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历1591年冬日,位于罗姆王国东北部的莱克郡下了一场罕见的暴雪。
这场暴雪持续了整整半个月,深冬的大地银装素裹,积雪压垮了无数的村庄,无情地夺走了许多人的生命。
冷风呼啸,天气恶劣不堪,却阻止不了信徒对神的虔诚。
圣凯瑟琳村的三名妇女做完弥撒,结伴从教堂回来。
狂风夹杂着暴雪扑面而来,吹掉了玛格丽特的羊绒帽子,帽子被吹到橡树下,她不得不多走一段路捡回来。
“仁慈的光明之神啊,您为何要耍弄折磨我,莫非是因为我祈祷时不够虔诚?”
玛格丽特心里嘟囔着,万般不情愿踏进小腿肚深的积雪中,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到橡树下,去弯腰捡起她的羊绒针织帽。
这顶帽子是她挑选最细软的羊羔毛,从纺线开始一步步做的,拿到集市卖掉,换来的钱够他们一家五口一个月的开销。
今日是做弥撒的日子,展示给神她最精湛手艺的渴望让玛格丽特鬼使神差戴上了这顶帽子,当然,其中还夹杂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炫耀与虚荣。
玛格丽特幻想卖掉帽子后能缓解家中捉襟见肘的生活,能给孩子们买几颗渴望已久的糖果,似乎顶着暴风雪走路都变得可以忍受了。
当她起身时,余光瞥见橡树后面有一坨奇怪的隆起物,被雪覆盖了大半,要不是贴着橡树的部分风雪吹不进,露出一片黑色的衣物,只怕根本不会发现异常。
好奇心驱使着玛格丽特走到橡树后,她的举动让不远处的同伴不解,忍不住呼喊:
“玛格丽特?你在干什么?还不快回来?”
玛格丽特回头,用力呼喊:“玛德琳!汉娜!快过来!有人晕倒在雪地里了!”
玛格丽特将帽子小心放进随身的挎篮里,用粗糙红肿的双手把积雪扫掉,雪被拂去后,一张小巧精致、双目紧闭的脸露出来——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年龄绝不会超过二十岁。
“天啊,还有一个孩子!”
当把姑娘怀中的积雪扫掉时,玛格丽特才发现姑娘怀中还有一个襁褓,她赶紧把襁褓抱出来,因为姑娘的身体僵硬,为此还用了一番功夫。
襁褓掀开,婴儿还在安睡,可怜的母亲敞开衣服,将襁褓贴身放在怀中,才让婴儿安然无恙。
玛德琳和汉娜来到橡树下,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在胸口画了一个祈祷的手势,“光明之神在上,我们不能把这姑娘和孩子留在雪地里,把他们送到修道院去,只有虔诚的修女才能救他们……”
“我回村再叫些人。”
“快去,最好拿上毛毯。”
……
……
……
……
……
圣历1601年冬日,斯黛拉十岁。
早上五点,修道院的钟声响起,
“铛——铛——铛——”
沉闷的钟声沿着寂静空旷的走廊传遍整座修道院,一盏盏黄铜烛台蜡烛亮起,烛光刺破黎明前嗜人的黑暗,沉寂的修道院活过来了。
斯黛拉睁着惺忪的睡眼坐起来,单薄的被子从上身滑落,顿时冷的浑身哆嗦。
窗外一片黑暗,细眉弯月挂在庭院橡树的枝桠上,疏星寥寥,起码要到七点,天空才会破晓。
她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老旧的床板不堪重负,发出一声痛苦且低沉的呻吟。
拨开帘子,来到屋内洗漱的水池旁,同屋已经有三个女孩在洗漱了。
洗漱的水是昨晚从外面的水井里接的,睡觉前端到屋内,第二天醒来用。
修道院内有六个尚未发愿终身侍奉神的年轻女孩,她们全部住在一个大房间内。
修道院由一位男爵捐赠的乡间度假城堡改建,有几个原来作宴会厅或者舞厅的大房间。
