声,靠在她腰间入睡。玛丽手中厚重的书脊上缝着深蓝色的皮,上面压着金色的字。

这是玛丽从赫翠亚带来的。

听玛丽说,这是她受洗的时候从修女手中接来的圣书。她将这书从赫翠亚的东都带到什诺特,如今为佑莉当睡前故事念。

“【……而第五位圣女说,她要领来神的光辉,照耀赫翠亚的每个角落,】”她顿了下,手指轻抚身旁女孩的脸庞,“【神明会带给他们出路,即使疾病已经吞没她的躯壳。】”

“【圣女佑莉也为赫翠亚战斗直到最后一刻。】”

佑莉已经睡了。

玛丽合上书,盯着闪烁的烛火,摇曳的烛影中,窗外的寒风仍肆虐着。

……

在风雪封住门窗的第五个寒夜,佑莉在寂静的黑暗中睁开眼睛。烛火在门外亮着,苏瑟守在那里。大概是临近日出,她等待前来交班的侍女,等到犯了瞌睡。

一树的雪花在月光下闪着光,佑莉撩开被子,裹着皮袄,戴上毛茸茸的兜帽,踩出去。

漫漫的雪中,所有的人都在沉睡。

她像往常一样顺着楼梯来到大厅,溜进厨房,抽掉后门的插销。

就这么跳进雪里,比谁都轻。

雪是孤独小孩最好的玩伴。

佑莉还记得来到这里的第一年,所有人对她都是冷眼相向。她知道第一次见面的人总是这样,没有办法互相信任,所以她一直都很小心翼翼。

不触犯到别人的死线,不做惹人生气的事。

每到夜晚,她就会期待这样的时刻,风雪将所有的声音压过去,而她能够从令人窒息的房间中跑出来,再一次和雪花待在一起。

虽然现在赫碧昂对她的态度好了很多,家族中的侍女们也很喜欢她,但佑莉还是会有些担心。某一天一切会不会像崩塌的北国塔那样,转瞬变回原样。

她踩在雪上,旋转着跳舞。

佑莉心想,要赶在下雪之前回到屋里,不能在外逗留太久。

时间很宝贵。

她喜欢雪,雪很冷,对饿肚子的人也不宽容,可它总是平等地落下来,只要自己伸手,就能接住雪花。

就在佑莉以为今晚会和以前一样,谁都不会碰见的时候,一个红色的身影突然在她视野中闪过。

佑莉一愣,她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后面的练武场。而面前站着一个打扮随意的赤发“骑士”。

练武场中间没少留她的脚印,佑莉还没开口责问,这家伙反而一脸讶异,“您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看上去真的很吃惊。

佑莉想。

看上去不是玛丽安排来堵她的。

“太安静了,醒过来了而已。”佑莉转头,把脚尖的雪甩出去。

她还算听玛丽话,没有赤着脚就从房间中跑出来。不然按照她的性子,每个下雪的晚上都会跑出来踩雪,不被雪淹没前都不会回到家里。

可是玛丽她们太紧张她的身体了,即使她解释了很多遍,生病不是着凉导致的,她们也不听。

凯洛特抬头,看了一眼她已经开始发红的鼻尖,又把头垂下去。

佑莉靠在一边,用手指敲结冰的树叶。

她上半身上披着真皮做的袄,看上去不会太冷,在那件厚实的皮袄下面,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裙,脚掌藏在软和的拖鞋中,小腿肚暴露在空气中,裙摆裹在她的膝头,在风中露出一个白色的角。

凯洛特看了一会儿,沉默地脱下自己的外衣,半蹲在她的身前。

佑莉听到声音,转过头来,“你在做什么?”

一件外衣裹在她的腿上,好像要将她困在原地。

佑莉:……

她尝试了一下,想把自己的腿拔出来,奈何这个红头发的家伙力气实在大,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又让她动不了,又没让她疼。

“松手。”

那人不动。不仅不动,还在尝试如何给外衣打结,好让它稳稳地待在佑莉腿上。

“真是个怪人。”佑莉还是没忍住,“不让我赶快回房间,反倒在这里裹我的腿。”

凯洛特茫然地抬头,月亮刚躲进一层云,又被风吹出来,佑莉看见她那双深邃的金眸,可惜的是,这双漂亮眼睛里装着土气的茫然,既不知道她的无语,也不知道她的生气。

把气氛全破坏了。

“抱歉。”凯洛特斟酌了片刻,终于想起来佑莉不喜欢别人在她问问题的时候装死,“我只是觉得您会冷。”

佑莉借着这月光,看见她脸上的伤疤,只是这玩意儿挪了位置,显然和前两天的不是同一道伤了。

佑莉问她:“你现在在帕茜的骑士队?”

“是的。”

“日后打算去哪里?”

凯洛特再一次茫然地看着她:“您想让我离开这里吗?”

“我不会这样想的。”佑莉站在原地,“我只是不知道你的想法。”

哪知道凯洛特再一次将头垂了下去。

“我没有什么想法。”她平静道。

佑莉问她:“你有没有想实现的未来,或者愿望?”

蹲着的人不说话。

佑莉俯身,伸手,将那件衣服从自己脚上挪走。

那双手轻飘飘的,好像在把人往更远的地方推。

她像是对面前的人说,又像对自己说,“人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来处,无法忘记自己是谁,所以只有改变自己的未来。”

“这样才能真正逃离鸟笼,在哪里都自由。”

*

佑莉起床时,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苏瑟问她,是不是昨晚太冷,半夜失了眠。

佑莉被吓了一跳连忙摇头。

苏瑟托着下巴,有些担忧:“或许该让玛丽夫人再拿一些安神的东西来……”

“不用了!苏瑟!”佑莉连忙制止她。

那东西又贵数量又少,本来就没几支,现在全用在她身上,还让她半夜跑不出去。

这可得了!

况且在宅子里真的很无聊,白天除了在屋子里面看书,偷看骑士队练武,去厨房偷吃,真没什么可干的!

而现在更让佑莉难过的是,从前段时间开始,玛丽总算决定每个下午抽时间给她上课。这些东西被赫碧昂戏称作“赫翠亚的精英教育”。

佑莉只从名字上理解它,想这或许是一种贵族小孩都会学习的东西。她没想到的是,玛丽竟然会说赫碧昂的评价是在赌气。

“我和公爵商量了很多次,她才允许我从现在开始为您上课。”玛丽看上去生着闷气,“我说这是赫翠亚的孩子们都会进行的课程,她反驳我,说‘拉普托尔不需要这些’——天呐,您真的想不到,堂堂公爵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佑莉安静地坐在书桌前,她知道玛丽的那一句话又要来了。

“我向我的神明起誓,这个家族中需要接受教育的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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