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瞬间，伊诺森就将银环蛇往怀里一藏，警觉地抬头：“谁！”

他顺着声音看去，惊讶地发现，出声的居然是之前被他们放在地上的那面“星之井”——此时，那圆形的镜面中，不再忠实地倒映周围环境，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人影。

那是个有着略长的银色头发，祖母绿般眼睛，皮肤白皙如北国容貌的少年，身着华服，见到二人的视线，翻了个白眼：“我说，现在才意识到我的存在，也太失礼了吧？”

银环蛇从伊诺森怀中探出头来，下意识道：“洛斯？....不，你不是洛斯。”

镜中的少年微笑了一下：“呵呵，其实我不介意你那么称呼我。”

在伊诺森警觉举起的圣咒书下，它懒洋洋地道：“好吧，你们当然可以用光明魔法把我净化——但你确定要这么做吗？再过一会儿，外面那个黄金的疯子就要进来了，你们拿什么和他打？爱情吗？”

伊诺森没管他的胡言乱语：“你是谁？”

“我是谁？”镜中倒影反问一句，然后，咧开个笑：“之前我们不是还见过的吗？在衣帽间里，你可是被镜子吓了一跳。”

见伊诺森手中的圣咒书已经开始无风自动，微微闪光，它最终还是耸了耸肩，道：

“如你们所见，我是‘命运倒影’，一个被封印在奇物里的可怜人，或者，一个奇物本身。”

“那个叫安第斯的，你应该记得吧，”它道，看了一眼银环蛇，“洛斯从女巫之森带走了一件命运领域的奇物。而那件奇物，就是我。”

安第斯点了点头：“的确有这回事。但我怎么相信你？”

“怎么相信....”倒影咧开嘴，露出个充满恶意的笑容。说实话，洛斯那张阴郁清秀的脸并不适合这样的表情：

“就凭，你们只能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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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我还以为你们死定了，都懒得出来打招呼。”

寝宫内，王座下，伊诺森盘腿坐着，肩膀上挂着一条银环蛇，对面前地上的圆形镜子严阵以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镜面内倒影懒洋洋的态度，眼睛要闭不闭，甚至有些打瞌睡：

“不过，出乎意料，你们居然在作死后活下来了.....是那个骰子？还是说，你身上那种奇怪的命运痕迹....”

倒影睁开眼，盯着银环蛇看了半天，然后咯咯地笑：“好吧，现在我倒是有点期待你们活下来了。”

银环蛇不为所动：“你为什么是洛斯的样子。”

倒影耸耸肩：“他是我的现任主人呗，所以我就用他的模样。哈哈，如果他死了，接下来我估计就要用摄政王那张老脸了——别这样，我还是喜欢年轻一点的。”

“总之，既然我现在出现了，就是为了帮你们。——你们不是对现在的情况还一头雾水吗？来，有什么疑问，都问我好了。”

“镜子在的地方，我都能看见。”

安第斯率先问道：“怎么对付摄政王？”

他这问的直截了当，倒影都被逗笑了：“哈哈，哈哈哈....还真是实诚的孩子！好吧，我得告诉你们一个沉痛的坏消息，哦不，是两个。”

“第一个坏消息，是所谓的黄金冠冕能召唤黄金之神——这个传说，是假的。”

假的.....安第斯皱皱眉，倒也不是很意外：“另一个呢？”

“另一个嘛...”倒影低低地笑，“——摄政王不是你们料想的十阶，而是十一阶。”

二人一惊。而倒影幸灾乐祸：“其实他本人是没这么强的，但他身上被老国王分了一半的黄金之血，于是他能彻底操控梅图斯的黄金——哈哈，是不是很绝望？”

安第斯心情固然凝重，但还有一点他很在意：“黄金之血究竟是什么？”

倒影漫不经心：“黄金之神的赐福，通俗易懂的说，就是血里流着黄金。梅图斯的王位传承，靠的就是这个东西。有黄金之血便是掌权者，除此之外，一坐上王座就会暴毙。”

“至于黄金之血的传承方式，只有血缘传承或赐予两种，其他的可能性，要么是被证实了不可行，要么是还没人试过。也正是因为这独特的传承方式，梅图斯的政权才历经更迭、勉强稳定，避免了这群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的蠢人频繁政/变/争权。”

“也就是说，摄政王是被老国王主动赐予的半份黄金之血，所以能掌管最高权力。现在的黄金之血，一半在老国王身上，一半在摄政王身上....”安第斯思索。

“呵呵，”然而倒影却忽地乐不可支起来，“不对哦——你们之前从老国王那里取的，可不是黄金之血。”

不是？伊诺森皱起眉：“那还有半份在哪里？”

倒影笑得停不下来：“还有半份啊，不是很显而易见吗？——在你们的好朋友，新王洛斯身上啊。”

安第斯愣了愣。他首先想的是洛斯是老国王的私生子，但很快就推翻了这个想法，毕竟他可是知道，洛斯是北国人。这个想法被证实错误后，他的表情便变得古怪：“难道....”