女孩们住的大房间在一楼,最初是宴会厅,所有的书被搬走后,经过一番整修,用粗布帘隔开,留出几个独立空间,所有未发愿的女孩都住在里面。
女孩们住在一起,同时起床,洗漱时经常需要排队。
等待洗漱的间隙,隔壁床新来的见习修女莱雅凑到斯黛拉耳边轻声抱怨:“你的床太响了,就像有魔鬼在我耳边唱歌,总让我睡不着觉。”
“抱歉。”对于这个问题,斯黛拉也没办法。
修道院奉行守贞、安贫、服从,用忍耐战胜**。东西只要没坏,缝缝补补就能一直用下去。
如果她因为床板的问题去找伊丽莎白院长或者其他修女嬷嬷,只怕会给她们留下贪图享受、吃不了苦的坏印象。
斯黛拉想在修道院一直待下去,她是个孤儿,只有修道院能庇护她,所以她没法随便要求什么,哪怕她是嬷嬷们亲手带大的,更何况她也不想给嬷嬷们添麻烦。
实际上,床板的响声并不是不能忍受,在莱雅住进来之前,从没有人和她说过这个问题。
六个未满十五岁的女孩生活在一起,想要完全安静是不可能的。
薇尔莉特喜欢磨牙说梦话;
斯蒂芬妮总是半夜上厕所,把水冲的哗啦啦响;
埃莉诺过于虔诚,常常祷告到很晚;
而菲丽希塔,她的床板比斯黛拉还响亮。
莱雅的质疑是毫无道理的,毫无疑问,斯黛拉被针对了。
莱雅一个月前来到修道院,她的父亲给修道院捐了一大笔钱。
修道院每年只有三个准入名额,每个进来的修女都会捐赠一笔不少于100金磅的巨款——圣凯瑟琳村一户普通农民一年只能赚10金磅,这无疑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莱雅是伯爵之女,虔诚信仰光明之神,据说幼年时便有神迹在她身上显现。所以刚满十岁,在家人的支持下,就欢天喜地喜来了这座以虔诚闻名莱克郡的乡间修道院。
只是修道院清贫的生活让这位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非常不适应,一肚子火气没处发,变着法地找人麻烦。
斯黛拉,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没有背景,自然而然成为了莱雅针对的目标。
“我觉得你最好找院长说一说,菲丽希塔也睡不着。”
莱拉说完看向菲丽希塔,向她寻求认同,菲丽希塔撇撇嘴,没有理她。
莱拉脸色铁青,冷哼一声,等她再想找斯黛拉抱怨时,斯黛拉已经端着水盆开始洗漱了。
双手浸入水中的瞬间,朦胧的睡意烟消云散。
坦白说,莱克郡的冬天并不算特别冷,水池在庭院里都不会结冰,也几乎不下雪——至少在斯黛拉的记忆中,她从未见过。
伊丽莎白院长曾查阅修道院过往的记录,说莱克郡五十年中只下过三场雪,只有一次雪下的特别大,压垮了修道院的旧谷仓。
“那真是一场特别大的雪,特别大,压垮了许多村庄的房屋,光明之神保佑,修道院平安无事。”
伊丽莎白院长半是怀念半是感慨,“我从来没见过如此壮观的雪景,当真是美极了。虽然修道院因此承受了一些损失,但窥见神的威力亦使我无比欣喜。”
斯黛拉知道,正是在那个雪下的特别大的冬日,她和她可怜的母亲被送到了修道院,她的母亲在雪地中被冻得太久,连名字都未留下便撒手人寰,还在襁褓之中的她被修道院的修女们收养,抚养长大。
今天是她十年前来修道院的日子,同时是她的生日,还有——母亲的祭日。
洗漱好后,斯黛拉回到房间,用断齿的木梳梳头发,换上全黑的见习修女服——只有兜帽和领口是白色的。
她还太小,尚未到发愿终身侍奉光明之神的年龄,只能戴白色兜帽。等发终愿后,方可以换成黑色兜帽——摒弃所有色彩,身处黑暗之中,磨砺内心对光明的向往。
接着,她又在胸前挂上太阳符号的项链,所有修女都是一样的打扮,只有兜帽的颜色和项链的材质不同。
有钱的挂金项链,没钱的挂铁项链甚至于木头项链,修女们会用姜黄把项链染成黄色,黄色是光明之神最喜爱的颜色,所以能染黄色的姜黄也被认为是神圣的植物。
