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3.1

霍丽叶在看到这头熊的一个瞬间，其实有点绝望：

棕熊的身体足有两三人高，背部驼峰高耸，霍丽叶迅速判断出来，这是一头格瑞兹力熊。

算一算时节，眼下是炎季的第一个月曜轮，天气由寒转暖，正是熊类活跃出没，巡狩猎物的季节。

在这风雨交加的深夜，荒山野岭的密林，身后有追杀者，腿上有伤，天上的女神偏偏又让她们遇见了整个空灵大陆之上，这速度最快，攻击力也最强的熊类，格瑞兹力熊。霍丽叶使劲地咬了咬后槽牙。

逃跑没有用处。在密林这样的地势地形里，没有什么族群有能力跑得过成年的格瑞兹力熊；爬树也不算好法子，霍丽叶环顾了一下大雨冲刷之下的密林：身边大多是一些普通的杉木，小松树，还有桉树，格瑞兹力熊一个巴掌，就可以将这些树木拦腰拍断。

如果是有准备而来的狩猎者，猎人通常会向医官寻求一些驱赶熊类的药剂，小心翼翼地避免与熊接触。毕竟，即使是最富有经验的猎人，也不敢保证，自己有能力从格瑞兹力熊的熊掌之下逃生。

霍丽叶的心思在“哗啦啦”的急雨声中疾速地运转，可是一时之间，竟然没能想出任何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

棕熊当然不会为两个女孩留下太多的时间思考。深夜的黑暗的大雨之中，霍丽叶只看见棕熊的轮廓高高地耸动了一下，下一秒，巨熊就张开血盆大口，“嚎”的一声咆哮，半直起身子，向着露辛达的方向直扑了过去。

很久以后，当露辛达和霍丽叶成为了非常要好且交心的朋友，露辛达曾经向霍丽叶说过：“你比你自己想象中要善良无私得多，恩丽。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

受伤严重的露辛达半伏坐在地上，正要挣扎着起身；而霍丽叶下意识地作出防御的姿态——身为狩猎者的棕熊权衡判断片刻，果断选择攻击露辛达这一个更为羸弱的猎物。

霍丽叶本来有机会借着这样的机会自己全身而退，可是善良的女武士几乎是本能地选择了保护弱者。在棕熊扑向露辛达的同时，年轻的维克丽少女从侧边直直地扑了过去，一下子将棕熊从攻击露辛达的路线上撞开了。

这样**裸的挑衅与攻击当然激怒了高大的野兽。格瑞兹力熊一个回身，熊掌就直向着霍丽叶拍了下去。女武士就地一滚，避开棕熊的攻击，她身上穿着的女武士的短披风被熊掌拍在地上，“撕拉”地割开。

披风这样一拽，女武士本来已经受到箭伤的右小腿使不上力气，大雨如注，她在湿滑的泥土地上一个趔趄，霍丽叶来不及反应，灼热腥臭的鼻息喷在身前，格瑞兹力熊的利齿已经向着她的方向咬下来。

女武士的力量，速度，还有武术技艺，它们在人族之中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可是，面对成年的棕熊野兽，维克丽族的先天体能到底还是多有不及。

霍丽叶摔倒在地，面对巨熊的尖齿，下意识伸出左臂在头脸面前格挡，棕熊一下子咬在女武士的小臂上，霍丽叶发出一声痛呼，右手条件反射地拔出身上佩着的匕首，一下子发狠地扎向棕熊的眼睛。

这一下子没有完全结实地扎进野兽的脑袋里去；在匕刃刺伤巨熊眼皮的同时，格瑞兹力熊吃痛地咆哮一声，口中应激地松开维克丽少女的小臂。熊掌一下子拍飞敌人手上的匕首，捂向受伤的眼睛，而左臂获得自由的霍丽叶疾速地拖着受伤的手臂向后退去。