倒影笑嘻嘻的：“对啊，就是你想的那样。黄金之血的传承方式，还真被他试出来了一种新的——你看那老国王身上爬着的蛆。”

它往上指指，老国王高度腐烂的躯体恐怖，而倒影神色不变，笑眯眯的：

“‘消化’。他把老国王给吃了，用【暴食】的能力‘消化’了他。”

安第斯：.....

伊诺森：.....

安第斯下意识地给故友找补：“他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暴食】？”

倒影点点头：“对。在即将被降临成容器的时候，他奋起反抗，一不小心，罪孽就失控了。根据就近原则，他把最近的老国王给啃了，自己就成了半个黄金之血。”

倒影咯咯笑：“这下好了，黄金之血有个特性，便是百毒不侵——地底巨树没办法污染他了，天哪，真是一败涂地！”

难怪安第斯之前说，这里的月亮魔法是那位洛斯在“饱食”状态下释放的，所以有九阶以上的威力....敢情是这个饱食啊....伊诺森走了个神，然后问道：“所以他成了新王？”

倒影笑道：“一部分是这个原因吧。不过更多的，是摄政王准备搞一波大的——他打算让洛斯以新王的身份，被地底巨树降临，这样一来，梅图斯便是由两位神灵庇护的国度。”

伊诺森不由得道：“他疯了。”

倒影赞同地点点头：“我同意。他真是个疯子，比他效忠的那个老家伙还疯。老东西至少是头脑不清白的疯，可以理解；而他，是神志清醒地疯，令人费解。”

“明知道地底巨树不是什么好东西，也选择延续老国王的遗愿。呵呵，真是感天动地的君臣情谊，谁能想到呢，一手遮天的摄政王居然忠心耿耿....不过嘛，他的想法很好，实施起来可有些困难咯。”

安第斯指出：“黄金之血不是免疫污染吗？”

倒影给他比了个大拇指：“认真听讲，不错！不过嘛，你也知道，洛斯身上只有一半的黄金之血，特别是，他还是个【暴食】的女巫。你想想，如果让他的罪孽再失控一次，这次把巨树的一部分给吞了，这不就污染成功了？”

“所以啊，那位摄政王为了折磨洛斯，逼他失控，彻底从一位还算不错的家伙，变成了人渣呢。”

安第斯沉默了一会。

而伊诺森有了些猜想：“也就是说，皇宫闹鬼的传言，还有里卡尔少爷....”

倒影点头：“对，都是摄政王的花样折磨方式。真可惜，洛斯还是太年轻了，心肠居然那么软，以至于轻易就被抓住了把柄，被摄政王发现他不愿意滥杀无辜.....呵呵，所以说，好人总有好人的忧愁啊。”

伊诺森抿抿唇。他看一眼沉默的安第斯，最终还是问道：“所以，我们怎么对付摄政王？你有什么用？”

“嗐，真是不客气的小子，”倒影啧了几声，“如果是别人来问我，怎么对付一个处在黄金环境、还接近十一阶的逐金人，我会建议他先给自己个痛快。不过嘛，既然是你们....”

它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一人一蛇：“你们可以使用我。我既然名为‘命运倒影’，力量便是颠倒一段时间内的‘命运’，也就是，让二人在星界水镜中的倒影互换位置。”

“强的变弱，弱的变强，濒死者重焕生机，胜者一败涂地。之前洛斯就是用我，强行反杀了老国王和摄政王。吃过一次亏的摄政王，想必会变得更加谨慎。”

“至于使用我的代价....时间越久，你就越来越像镜中倒影，而非自己。”

“此外，命运本身充满了不确定性，除了力量，你无法确定你们颠倒的是哪一部分命运，所以，自杀也是不可能的，只能等颠倒时间结束后，命运回归，再一击毙命。”

安第斯沉思。

他和伊诺森讨论片刻，计划构筑成型。而倒影便一直在镜中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等他们转头问出关键点：“这种颠倒，能持续多久？”

“二十分钟。”倒影悠悠回答。

太短了....二人有些凝重。

不过现在的状况，已经比之前一筹莫展时好太多，至少能看得见希望。思及此处，安第斯向镜中倒影道了个谢：“感谢你愿意帮忙。”

倒影哼了一声：“不谢....我只希望，你们事情结束之后，能让洛斯把我的本体从他胃里吐出来。虽然【暴食】的胃是另一个空间，无穷无尽....但果然还是很恶心。”

安第斯&伊诺森：.......

