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

“砰！”

又是跌落声，不过这次是两声。

大蛇的身影在冲入树篱的瞬间便消失不见，只留下由于惯性被甩入其中空间的二人。伊诺森眼冒金星，但很快就忍着痛爬起，看了一眼同样头晕眼花的莱妮，确认她没问题就开始观察四周。

眼前依旧被迷雾笼罩，周围参天大树沉默无言，低头依稀可见被荒草掩盖的羊肠小路，和他之前在镜面中看到的一致，而一旁，则是一座佝偻的黑色石像。

如果是毫无预备，看到这样漆黑的人影定然会吓一跳，伊诺森也顿了一顿，才往前探查。

石雕的人像披着斗篷，通体黑色，面容模糊，手中写着字的石板也混淆不清。

“欢迎来到迷雾森林，隐者的迷宫……”伊诺森下意识地将那句话读了出来，而背后才摇摇晃晃站起来的莱妮也听到，瞪大了眼：“迷宫？！”

她顿时腰不疼了腿也不酸了，就连半夜不睡觉的瞌睡都清醒，猛地冲到前来，扒拉开伊诺森：“隐者的迷宫？！我以前一直以为这只是故事……妈妈和我说过！”

传说，在迷雾森林深处，沉睡着司掌空间之力的神明。隐匿之神亲自创造了这错综复杂的迷宫，将所有不怀好意的入侵者尽数抵挡，每一道墙、每一条路径都蕴含着空间的奥秘，只有解开谜题，才能叩响通往神明沉睡之地的门扉。

莱妮的声音微微颤抖，既带着紧张也夹杂着恐惧：“可是，妈妈也说，隐匿之神是一位非常小心眼的神，祂创造这座迷宫，就是为了让任何人有来无回……”

二人齐齐沉默了。

迷雾森林的凶险，伊诺森是知道的，他选择进入这里，也只是为了最后一点可能性，不落入圣骑士的手中。

然而这些决心，对上眼前慌乱无措的少女，却都说不出口。他沉默良久，最终只能垂下眸，干巴巴地又说了声抱歉。

然后，他低声道：

“我会尽力保护你。如果可以，我希望，至少让你活着出去。”

“……”

莱妮同样沉默了一会儿。

对于天性活泼的少女来说，这时间久到让伊诺森都有些忐忑了。但当她最终仰起头，深深地叹口气后，那种沉默便一扫而光：“……我明白了。——哎呀，不就是一个迷宫嘛，别这么如临大敌！”

她的语调一转，看向那佝偻的石像背后的小路，尽力让自己显得轻松：“既然是迷宫，那便一定有出口。我虽然不太会打架，但是记性还是很好的！”

伊诺森垂眸，也干涩地安慰了一句：“.....我之前，在能预言的镜子中看到了我同伴的身影，也许他此刻也在这迷宫之中。”

“那就去找他！”莱妮说，她越过那石像，踏上小路：“这也是一场冒险，不是吗！就像那些老套小说里的一样……别老这么严肃，小光明法师，你明明和我差不多大不是吗，笑一笑嘛！”

伊诺森顿了顿。

怎么可能笑得出来啊。他想。这人真是.....

.....不过的确，似乎，很久没笑过了呢。

“.....”

他最终只是摇摇头，提起脚步，跟上莱妮。

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迷雾中，只留原地举着石板的佝偻石像，无声无息。

—

同一时刻，边际村所属的镇上，光明教堂。

服下安第斯的毒，恢复了生命力，叶莲娜在银环蛇的帮助下，很快便悄无声息地逃出了地牢，回到地面。

她撕下裙摆简单包扎了手臂的伤口，尽管依旧有些虚弱，但行动已没有问题。本还在考虑下一步的去向，就听银环蛇发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提议：

“要不要，去教堂的档案室看看？我掩护你。”

“光明教堂对伊诺森的态度，实在是有些太奇怪，就像是十五年前事件的重演。”银环蛇说，“你应该也想知道吧？十五年前火刑的真相。”

叶莲娜自然不会拒绝。

她本也就觉得当初的事件疑点重重，如今机会难得，查明真相，也算是给友人的魂灵一个交代。

于是他们临时结盟，依靠银环蛇对教堂结构的熟悉、和叶莲娜的幻术，前往教堂内的档案室。期间有惊无险地躲过守卫，还算顺利，至少在天亮之前，不会有人发现地牢里的女巫逃了出来，给了他们的探查充足的时间。

一人一蛇一路来到档案室，放倒门口的守卫和熬夜的修女，便兵分两路，仔细探查。很快，叶莲娜便发现了什么：“这本便是十五年前的事件档案。”

银环蛇很快钻来，和她一起看。凭着记忆，叶莲娜很快找到那段时间，却见上面的记录和之前的详尽不同，仅有几行简单的文字：

“秋15日，圣子有令，通缉异端阿妮丝。秋16日，教堂前往边际村，异端处以火刑，相关者处理完毕。”

看到这行字，叶莲娜皱起眉：“又是‘圣子’？”

然而，银环蛇注意的却是另外的内容，冰冷的蛇瞳中浮现些许惊愕：“阿妮丝？”

“你们村那个女孩，叫做阿妮丝？”它紧接着问。

叶莲娜点点头。她意识到什么：“你认识她？这个名字并不常见。”

银环蛇沉默了一会。

它最终语气复杂地说：“我的养父，曾经是王都大教堂的神父，负责审讯。这个名字，我曾经在他的日记里看到过。”

