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睡得不错的伊诺森不一样,雷欧光荣地又失眠了一整夜。
第二天,他顶着个黑眼圈来找伊诺森时,还把对方吓了一跳:“你这是....”
雷欧半死不活,深深叹了口气:“睡不着啊,怎么想都睡不着吧....”刚刚死了两个同伴唉——
然后,他就看到从伊诺森肩膀背后探出头来的银环蛇,吓了一跳,猛地后退:“蛇蛇蛇蛇啊!”
银环蛇愣了一下,心虚地缩回去,伊诺森倒是神色自然,打量着雷欧的面如菜色:“你一夜没睡?...睡眠还是很重要的。”
雷欧叹着气摇头:“我还算好了,没有躲在被窝里哭一晚上,不然现在肿的估计不是脸是眼睛了。哈哈,要是眼睛哭肿了,出去后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我的窥密魔法...呃,我们还能出去吗....”
“应该是能的。”
一个熟悉的声音回答了他,让雷欧恍惚了一下,苦笑道:“唉,熬夜果然不行,都出现幻觉了,听见死去的同伴忽然开始呼唤我....”
那声音无奈了:“....雷欧,我没死。”
“哟,这幻觉还能反驳我,还挺——呜啊啊啊蛇啊!!!”
在雷欧差点被蛇吓晕前,伊诺森先把银环蛇抓回了自己胸前的口袋:“...你别吓他。”
银环蛇有点感慨:“见多了看到我的伴生毫无波澜的,突然遇到一个怕蛇的,感觉有点新奇。”
伊诺森无语:“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的性格这么恶劣?”
银环蛇噎了一下,心虚目移:“倒也没有。这只是普通的范畴吧.....”
或者说....近墨者黑?被伊诺森影响了。
但现在反而是被伊诺森制止.....他们俩到底是谁影响谁啊。
安第斯无奈地想。
闹了这么一通,雷欧也算是反应过来了:“这蛇?安第斯?你没死?!”
银环蛇从伊诺森胸前的口袋里钻出来,让吟游诗人又瑟缩地后退一步:“准确来说,我确实死了,这只是复活的一种方式。”
雷欧恍然大悟:“难怪,我之前窥密之眼没关的时候,就觉得你和格莉莎有点奇怪,身上的灵魂太淡了好像只有一半.....她也复活了?”
“对,”银环蛇点了点头,“接下来,我需要你的帮助。”
“早说你们没死嘛,害我难过一晚上。”天性豁达,雷欧也很快释怀了,对于他来说,知道同伴没死,无疑是个好消息:
“需要我做什么?呃,但是窥密之眼可能开不了,毕竟有禁忌....”
银环蛇便道:“禁忌已经减弱了……”
他搭在伊诺森肩膀上,随二人一同上了马车,一边和雷欧解释昨天发生的事情。越听,雷欧的眼睛便瞪的越大:“啊??你们把秩序之神都干掉了??”
安第斯无语:“……明明是祂把我们干掉了才对吧。”
雷欧不可置信地一个后仰:“天哪,这种经历,对窥秘人来说也算传奇了……我就算开着窥密之眼,一年到头也窥秘不到这么精彩的事……”
伊诺森瞥他一眼,心想:呵呵,要是跟你说我之前还引起了光明神的神降却全身而退,你会不会眼珠子都掉下来……
他们到达血色教堂,下了马车,准备踏入之时,忽地听马车夫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伊诺森愣了愣,下意识地回头,但对方的面容已经隐进帽檐阴影里,看不清神情。
在昨天血色教堂的异动后,已陆陆续续有人发现了这座城的变化。
伊诺森心情有些复杂。他伸出手,按了按肩上银环蛇的头:“他在和你们道谢呢。”
安第斯沉默一下:“应该是,对我们所有人。”
感谢他们没有屈服于秩序的阴影,而是勇敢地挺身而出,反抗不义。
伊诺森轻轻摇了摇头,推开教堂大门。教堂内,依旧是废墟一般的景象,血迹已经干涸。
二人一蛇环顾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最终,还是雷欧小心翼翼地开了窥密之眼:“好吧,要是又死一次,我就彻底玩完了……”
好在,在禁忌减弱的影响下,他动用窥密魔法的动作没有引起任何惩罚,于是也能大松一口气,四处观察。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他很快便发现了关键:“这神像的底座上,有一滩圆形的灼烧痕迹,上面有很浓郁的光明元素力。”
“是我诵念完光明神的神名后出现的那轮‘太阳’吗?”银环蛇道,若有所思,“光明神留下的提醒?”
雷欧摸了摸下巴。
他转移视线,打量着一人一蛇:“说起来,伊诺森,你是光明法师,对吧?”
在封印魔法的禁忌消退后,他很轻易地就能察觉这点。但他也发现,对方体内的光明元素力十分紊乱,似有桎梏,大概出了什么问题。
于是,他沉思道:“如果你能用魔法,倒是可以用勘破魔法试试……啊,不行吗?那,难道要试试诵念光明神/的/名?”