一人一熊厮打着，过了两三招，可这也不过是电光石火，转瞬之间的事。

霍丽叶的心里已经完全豁出去了，她知道自己这一次几乎是必死无疑，完全是凭借着多年武艺训练的本能，在与野兽进行着最后的对抗。

就在这个时候，棕熊身后传来一声口哨，霍丽叶和野兽几乎是同时一愣，下意识地都转头看了过去：

露辛达终于挣扎地扶着身后的树干站起了身来。

伊里斯人天生不具备格斗的力量，因为他们需要在天空中翱翔，所以他们的体格纤细轻盈，肢体灵巧柔软，也因此，他们的皮肤、经络还有血肉都十分脆弱，不堪一击。霍丽叶心里从来都没有指望过伊里斯公主可以在近身的搏斗中对自己提供什么帮助。

更何况，露辛达身上的伤势，霍丽叶心里比谁都要清楚。

想要这样糟糕境况下的伊里斯公主对眼前的战斗发挥作用，除非她出奇制胜，使用有力的武器与工具。

可是，露辛达这一路上已经因为金欧珀石被人追杀了整整三个无月曜日，她身上所有配备着的武器都已经消耗完毕，最后的防身匕首也在石壁山的悬崖上断裂——霍丽叶清楚地知道，露辛达是真正的弹尽粮绝了。

可是，下一秒，霍丽叶在大雨中，惊得睁圆了双眼：

露辛达公主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右手握着自己那断裂了一半的钝匕首，毫不迟疑地，就向着自己的左小臂上割了下去。

霍丽叶吓得一声惊呼都卡在了喉咙里，就看见露辛达活生生地从自己的小臂上削下了一块肉来。

自己从自己身上割肉，伊里斯公主疼得整个人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可是她死死地咬着嘴唇，没有喊叫出声音来。露辛达抖着手将自己削下的那一块血肉握住，一刻不停地，向着棕熊的脸部直直地砸了出去。

生肉在巨熊的脸上一弹，格瑞兹力熊下意识地转头，循着那一块血腥气十足的生肉方向踏出一步。确定那确实是一块鲜美的鲜肉，野兽半转过身去，背对着两个受伤的少女，注意力短暂地从她们的身上移开。

两个女孩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换来巨熊一瞬间的攻击空隙。

这样的一瞬间也足够了。露辛达背后的双翼“唰”地展开，她急掠向霍丽叶，疾呼一声：“抓住我。”

霍丽叶在露辛达割肉饲熊的一瞬间就明白了露辛达的意图。伊里斯公主在低空掠飞过，女武士向着她的方向猛地助跑一跳，双臂死死地箍抱住了露辛达的腰际。

露辛达身形一重，下一秒，翅膀奋起发力，拍打过无数的树枝与树叶，在“簌簌啦啦”的声音里，直直地向上冲去。

两个人在巨熊惊怒的咆哮声中，在深黑的夜色里，顶着漫天的急雨，冲出密林的杉木树冠，长长地飞向天际。

霍丽叶死死地抱住露辛达的腰，无数的树枝刮在她的脸上，身上，女武士心惊肉跳地注视着身后那越来越远的密林，心有余悸，一时间只是在大雨中急促而粗重地呼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露辛达在她的头顶轻轻地叫了一声：“霍丽叶。”

霍丽叶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话，伊里斯公主的身体忽然重重地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了一下。

露辛达低声地说：“我可能真的要坚持不住了，霍丽叶。”

霍丽叶一怔，急急地抬头看去：

暴雨砸在伊里斯公主的脸上，她的脸色一片惨白；那一双稚嫩的翅膀上，两则箭伤因为过度使力地飞行而汨汨地向外流血，那鲜血很快地被雨水淋刷开来，无法凝固结痂；左手臂更是伤得惨不忍睹，霍丽叶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地撇开头去。

当然霍丽叶自己左臂和右腿的伤势也十分沉重，但女武士的身体素质要比伊里斯少女的身体素质好得多了。霍丽叶尚还可以撑着一口气勉力坚持，但是羽翼未丰的露辛达这样奋力地载着两个人飞出石壁山林，显然已经到达了她体能的强弩之末。

