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之森。
一个遥远又熟悉的词汇。
在街坊传闻中,这个地点常常被描述为邪恶的巢穴、罪孽的聚居,进入者有去无回,尸骨都被吞吃殆尽。但也相应的,没有人知道它究竟在哪,极北之地、亡灵海或其他,众说纷纭,就算是同样为女巫的叶莲娜,都并不清楚。
她对这个词汇的大多数印象,都来源于成为女巫后,某次的来客造访。那是一个月光清晰的夜晚,蒙着面的女人有着一头银发,敲响门扉,在她惊疑警惕的目光中,向她伸出手,询问:
“你要加入女巫之森吗?”
“月光照耀的安宁之地,”她说,“那里是不被世界接受的我们,最后隐秘的家园。”
她那时是怎样回答的呢?怔愣许久,最后拒绝。不全是因为不信任,更是因为刚出生不久的女儿、丈夫和绿眼睛的亡魂,将她牵绊在此地,束缚如今。
听到拒绝,那个蒙面的女子倒也没有生气,只是道:
“你以后也许会遇见一些来自女巫之森,外出游历的同类。他们有着和我一样的徽记作为信物——除此之外的所有女巫,都不要相信,他们是放弃了良知的真正罪人。”
她拿出刻着月亮纹路的金属徽章,荆棘缠绕中,圆形的月亮就像一只眼睛,无悲无喜。
而此刻,眼前的银环蛇尾尖拖动,在灰尘之上,绘出了一模一样的图形。
“......你应该知道女巫之森吧,女士?”
清润的男声温和有礼。
叶莲娜沉默了一会儿。
牢房内一切昏暗,只剩银环蛇的猩红双眸清晰。她最终说:“你来自那里?”
银环蛇点了点头:“我不仅来自那里,而且,我还是七位首席之一。”
“根据七宗罪的不同,女巫之森分出了七位领导者,也是最强者。我便是【暴怒】之席。”
“这个位置不光是认可,也是荣誉。在我加入之前,女巫之森都采取‘狩猎’的方式,在平时派出几个较强的女巫,找到十恶不赦的罪人,拖入女巫之森,在月圆之夜进行献祭,以延续生命。但我加入之后,他们便改变了方式。”
银环蛇回答:“只要有我本体的血、我伴生的蛇毒,再辅以一些草药,献出小部分的生命力,便能制取我的毒,从而恢复更多的。也因此,这十年来,女巫之森不再需要外出‘狩猎’,行事更为隐蔽,更加不被人所知。”
“.......”
叶莲娜沉默了一会儿:“其他人也能制取你的毒?”
“是的,这也是我特殊的地方,所以才会寻求你帮忙——我的本体并不在此处,伴生并不能献出生命力。”银环蛇坦然回答。
叶莲娜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我要怎么做?”
银环蛇很快回答:“我已经带来了需要的材料。”
这条银环蛇顿了顿,张开口,违背常理地吐出一些材料。那是一些用布包裹的草药,一小瓶深红色的血液,还有一管漆黑的蛇毒。
叶莲娜看着那些材料,犹豫了一下。
那瓶深黑色的蛇毒,给她一种危险的本能预感,毕竟银环蛇的毒素致命是常识。
但她也只是犹豫了仅仅十秒钟,就拿起那些材料。
作为女巫,制毒的步骤并不需要教导。在银环蛇的帮助下,她在这昏暗的地牢内开始制毒,以魔法生火,用瓦片做碗,碾碎药粉、熬煮血液,加入蛇毒后,最后的成品呈现深黑色,流淌着诡异的光。
“喝下吧。”银环蛇说,尾巴轻摆。
那双猩红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她,似乎并不在乎她会不会因为这毒而死去。
不过,也许的确如此——
这毒就像一场彻底公正的审判本身。任何因此而死的人都不值得同情。
叶莲娜拿起瓦片,停顿一下,便仰起头一饮而尽。
蚀骨的疼痛和眩晕感一同袭来,灵魂都被烈火炙烤。眼前恍惚出现谁碧绿的双眸,软弱之罪成为刺向她的剑,在心间刺出淋漓鲜血。最终,跌落在地,恍然间看到屋外月光绯红。
然而,诡异地,她又从这疼痛中生出一丝力气,感受到僵冷的四肢涌入暖流,就像是血液重新奔涌,新的生命在体内生长。
——那毒宣告她无罪。
而此刻,屋外夜色浓浓,午夜已深。
——