安第斯下意识地就要阻止,毕竟他已经留下心理阴影:“门外的诫令还存在。”
“诫令……不得妄称神名吗。但会触犯这一条的,也仅有光明神一个。”紫眸幽深的窥秘人儒雅绅士,语调低沉:“那么,除了这条之外,其他的应该都没问题……”
“那么,我向你祈祷,”他忽地后退一步,双手合十,莽得二人都没来得及阻止,“灵性的仆从,隐秘的护卫,尽知一切的不言者,秘密之神……”
“我祈求您的帮助,祈求您的眷顾,祈求您告诉我隐藏此地的秘密……”
“我愿为之,付出我所知的一切隐秘。”
话音落下,就有血液从雷欧的双眸中流下,但其他的惩罚并没有发生。
雷欧习以为常地痛苦地捂住眼,鲜血溢出指缝,声音都疼得颤抖:“啊,果然不管过了多少次,都无法习惯这血腥的过程……还好还好,禁忌真的没了,我不用再死一次……说起来,你说为什么这些神总要逮着我的眼睛嚯嚯呢,就不能用别的吗……”
他这番大不敬的话,让伊诺森默默退后一步。
过了一阵,雷欧才缓过神来,袖子上已经全是血,看上去相当恐怖。他没有睁开眼,而是就那么说:“我看到了……呃,一个大新闻。”
“什么?”
“伊诺森,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你千万别生气,主要是别迁怒,暴揍我一顿。”雷欧先叠甲道。
伊诺森有点不好的预感,拧起了眉:“…你先说。”
“你保证,冷静点听哈?”
“……你再废话我说不定就不冷静了。”
“好吧,”雷欧深吸一口气,微微睁开眼,露出其中的血色模糊,“我从秘密之神那里得到了一点,秘密。”
“其实,与其说秩序之神的神名和光明神相像,不如说,光明之神/的/名,就是从秩序之神那里盗取的……”
“什么?”伊诺森立刻提高了声音。
雷欧缩了缩脖子,退后一步,弱弱道:“就是这样……在三百年前,以至于更远、更远的历史里,光明之神曾经是秩序之神的从神……”
“你看,”他在伊诺森的怒火中,咽了口唾沫,“如果把那些血色洗掉,这座教堂是不是和光明教堂一模一样?”
“……这不能说明什么。”
虔信徒不接受窥秘人对神明的抹黑,但即使这样,雷欧还是要坚持说完,只不过语速快了不少:
“在三百年前的神战中,秩序之神元气大伤,陷入虚弱,光明之神趁虚而入,盗取了祂的名字、权柄和信仰……但失去一切的秩序之神,并没有死去,而是疯了。”
他小心翼翼地看伊诺森一眼:“祂最后残留的神国,演化为这座秩序之城,本能地游荡四方,暗中寻找信徒,试图恢复自身力量。但最近几年,由于来自地底的污染,这座城开始失控,显现于世人眼中……”
雷欧深吸一口气:“光明教堂自然发现了,秩序之神死而不僵,所以把光明法师都召集起来,准备集中处理。没想到,百密一疏,这座城还是逃出了他们的包围圈……”
“昨晚,安第斯你诵念了光明神/的/名,也为祂的进入打开了豁口,”雷欧指了指那个圆形的太阳烧灼痕迹,“现在,只要用光明元素力刺激,光明神的力量便能进入这里,直接摧毁这座神国。”
“……不过神国被摧毁后,神国里的人怎么样、神又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秘密之神没告诉我。呃,不过,我以我自己的经历分析,估计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就是了.....”
……安第斯有点失语。
他下意识地看向一侧的伊诺森,发现对方脸色有点苍白,却没如他想象的那般怒而争执,而是陷入诡异的沉默。
也许是因为,他知道雷欧没必要骗他。
伊诺森不说话,雷欧也没话说,求助般地看向安第斯,让他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只能干巴巴地道:“……伊诺森的魔法暂时不能使用,他也没办法激活那个豁口。”
雷欧松了口气般地点点头:“那就没办法了……不过,呃,玫瑰庄园那三十二个……现在是三十一个了,外来者里,好像有一个也是光明法师……”
三人齐齐沉默。
雷欧迟疑地道:“那,我们回去找他?……喂,你们倒是说话啊!”
安第斯这才回过神:“还不知道神国覆灭会导致怎样的下场,我认为,我们需要打听到更多消息。”
伊诺森沉默着点了点头。
三人在某种诡异的氛围中,齐齐无视了那团阳光的灼影,离开了血色教堂。
昨夜的雨已经停了,地面的潮湿也尽数褪去,只留下空气中的凉意,让这座城市仿佛洗刷一清。雷欧见到马车仿佛见了亲人,就要忙不迭地上去,不过,伊诺森却没再选择和他同行。
“我们还有要确认的事情,你先回去吧。”
伊诺森道。雷欧看了一眼他的神色,讪讪地应下,便坐着马车离开了。
原地便只留下一人一蛇。
伊诺森没说话,似乎还沉浸在某种思考中。于是安第斯想了想,主动开口道:“伊诺森,之前我住的旅馆,有位女侍者,给了我一些帮助……要不要去找她问些别的?”