“哦，还有另外一件事。”倒影忽地又道。

“如果你们能活下来——这个当然是前提。好好关心下洛斯的精神状态吧，”它耸耸肩，“虽然说【暴食】总是这样，无论自己是否能承受，也要把一切好的坏的都吞入胃中....但他毕竟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承担这么多痛苦，还真是有点难为他了。”

安第斯沉默了会。

他道：“我明白的。”

此时，距离黄金幻象消退，还有一小时三十分钟。

-

“还有一小时三十分钟。”

寝宫外，头戴冠冕的男人这样说。

不顾一旁的少年低垂着头，他抬眸看向那气息波动一阵又再次平静下去的寝宫，若有所思：“地底巨树没有苏醒。也就是说，那个光明法师察觉到了真相，在那位女巫被污染之前，就将对方杀死了吗？....足够正确、也足够果断的选择。”

“这样一来，地底巨树会安静一段时间，他也有机会为死去的同伴掉会眼泪。”

“不过，”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洛斯，“你似乎不太高兴。”

“或者说，你很少有这样明显的情绪波动。——所以就更让我好奇，那位死去的、同样是男性的女巫，对于你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

....洛斯深吸一口气。

他垂下眸，脸色是史无前例的惨白，如同极北之地灰暗的雪，眼底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是亲人，摄政王陛下。他是我的朋友、哥哥、长辈，与老师。”

十五岁的少年声音不再颤抖：“七年前，北国大/饥/荒，我成为【暴食】。如果不是他在那具无辜的尸骸旁阻止我，我现在应该早已失去底线和人性，沦为非人之物。就如你一般。”

摄政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我还真是不胜荣幸。”

洛斯抬起眸，直视着对方，掌心被指甲掐得已经遍体鳞伤，却依旧要握拳：“是他将我从地狱的边缘拉回，教导我、命令我，告诉我为了不失去灵魂，即使再怎样痛苦也要忍受。”

“也许他不是一个好的长辈，也并非一个负责的老师，但他直到死也坚持下来了，以身作则，贯彻了他所说的那些话....”

——洛斯，我不要求你做一个完美无瑕的圣人，但你首先得是一个人。

而人总会有自己所坚持的东西。

记忆中，金发的男巫这样说。

回忆的恍惚让他胃部痉挛，喉头涌上酸苦。无时无刻的饥饿，饥饿，饥饿——化作几乎麻木、又不断烧灼的疼痛，日复一日地拉扯着灵魂和理智，让他不堪重负般闭上眼睛。

然而即使闭上眼睛，也无法逃避。

他也不会允许逃避。

“....所以，现在，我也绝对不会放弃——”

话音落下的瞬间，洛斯的嘴角上挑，忽地微笑起来。

摄政王意识到什么，朝他看去，却见少年睁开眼睛，死水一般的眸底掩着极深的哀痛，唇角却怀念地、坦荡地、扭曲地扬起。

他在笑，似乎自嘲，又似乎无奈。月亮魔法为他的气质镌刻上阴沉内敛的烙印，让每一次笑都显得违和，而这一次，更是诡异——

随着嘴角的弧度达到最大，他的脸颊一瞬间便土崩瓦解。皮肤寸寸龟裂、血肉块块掉落、头发到衣物被无色的物质迅速吞噬，就如尸体快速腐烂，甚至连骨头都朽毁。

最终，华服少年的身躯从头到脚尽数崩塌，落在地面，化作无数堆叠的灰白色蛆虫，扭曲蠕动，四散爬开，然后被一脚踩散。

摄政王的脸色终于是微微阴沉起来。他俯下身，用染上黄金的手抓起几只蛆虫，端详片刻后便一把捏爆，任由浆液化作黄金碎屑掉落在地，语气平静：

“原来如此，借着黄金幻象和寝宫旁月亮魔法的残留，和伴生互换了位置....”

有着那样小目标的伴生，也难怪他会没注意到对方的小动作。而洛斯想必也是料定，自己在黄金幻象的持续时间内，没办法很快地将他找出来。

然而，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又能做什么呢？

摄政王抬头看向天空，黄金之网下，所有人都被困于皇宫内，无人可进入，也无人可离开。

他的心中浮现一丝淡淡的了然，以及一丝淡淡的疲惫。

“....这样吗？”

“果然是这样。”

他看向寝宫内。

摄政王改变了主意：既然那个女巫已死，才寄生一次的巨树一时应该不会有更多动作，不用担心唤醒对方；洛斯离开，便说明对方无法再使用那个能大幅度削弱他的奇物，月亮魔法的残存也会消退些许。

寝宫内，应该只剩下那个光明法师，虽然有本圣咒书，但不过八阶，应该能很快解决。下手不要太重，让洛斯见见他的尸体.....

知晓一切挣扎都徒劳后，应该会接受命运的吧。

摄政王闭上眼睛，沉默良久，继而终于睁开。大概十分钟后，他挥退左右士兵，只身踏入那座寝宫内。

您的愿望终会实现的，国王陛下。

.....荣光终将照耀梅图斯。

——无论是怎样的荣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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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倒影