“我好困啊……”
迷雾森林,沉重的落地声有节奏地响起,伴随着地上枯枝被压瘪的吱呀,少女的声音幽幽。
拨开迷雾,往里看去,场面多少有些惊悚:一只巨大的绿色青蛙正在树丛间蹦跳着,上面驮着两个人影,一个红发昏昏欲睡,一个黑发面如土色。
黑发的那个,自然是伊诺森,少年神甫姿态僵硬地斜坐在青蛙背上,衣角沾上表皮的黏液,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摆。听到莱妮的嘀咕,他抓紧了身下的衣服:“现在应该是午夜,那些怪物愈发躁动了。”
如果不是这片森林特殊,即使夜间也并不漆黑,又有许多萤火虫和发光植物照耀,他们恐怕早已看不清道路,早就在黑暗中被怪物吞噬。但即使能勉强视物,浓雾依旧笼罩弥漫,林中威胁影影绰绰,几乎不能辨别,全靠青蛙躲避,无疑为他们的生存增添了许多不确定性。
莱妮闻言,强打精神从青蛙背上爬起,狂揉眼睛:“呜呜……迷雾森林真是吓人,我从来没见过长这么大的蟋蟀和蜘蛛!幸好有妈妈认识的青蛙帮忙……”
伊诺森顿了一下。他看向身下蹦跳的青蛙:巨大如小山的怪物,此刻温顺、沉默,之前在森林中突兀出现,帮他们挡住袭来的野兽,又载他们逃离了无数危险。
那是来源于叶莲娜的力量,她的伴生便是青蛙,这只大概是曾经被她操纵过,认出了莱妮身上相似的气息,所以伸出援手。
间接被女巫帮助,让神甫心情复杂。而意识到叶莲娜的结局,心情更是沉重。但此刻没有时间给他缅怀,必须寻找到逃脱那些巨大野兽追杀的方法,最简单的便是寻找或建造庇护所,再便是驱逐——离开的可能性已经近乎为零,他们早在逃亡的过程中迷失方向。
战斗是不被考虑的,莱妮并不是真正的女巫,无法战胜森林内异变的动物。而伊诺森的力量又被封印,能够战斗的仅有莱妮带来的一把匕首,面对威胁,他们只能引颈受戮。
这样想着,伊诺森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怀里的法杖,被某种无力感所笼罩。
.....如有下次,他再也不会选择体验失去魔法的感觉。
即使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那边,莱妮也顺着自己的话,想起了自己如今下落不明的母亲。她的心情低落了些,不过很快强行让自己打起精神:“说起来,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一个转移话题。
伊诺森也从那种愧疚中回过神来,低声回答:“…伊诺森。”
莱妮点点头:“你应该知道我的名字吧,莱妮。对了,你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被光明教堂通缉?和女巫交朋友吗?”
伊诺森皱了皱眉:“怎么可能。那种邪、”他的话吐了一半又硬生生卡住,干巴巴地换了句,“......无稽之谈。总之,我是被污蔑的。”
“污蔑?有人污蔑你和女巫交往吗?”莱妮想起那条银环蛇,汗颜地意识到这似乎不是污蔑。也就是说,伊诺森并不知道他的确和女巫有关系......
虽然说答应过银环蛇不能透露对方的存在,但出于某种担忧,她想了想,还是试图暗示点什么:“那,你有没有想过——”
“小心!”
莱妮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伊诺森打断,对方猛地将她的肩膀往下按,避开了高空中突如其来的袭击。迷雾中,传来尖锐的鸟唳,翅膀扑闪。伊诺森还没来得及反应,转头之时,尖利的鸟爪便近在咫尺。
那是一只通体呈深褐色的大鸟,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巨大的身影径直笼罩而下,发动袭击。
青蛙反应很快,朝后猛地一跳,激起一地尘埃,勉强躲过。然而动作幅度太大,却是把上面本就没坐稳的莱妮给甩了下来!