伊诺森回过神,点了点头。
迈步时,银环蛇缩进胸前口袋,隔着衣物感受到体温,以及略有沉闷的心跳。在得知光明神的过往和打算后,伊诺森似乎有些茫然,这也是正常的——安第斯暗暗叹了口气。
作为女巫,月亮的信徒,他是最明白这点的人:永远不要怀疑神明的威能,也永远不要相信祂们的慈悲。(注1)
神明的善恶正邪,大多数情况下都无法用人类的道德观念来判断。祂们是与人不同的存在,人所能做的仅有敬畏。
而祂们给予的力量,也只是武器或工具,行恶行善,取决于使用这份力量的人本身。
就像“光明”者不一定光明正大,“黑暗”者也不一定行于夜中。
一路无话地到达之前的旅馆,守着前台的侍者并没有更换,见到伊诺森,行了个礼。伊诺森按照安第斯的形容,向前台侍者描述了那位黄发女侍者的形象,就见对方歉意地说:“抱歉,先生,艾琳今天告假。不过,也许您能在花店找到她。”
“花店?”
“城内的主教在昨晚去世了,他是一位令人尊敬的虔信徒。按照这座城的习俗,烧掉花束是一种悼念。”
主教....是指之前血色教堂里的那位神甫吗?也对,一晚已经过去,想必教堂里的状况,和门口布告中诫令的变化,已经传遍了整座城。
那原住民们对此的态度又是如何呢?是愤怒吗,恐惧吗,还是庆幸....
伊诺森短短思考了一下,拉回思绪,谢过前台侍者,又帮安第斯问了一句:“那位安第斯侦探的房间,还留着吗?他说他续了五天。”
“在的。但如果没有本人的允许,您最好不要进入房间。”
伊诺森正想说有,却想起现在“安第斯”已经是死人了,给不了他允许,便也作罢。前台侍者看他迟疑,便道:“是有东西落下了吗?”
“....应该没有。”
“我正好要清扫那里,您可以帮个忙吗?”
什么?伊诺森愣了愣,然后便意识到,这是对方隐晦的帮助——以这种方式绕过规则,让他得以进入房间内。
于是他便也接受了这份好意:“....好的。”
跟随着侍者,进入房间,伊诺森环顾一周,注意到桌子上摊开的笔记。之前的烟草灰和啤酒杯已经被收拾干净,只在那略显飘逸的花体字上留下少许晕染开的水痕,伊诺森靠近,发现那是一些日记,描述了一位侦探来到陌生的城市,决定开展新生活的经历。
他小心地往前面翻了几页,发现全然是空白的。说明秩序之神给予的新身份只能做到这里,剩下的细节需要外来者自行补充。
他胸前口袋中,银环蛇探出头来,小声道:“我之前就已经发现了,如果没有那些‘禁忌’,凭借这里面记录的内容,外来者能很快适应这个城镇的生活。”
那上面甚至还有一些未来选择的参考:前往某地开一个侦探事务所,或是直接以旅馆为家。凭借这些几乎可以称得上贴心的细节,不难窥见这座“恐怖城”曾经的风貌。
伊诺森捏着书页的手指微微用力,然后很快放开。
其他的,并没有什么太值得注意的事情。他到底还是凭借“帮忙清扫”这个借口进来的,笨手笨脚地帮忙擦了个桌子、扫了扫地后,就离开了这间房间。
向前台侍者询问过花店的方向后,他便转头向外走去。推门离开时,似乎听到那位侍者低声说了句“谢谢”。
....伊诺森的手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
他没说什么,朝着花店的方向走去。越走近,街上便多了些人影。
西装革履的绅士、裙摆蹁跹的妇人,布衣老人和报童,手中都抱着一束或一捧鲜花,朝着中心广场的方向走去。有些与他们擦肩而过,会突然停下脚步,回头迟疑地看一会;而有些则是如之前的马车夫和侍者一样,似有察觉,表情恍惚,相逢时,一句道谢隐在风中。
伊诺森逆着人流走向花店,最终,也向那位花店店主买了两束花。
一枚面值最小的铜币,换来一怀洁净幽香。伊诺森分辨不出这是什么花,但倒也没有分辨的必要,只是抱着花汇入人群里,走向中心广场边,那座血色的教堂。
广场上的白鸽被人们的到访惊起,一排排停在教堂屋顶上,扑扇翅膀。血红色的鸽眼凝望下,人们排着队,沉默地点起篝火,将鲜花坠入火中。
花香被火焰泯灭,随着烟尘飘向天空。
这注定是无声的缅怀和哀悼,就像这座城曾发生过的无数次送别。为一位受人爱戴的神甫、为一位无惧无畏的女仆,以及无数,为神的错误献身之人,甚至包括在此战斗过的一位猎人、一位侦探。
于是献上最后的花束,即使他们也不知自己的未来会如何。
伊诺森站在人群中,微有怔愣。
他的目光,远远看向教堂门后,被铁链打得零落的废墟。坍塌的神座上,是一枚如太阳的圆形天窗,不偏不倚地便那样悬挂——
就如目光,无悲无喜地注视着这座城镇,这些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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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改用自爱潜水的乌贼所著的《诡秘之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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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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