离开大房间,是一条长长的幽暗的走廊,走廊两侧有天使的雕像,每隔几米,墙上嵌有一个烛台,烛光摇曳,照亮一段路。
年长的修女们陆续从房间内出来,为首的玛丽嬷嬷数了数人数,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往前走,其余人赶紧跟上。
下三阶台阶,来到一个宽敞的教堂,教堂尽头是雕塑群,最中间是一个戴黄金冠冕,有着一头长发的英俊男子,他身形矫健,身披战袍,高高举起一轮太阳,这是光明之神的雕像。
光明之神背后有一扇镂空的玫瑰花窗,当太阳升起时,阳光从窗户射进来,透过光明之神高举的太阳,照在教堂的圣坛中央,宛如神迹。
光明之神的左右各有一名天使,作展翅高飞状。
左边的天使手捧花篮,花篮中有水果、蔬菜,怀抱麦穗。
右边的天使臂膊上挂着一件轻薄的衣服,双手分别握住纺纱的梭与治病的草药。
传说光明之神座下有七位大天使,掌管四季轮回、丰收狩猎,疾病与健康,战争与和平等。
斯黛拉所在的圣凯瑟琳修道院是一座修女院,修女们通过苦修来实现自给自足,获取内心的平静安宁,从而更好地感受神的旨意。
因此,圣凯瑟琳修道院内供奉掌管丰收和医药的两位天使,除了光明之神,这两位天使在修道院内的雕像是最多的。
不同的修道院供奉的天使有所不同,有的修道院财大气粗会供奉所有的天使,但大多数修道院只会供奉一两位天使。
圣坛的蜡烛常年不熄灭,教堂的墙壁和中间的立柱上亦嵌着金灿灿的黄铜烛台,此时,索菲亚嬷嬷正在一盏接一盏点蜡烛。
伊丽莎白院长站在圣坛前面,慈爱的目光温和注视着每一位进来的修女,玛丽嬷嬷走到她身边,在胸前画了一个太阳。
伊丽莎白院长微微颔首,“谢谢你,玛丽。”
“蒙神的恩典。”
玛丽嬷嬷走到最前面的一排椅子坐下,随后,修女们依次入座。
索菲亚嬷嬷点灯后,坐到了玛丽嬷嬷的左手边,两人中间空着一把椅子,那是伊丽莎白院长的位置。
伊丽莎白院长、索菲亚嬷嬷、玛丽嬷嬷三人是修道院的话事人。
伊丽莎白院长站在圣坛前,抚摸着胸前的太阳项链,朗声道:“蒙神的恩典,我们又度过了一个漫漫长夜,魔鬼没有侵蚀我们虔诚的心。孩子们,尽情诵读吧,把我们的感激之情传递给仁慈的神。”
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斯黛拉把兜帽往下拽了拽,悄悄打了个哈欠,她在胸前默默画一个祈祷的太阳符号,翻开厚厚的晨祷书,找到昨天阅读的位置继续往下读,双手交叠抵住下巴,念诵祈祷词:
“仁慈的光明之神啊,
感谢您驱散邪恶无垠的黑暗,
送来温暖的晨光将我从迷茫的梦境中唤醒,
我是迷路的羔羊,
因您的指引,方能找到我心之所向,
愿您的光辉永沐大地,
愿您的慈悲永怀吾心
……”
晨祷持续整整两个小时,修女们的诵读声像是耳畔飞舞的蜜蜂,偶尔还要唱出来,简直就是一首催眠曲。
斯黛拉虽然眼睛还在看,嘴唇还在动,心却早已不在晨祷室中。
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十年了,谁能想到,她竟然还没走出修道院的领地。
如果不发文我能一直懒下去,新年新气象,不如开文直接干[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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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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