叶莲娜惊愕无比，不光因为安第斯的身份，更是对方话里的含义：“阿妮丝怎么会和王都教堂扯上关系？”

“我也不太清楚……”银环蛇又沉默一会儿，半晌，才慢慢地说，“如果我没有记错，我的养父在他的日记里，将阿妮丝描述为‘虚假的圣女’。”

“……什么？”

“具体的我没有看到太多，父亲写的也很模糊。他只提到在审讯过程中阿妮丝的顽固……不，与其说是审讯，不如说折磨。”

“怎么会…”叶莲娜看上去又惊愕又愤怒，“他凭什么？！”

银环蛇冷静地用尾尖点了点那卷档案：“我的养父应该是圣子那一派的人，而折磨她，应该也是圣子的意思.....也许，是她挡了圣子的路。”

叶莲娜愤怒不解：“她只是一个普通的边陲女孩！”

银环蛇沉吟：“光明圣教的每任圣子圣女，都是从帝国内最有光明天赋的孩子中选出，具体评选标准我并不清楚。在教皇死后，他们便会成为新的教皇。但如果在这过程中，发现了更有天赋、更贤明的对象，圣子和圣女也不是不会更换。”

十五年前当任的，正是现任圣子安西尔。

说来也荒谬，作为圣子，对方在坊间传闻中，最出名的不是仁慈、也不是强大，而是外貌。传说那位圣子容貌极佳，是十七八岁风华正盛的美少年形象，即使他的实际年龄已接近四十。

外貌对于高阶魔法师来说，是最容易改变的东西。

银环蛇便推测：“难道是圣子发现了阿妮丝的天赋比他更优秀，于是便要不惜一切代价将她杀死……可是阿妮丝为何去往王都？后来又为何逃了回来？”

越思考，疑惑越多。

而那边，叶莲娜已经气得浑身发抖：“居然就是因为这样荒谬的原因……”

银环蛇若有所思：“伊诺森被通缉，也是因为圣子。难道伊诺森也有着足以威胁圣子的光明天赋吗？奇怪……”

与在边缘村落长大的阿妮丝不同，伊诺森从小便接受了光明魔法的教导。如果他真的有足以让圣子忌惮的天赋，不应该到现在都只是四阶。

但安第斯想起之前对战蝴蝶女巫时，对方莫名其妙释放的八阶裁断魔法，又有点不确定了。更何况，两次通缉，都是冠以“女巫”的名义，不免让人有些怀疑。

总不能因为私人恩怨，就总要月亮女神背黑锅吧？真不害怕那位邪神发怒，降下惩罚吗？

但一人一蛇在档案室继续翻找，都没有得到更多信息。教堂似乎对此讳莫如深，半句也不敢多提，就连这次行动，也只是写了“奉圣子之令，抓捕神甫伊诺森·凡卡”。

银环蛇还在通缉令上看到了自己本体的脸，十分无语，不过接下来便意识到，同居人格莉莎恐怕也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现在应该已经在寻找他的路上。

他有些头疼，不知道让另一个女巫参与进来是好是坏，不过既然莱妮都参加了……算了，顺其自然。

而叶莲娜捏着那张档案，用力得指尖都在发白。她垂下眸，语气冷静：“我要杀了那个圣子。”

银环蛇看向她：“这很难。”

“可如果我知道了真相，却什么都不做，那不就是真正的【懒惰】了吗，”她的眼睫颤抖，声音也是，蕴含着无数痛苦和愤怒，“曾经的我无能为力……至少，别让那样的事情再发生。”

然后，她便感受到蛇尾搭上了他的手掌，似乎是安抚。

银环蛇平静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那么，去女巫之森吧。你需要学习，也需要同伴。”

她已经回不去边际村。

“……”

叶莲娜沉默了一会儿，没再拒绝。

于是银环蛇就道：“那么，待会可能需要你写一封信，投递给她们。”

二人接着搜寻了一阵，没得到结果后，在天亮之前离开了光明教堂。至于发现女巫逃走、档案室被入侵的骑士修女如何惊呼，如何通缉，那位黑发褐眸的年轻骑士长又如何思忖，已不在他们考虑范围内。

叶莲娜找到一间废弃的房屋，按照银环蛇所说的，翻出信纸开始写信。她正提笔落下几个字，忽的听一旁银环蛇问到：“之前在边际村中时，你有没有感觉到，阴影里有什么东西？”

叶莲娜心中一惊。她警惕道：“什么？”

银环蛇纠结地甩了甩尾巴：“也许是我感觉错了....”

叶莲娜想了想：“边际村靠近迷雾森林，也许是那里的生物跑出来了。”

生物吗？银环蛇回想那种窥视，却感觉更像是某种无生命的影子。不过它也只是将疑惑藏在心底，顺着叶莲娜的话问道：“你对迷雾森林，有什么研究？”

“什么研究？”叶莲娜重复了一句，然后说：“我的告诫是，永远不要靠近。莱妮那孩子就是总不太听劝。”

“很危险么？”本体就在其中的银环蛇明知故问道。

叶莲娜点点头。她犹豫了一下：“作为女巫，我时常能感觉到其中有邪恶的力量渗透出来。也许，那远远不是‘隐者’的居所这么简单。”

“是吗.....”

银环蛇自言自语。调转方向，看向窗外夜空中黯淡的月亮。

“……我也有类似的想法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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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