少女跌到地上,还没来得及反应,瞳孔放缩,就见阴影铺天盖地:
“救——!”
她的救命喊了一半,巨大的鸟爪便砸了下来,在地面轰隆一声溅起尘土,空气都因此波动。白雾阻挡视线,看不清对方如何,伊诺森下意识地就从青蛙跳下,往前几步查看,却见迷雾隐约间,一截蛇影浮现。
“嘶.....”
一声响起,然后,是更多的嘶鸣声,伊诺森愕然地发现周围的迷雾中钻出无数条巨蛇来,从腰粗到二人合抱,大小不等,花色不一。它们用冰冷的竖瞳看了伊诺森一眼,然后调转方向,看向上空中的大鸟。
迷雾这时候也稍微散去,伊诺森往前一步,看见了被蛇卷着、此刻脸色煞白的莱妮,完好无损。不过,身体完好,精神冲击却不小,更何况卷着她的蛇是条通体血红,看上去就毒性不菲,让少女欲哭无泪:
“这这这也是援军吗?”
援军?伊诺森眯起眼:“这与你有关?”
莱妮下意识地就要认下,忽的想起什么,猛地改口:“对——不是!我不知道啊!”
她猜到大概是那条银环蛇的安排,迫于约定临时改口,却不知都被伊诺森尽收眼底。
那边,蛇群和大鸟已经开始了缠斗。本就是食物链一环的两种动物,被迷雾赋予了异变的力量,厮杀也更为血腥。
鸟爪尖锐,而蛇毒蚀骨,二者速度都极快,朦朦胧胧中,只听不断的鸟叫和蛇鸣,物体碰撞,血肉破开。
随着时间推移,大鸟动作愈发急躁,蛇群前仆后继,声音越来越急促。一旁的青蛙已经见事不对飞速逃跑,缠着莱妮的红蛇也松开了她加入战斗,战况焦灼,伊诺森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深——
他听到有什么东西在迷雾中接近,带着不怀好意的窥视目光。更多的野兽看到了两者的争斗,试图蛰伏观战,以坐收渔翁之利。.....等到战斗结束,蛇群也许也会陷入被围攻的境地,而被包围的他们下场也可想而知。
“完了完了,它们都被动静吸引过来了!”莱妮欲哭无泪。她试图找出一条逃跑路径,却苦于迷雾掩盖视线,生怕跑出一步就会落入野兽口中。
而伊诺森眉头紧皱,猛地想到什么。他从怀中拿出一面被布包裹的圆形镜子,那是在诺姆镇的教堂中找到的命运奇物“星之井”,能够窥见未来。
在迷雾之中,这是唯一目见真实的方法!
“命运!未来与预兆。”
在解开镜子上覆盖的黑布,吐出第一个词之时,伊诺森便从镜面的倒影中,看到迷雾背后悄声埋伏的兽群。它们虎视眈眈,垂涎欲滴,而更远的地方,显现一条被荒草掩盖的小路,依稀通往更深的地方。
小路的尽头,依稀有一人的身影。朦朦胧胧,如在梦中,伊诺森才堪堪看清对方淡金色的头发,就发现镜中的景象开始扭曲、变换,像是被拉扯进了一片未知的星空,最后定格到一双血红的眼睛中。
红眼睛?伊诺森呼吸一滞。
还没来得及他细想,一旁便传来重物落地声,大鸟在一声凄厉的尖啸后倒地,伤痕累累,地上满是鲜血、羽毛和蛇类的断肢。
战斗结束,蛰伏的野兽们从迷雾中显现身形,向前一步,而幸存的蛇群也立刻将他们卷起,就要朝着某个方向突围逃出。
这时,伊诺森朝着之前从镜面中看到的方向指去:“那边!”
蛇群顿了一下,顺从他的指挥,调转方向。它们一部分开路,一部分掩护,冲出包围。
周围的野兽攻来,蛇鳞碎裂,血肉飞溅,沾染伊诺森的脸颊,甚至溅到眼前,就连视线都有些模糊。
然而这种模糊,在擦拭过后依旧没有缓解,周身的空间也开始扭曲,卷着他的蛇似乎意识到什么,动作越来越快,很快就冲入树篱掩盖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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