只是这样的境况下，伊里斯公主那一只没有受伤的右手依然紧紧地攥住维克丽少女的衣襟，用微小而坚决的动作，十分明确地表达了她不会在半空中抛下霍丽叶的决心。

霍丽叶这样仰着头，冷风冷雨灌进鼻腔，女武士还来不及说话，忍不住先打了一个喷嚏。

而冲出重重险境的两个女孩子谁也没能想到，她们最后的功亏一篑竟然来自于一个小小的喷嚏：实在是露辛达的状态已经不能经受任何外力破坏飞行的平衡了，哪怕是这一个喷嚏的后坐力，也扯得她受伤的右翼不受控制地就是一歪。

两个人在半空中踉跄一下，狼狈地失去平衡，几乎是立刻就东倒西歪，在半空中打起圈子坠落。

天旋地转中，露辛达的翅膀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她竭力地想要缓冲，可是终于还是无力支撑。

两个人直直地向着下方坠落，跌撞进另一片树林的一瞬间，霍丽叶听见露辛达哑声说了一句：“完了，全完了。”

下落的速度太急，风吹雨打，霍丽叶一阵头晕目眩，来不及反应，刚刚想要出声安慰她一句：“我们活了下来，就不算完。”

然后就转头看见了自己身边缠绕住的奇形异状的植物。

女武士一声安慰噎在口中，她终于明白了伊里斯公主那一句“完了”说的是什么意思：

女神在上，格瑞兹力熊完全打破了两个人去往阿希娜女神学院的逃生路线，她们慌不择路，竟然从半空中，直直地跌进了“活死森林”的深处。

3.2

石壁山上，迈尔科姆眼睁睁地看着露辛达与霍丽叶两个孩子跌进活死森林，不由得惊怒交加：“怎么回事？院长不是都说了吗，这只是一场考验！适当地放箭追逐就可以了，小的实质伤害可以发生，但是绝对不能让孩子们产生真正的生命危险。”

年轻的弓箭手也是一脸震惊和无措：“是格瑞兹力熊——迈尔科姆大师，不是我们的事，是两个孩子遇见了格瑞兹力熊！”

迈尔科姆咬咬牙齿，不再废话，直接地在大雨中放出了阿希娜女神学院紧急传信的信号烟花，燃起通讯的祭烟。

黑夜的大雨中，雪白的祭烟缓慢地勾绘出阿希娜女神学院院长的轮廓。祭烟里，白胡子白头发的老院长看了看迈尔科姆的方向。

“露辛达与霍丽叶两个人都坚持没有向你交出假的欧珀石，通过了学院的入学考验，”老院长用手指在半空中写出一行一行的文字，让通讯用的祭烟勾勒出转瞬即逝的文字的形状，“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雨中祭烟时间有限，告诉我一些我不知道的事。”

迈尔科姆则在半空中迅速而简明地写道：“露辛达与霍丽叶在逃亡时遇见了格瑞兹力熊，露辛达受伤，两个人跌落进了活死森林。”

通讯的另一边，阿希娜学院的院长看见祭烟勾勒出的“活死林”这个单词，一向冷静的老院长少见地手指顿了一顿。

迈尔科姆有些急切地继续写道：“那是两个好孩子。她们还不具备足够多的经验，假的欧珀石的确使她们很快信以为真。可是，她们在种种威逼利诱之下，都没有选择向恶势力屈服，而是坚持了自己的本心。更何况，在学院大师的追逐下，她们坚持了整整三个无月曜日。从心态上，能力上，她们都会是学院优秀的学徒，是学院在竞赛中赢得真正欧珀石的希望。”

“迈尔科姆，”千里之外的院长终于动手慢慢地写下回答，“我理解。但我很抱歉——如果她们想要活下去，想要活着到学院来，她们只能依靠自己。即使是伊里斯男王还有维克丽族长亲临，这里也没有任何他们能为她们做的事。”

毕竟，她们误打误撞，跌进的是“活死森林”。

是那个一百人的人马族探险小队结伴进入，最后九十九人死，一人生，因而迅速从无人问津的荒林到从此得到恐怖盛名的：活死森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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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Chapter 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